马继迁,朱玲钰
“获得感”是一个有“中国特色”的“新词”。与国外文献中的“幸福感”“满意度”不同,“获得感”是个体在改革发展中获得的物质精神利益[1],它强调个体对自身客观实际收益得失的评价[2]。“获得感”一词被提出以来,学者们对其进行了深入的探究。
学者们选择不同的指标测量“获得感”。项军[3]选择主观阶层地位、主观代内/代际社会流动等主观测量指标,测度个体“获得感”;也有学者选择实际收入[4]等客观性指标测度个体“获得感”;还有学者把两者结合起来,认为“获得感”是个体对客观生计状况和主观生活质量的综合评价[5],将获得感分解为经济、公共服务、政治、安全、自我等五个维度[6]。
“获得感”的影响因素包括个体因素和社会因素。年龄、工作状态、收入、公平认知等对个体的获得感产生重要影响。年龄越大,获得感越高;与无业者相比,有工作的居民获得感更高[7];收入低于同龄群体平均收入时,个体收入水平与自身能力不匹配时,个体的获得感都会因此而降低[8];个人对公平性的认知越理性,获得感越高[9]。户口、公共服务等社会因素对居民获得感产生一定影响。农业户口个体比非农户口个体的获得感高[7];医疗资源和住房保障资源的改善有助于提升个体获得感[10]。
住房是社会各界关注的民生问题。国外学者十分关注住房状况对个人和家庭的影响。拥有住房会增加个体的自尊心和对生活的控制感[11],提升个体的社会地位,进而增强获得感[12]。租房被视为居无定所的标志,租房期限和租房价格的变化会影响生活质量,降低获得感[13];房价上涨带来的财富增值能增加个体的金融财富收益,提升个体获得感[14];拥有住房者更愿意参与社会事务,更容易产生社区归属感,进而提升获得感[15]。受传统文化观念的影响,拥有稳定的自有产权住房往往被视作结婚生子的必要条件[16]。可见,住房状况对个人利益、家庭生活、社会参与等都产生重要影响,是个体实现其他追求的必要条件。
国内学者侧重探讨住房性质与居民获得感的关系。虽然自有住房和租赁住房都能为个体提供相对稳定的居住环境,但自有住房的稳定性高于租赁住房,有利于提升个体的人力资本[17]。住房是青年最关心的问题,是否拥有住房影响青年健康社会心态的形成[18]。在中国,住房是青年建立新“家”最重要的条件之一。男性青年如果没有自有住房,将难以结婚[19]。在城市拥有住房的农民工更有可能举家迁移至城市,成为城市新市民,提升获得感[20]。也有个别学者关注住房面积对获得感的影响。住房面积代表了一个家庭的社会地位,在攀比视角下,住房面积大的居民获得感更高[21]。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调整,多子女家庭逐渐增多,住房面积越大,生活越舒适,获得感也就越高[22]。“有恒产者有恒心”,住房面积对家庭经济能力强的个体的健康水平产生积极效应,进而提高了他们的获得感[23]。
国内外学者对住房与获得感的相关主题开展了有益的探讨,为本研究提供了重要借鉴。但多数研究都没有区分群体类别,更鲜有学者聚焦于青年群体。对于财富有限且处于婚育年龄的青年而言,住房问题更为棘手。
相对剥夺理论认为,个体喜欢与周围群体进行比较,当察觉自己欠缺某种别人拥有的资源时,就会感到自己处于弱势地位。这种消极情绪就是“相对剥夺感”[24]。当个体没有房产时,会将自己的生活水平、实际所得与周围的有房个体比较,产生相对剥夺感;当个体有房产时,会将自己的生活状况与周围住房条件优越的个体比较,在比较中产生相对剥夺感。
经济学家关注住房财富效应,认为自有住房会促进财富积累。一方面,一些想要买房的青年会为了实现买房这一目标而积极就业,努力工作,抑制不必要的消费,积累财富。另一方面,拥有自有住房的青年可以出租住房赚取租赁费,促进财富增长。住房作为家庭的财产,在家庭资产中占有重要份额。当房价高涨时,家庭财富增多。对于租房或借住他人住房的青年来说,房价上涨会产生经济压力,抑制财富积累。因此,就住房财富效应而言,拥有自有住房青年的获得感较高。
社会学家更关注住房的社会效应,认为自有住房会提高青年的经济社会地位,促进就业,增强工作稳定性,丰富个体生活。住房被视为社会身份的重要表征,拥有住房的青年会认为自己的经济社会地位高于租房青年[25]。借住他人住房的青年通常处于社会中下层,他们的流动性强,在城市中较少感受到温暖和关怀。因此,拥有自有住房的青年会产生更高的获得感。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H1:住房性质影响青年的获得感。拥有自有住房的青年,获得感更高。
拥有住房是家庭生活安定的前提,住房面积越大,家庭成员就拥有更多的个人活动空间,减少彼此之间的摩擦冲突,从而维持家庭内部的和谐,增强青年的获得感[26]。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H2:住房面积对拥有自有住房青年的获得感有一定影响。对于拥有自有住房的青年而言,住房面积越大,获得感越高。
研究数据来自2016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CLDS)。该调查采用多阶段、多层次的概率抽样法,面向中国29个省(区、市)的劳动力人口展开。问卷内容包括样本的基本情况、工作状况、住房条件、社会态度等,议题广泛。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界定的青年年龄范围(15~44周岁),CLDS数据中有青年样本9197人,排除居住在农村的青年样本及其他不符合条件的样本,最终筛选出有效样本1599人。
因变量(获得感)。获得感是人们基于自身实际所得与他人利益获得对比之后产生的主观感受[2]。问卷包括4个关于被访者与亲戚、同学、邻居、所在市辖区其他居民的生活水平比较的问题,有“低很多”“低一些”“差不多”“高一些”“高很多”5个选项,分别赋值为1~5,由被调查者据实作答。采用因子分析法对这4组数据进行处理,检验后发现:变量的KMO系数为0.793,大于0.70;Bartlett球体检验的P值小于0.001。检验结果肯定了各变量之间的相关性,样本数据适合做因子分析。最终将4个变量浓缩成1个主因子,特征值为2.48,该因子解释了原数据的62.04%。以主因子的得分作为因变量,变量取值范围1~100,该变量为连续性变量。获得感因子见表1。
表1 青年的获得感因子
自变量。本研究的核心自变量是住房性质、住房面积。CLDS做了详细的住房性质分类,包括“完全自有”“单位共有产权”“租住”“政府免费提供”等。本文将住房性质分为“租房”“自有住房”“其他免费住房”等3类。将“完全自有”和“单位共有产权”归为自有住房,将“租住”归为“租房”,将单位、政府、父母、其他亲友提供的免费住房归为“其他免费住房”。住房面积为连续变量,选取购买或建造的住房的建筑面积来表征。
控制变量。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变量遗漏误差,将个体因素、家庭因素、区位因素作为控制变量。其中,个体因素包括年龄、性别、婚姻状况、户籍类型、政治面貌、受教育程度、工作状态;家庭因素包括家庭总收入、同住家庭成员数;为了使方差更加稳定,对家庭总收入取对数;区位因素包括所在地区、城市规模。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见表2。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
第一,考察住房性质对青年获得感的影响。由于因变量获得感为连续变量,故建立一元线性回归模型,选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进行估计。根据前文的分析和假设,构建如下模型:
gain=β0+β1house+βicontrol+εi
(1)
式中,gain为因变量获得感,house为自变量住房性质,control为模型的控制变量,β0是常数项,β1、βi是对应变量的回归系数,εi是模型的随机误差。
第二,考察住房面积对拥有自有住房的青年获得感的影响,方法与第一步相同,构建如下模型:
gain=β0+β1squ+βicontrol+εi
(2)
式中,squ为自变量住房面积。
表3中,模型1报告了住房性质对青年获得感影响的回归结果。模型1显示:拥有自有住房青年的获得感明显高于租房青年,而由政府、亲友等提供免费住房的青年的获得感与租房青年没有显著差异。在控制其他变量的情况下,拥有自有住房青年的获得感比租房青年的获得感要高2.03分。这说明拥有属于自己的产权住房确实会提高青年的获得感。拥有自有住房不仅满足青年的基本生存需求,使青年产生积极的社会心态,提高其经济社会地位,还会对其子女的成长教育起到正向促进作用。由于租房价格的波动,租房青年可能会根据自身经济状况而频繁搬家,导致其生活稳定感和安全感下降,对其下一代的教育也不利,与拥有自有住房的青年相比容易产生相对剥夺感,因此租房青年的获得感较低。假设1得到验证。
表3 住房状况对青年获得感影响的回归分析
个体特征方面,年龄、婚姻状况、户籍、受教育程度、工作状态都会影响青年获得感。年龄对青年获得感的影响呈先下降后上升的“U”型趋势,拐点为42岁。已婚青年的获得感更高,这可能与婚后伴侣的支持有关。农业户口青年的获得感低于非农户口青年。城市较好的公共服务等因素,提升了城市青年的主观获得感。受过高等教育后,青年的获得感明显增强,这反映了高等教育对青年获得感的正向效应。有工作青年比失业青年的获得感更高,工作对青年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家庭特征方面,较好的家庭经济条件对提升青年获得感非常重要。同住家庭成员越多,青年的获得感越低,热闹的大家庭对青年的获得感产生负面效应。区位因素对青年获得感影响显著,由西部到东部,获得感呈现出梯度下降趋势,西部地区青年获得感最高,中部其次,东部地区最低。这一现象与各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购房成本、生活成本等有关。
模型2报告了住房面积对拥有自有住房青年获得感影响的回归分析结果。住房面积对拥有自有住房青年的获得感产生积极效应。在其他变量不变的情况下,住房面积每增加一平方米,自有住房青年的获得感增加0.009分。住房面积越大意味着青年的总资产越多,社会地位越高,相对剥夺感越低;住房面积大也避免家庭成员之间的摩擦,提高青年的生活质量。这一结果较好地支持了H2。
在控制了住房面积的情况下,青年的婚姻状况、受教育程度、工作状况、家庭总收入、同住家庭成员数、所在地区等因素对其获得感的影响,与控制住房性质情况下的影响基本一致,此处不再赘述。不同的是,年龄、户口的影响消失。对于已经拥有产权住房的青年,不论年龄大小,不论农业户口还是城市户口,主观获得感都相似。
当今社会,青年群体之间差别较大,异质性较强。性别、婚姻状况、文化程度等不同的青年,对住房状况的主观感受理论上也会有所差异。下文将对青年做分组检验,结果见表4、表5。模型1表明,拥有自有住房对青年获得感产生显著影响,租房和免费住房则未产生影响。鉴于此,下文在检验住房状况对青年获得感影响的异质性时,把租房和其他免费住房归并为“非自有住房”。
表4 住房性质对青年获得感影响的异质性
表5 住房面积对拥有自有住房青年获得感影响的异质性
住房状况对男女青年获得感的影响存在差异。模型3表明,自有住房对于男女青年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拥有自己的住房会显著增加青年的获得感。模型6进一步表明,在拥有自有住房的情况下,大面积的住房能给女青年带来更大的获得感,但于男青年却没有影响。拥有产权住房是当今社会男女青年的共同梦想。当拥有自有住房后,男性青年可能更多关注职业发展等层面的东西,也可能更理性地考虑房贷等现实问题,因而,住房面积对其获得感不产生影响。而女性青年通常更关注生活层面的东西,住房面积越大,生活越舒适,而且随着房价的上涨,大面积的住房也会增加财富积累。因此,住房面积对女青年的获得感产生较大的影响。
青年的婚姻状态对青年获得感的影响存在差异。模型4显示,拥有自有住房使已婚青年的获得显著提高,但对未婚青年则没有影响。模型7进一步表明,在拥有自有住房的情况下,住房面积越大,已婚青年的获得感越高,未婚青年的获得感则无明显变化。在中国传统观念中,婚姻与住房的关系密切,结婚成家是青年成熟独立的表现,而住房则是结婚的重要条件之一。拥有自有住房能给青年带来安全感,大面积的住房意味着高品质的生活。追求自有住房,特别是大面积住房,是已婚青年的潜在工作动力之一。一方面,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婚后共同居住家庭人数的增多,舒适的活动空间已然成为青年对住房的要求。另一方面,拥有体面的住宅(包括大面积住宅)成为青年地位、身份的体现[27],而未婚青年没有感受过婚姻带来的家庭幸福感和责任感,因而,有无住房、住房面积大小对他们的获得感影响不大。
青年的学历状况对青年获得感的影响存在差异。模型5显示,拥有自有住房之后,高中以下学历青年的获得感显著提升,而大专以上学历青年的获得感则变化不大。模型8进一步表明,在拥有自有住房的前提下,住房面积对高中以下学历青年的获得感的影响显著,可见,住房面积对低学历青年的获得感产生显著的影响,而对高学历(大专以上)青年的获得感不产生影响。低学历青年更看重住房状况,可能的原因是,在城市的激烈竞争中,谋求生存和立足是低学历青年的基本目标。拥有自有住房代表着稳定的生活,因此他们可能会倾全家之力在城市购买住房。而高学历青年接受过高等教育,眼界更加开阔,追求更加高远,拥有更为多元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成家立业固然是其基本追求,但他们的人生目标在于谋求更大的工作成就。因此住房状况改善对高学历青年的获得感并不产生影响。
基于2016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CLDS)数据资料,运用OLS模型探讨住房性质、住房面积对青年获得感的影响,分析住房状况对不同特征青年的异质性效果,并运用倾向得分匹配法进一步检验估计结果的稳健性。研究表明:拥有自有住房青年的获得感显著高于无自有住房的青年。拥有自有住房,对男女青年的获得感均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对已婚青年的获得感产生的影响显著高于未婚青年;对低学历青年的获得感产生的影响显著高于高学历青年。在拥有自有住房的情况下,住房面积越大,青年的获得感越强,这种影响对女青年、已婚青年、低学历青年更加显著。
自有住房对青年的获得感产生显著的影响。青年对住房的心理认同一定程度上解释了高房价的原因。青年是购房的主要群体,他们通过贷款、父母资助等方式购买舒适的住房。在青年看来,住房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居住场所,而是渴求稳定的表现,成为表达自我的渠道,更代表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拥有自有住房不仅是青年的财产投资,更是情感投资,而这些是租房不能给予的。因此,拥有自有住房,青年在与他人的比较中感到满足,获得尊重;住房面积越大,自我满足感和获得感越高。
住房是当前居民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是改善人民福祉的直接体现和重要保障[28]。扩展住房公共服务面,提升公共服务质量,有利于降低人们在生活发展中感受的不公平感和相对剥夺感,弥补不同阶层和地区之间的差距[29]。我国现阶段的住房保障等公共服务状况与青年群体的需求还存在较大差距,提高青年的获得感任重道远。青年对住房状况的高度关注,为政府优化公共服务内容提供了重要的政策参考。
随着城市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加上传统家庭观念的持续影响,青年的住房需求蓬勃增长。如何切实满足这一需求,是党和政府长期努力的方向和目标。各级政府应制定或完善相关政策,推动青年群体的获得感不断提升。一是落实“房子是用来住的,而不是用来炒的”理念,遏制房价过快上涨,让真正需要住房的青年买得起房;二是根据购房面积大小,对首次购房的青年给予补贴,满足青年群体在城市安家落户的愿望;三是扩大在职青年的住房贷款支持面,缓解青年因购房带来的经济压力;四是根据青年的实际情况,建造经济适用的青年公寓,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出售给青年;五是引进社会资源参与住房供给体系,提供多元化的住房供给模式;六是建立健全法律法规,为青年购房、租房提供保障。总之,政府要通过采取多种积极有效的政策措施,有效解决青年住房问题,不断改善青年住房状况,提升青年的获得感,促进青年群体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