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新
新中国成立前,我爷爷是个中学的外文教员,后来作为“笔杆子”调到县委当了秘书。我奶奶生在书香门第,上过中学,后来也当了一名小学国文教员。按常理,我父亲的人生会很安逸,但事实上父亲一生都在劳碌。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我父亲还没几岁,爷爷就被下放到农村劳动,奶奶也成了农民。在这种境况下,年幼的父亲主动放弃学业,回家参加农业劳动,帮奶奶料理家务,照顾更为年幼的弟弟妹妹。
大修水利、大搞农田基建会战时,作为家中唯一的壮劳力,父亲主动挑起生活的重担,起早贪黑地参加农田基建会战,挑土、挖河、修堤、补坝,父亲干着最重的体力活,受了很多苦。常年超负荷的劳动,让父亲本就没长结实的腰身,慢慢就变驼了。驼背,影响了父亲一生,但他从没抱怨过。
随后,我爷爷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全家这才又恢复了生机。大伯有文化,便跟着爷爷一同参加了工作。叔叔、姑姑们年龄相当,也都上学去了。唯独我父亲,既没有文化,又错过了上学年龄,只能继续留在农村种地。
爷爷退休后,按当时政策,可以安排家中一个成年子女顶替工作。爷爷和奶奶原本打算让我父亲去,但爷爷的弟弟好意提醒说:“你们让一个既没有文化、形象又不佳的儿子去顶替,组织上最多给他安排一个无关紧要的工人岗位,这岂不白白浪费了一个干部编制?”
我父亲一听,想了几天,随后他主动把机会让给了我三叔。从此,他留在农村和奶奶一同操持家务,解除了一大家子的后顾之忧——这大约,是我父亲一生最为艰难的选择。
父亲步入中年后,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种田的微薄收入难以养活一家人,为了让子女接受良好教育,父亲常年劳作。可当时,我还不太懂事,反而觉得父亲为了一点点小钱,常年干些蹬三轮车、掏粪池、扛麻袋等卑微的活计,给一家人丢了脸。直到我参加工作,特别是做了父亲后,我才深深理解了父亲的艰辛,并为自己当初的懵懂无知深深懊悔。
父亲变老了,我们长大了。前几年,几个快要退休的叔叔和我们几个侄辈,合力在老宅上建了一栋小楼,交由父亲打理。我们约定,全家的老人都可以在此安享晚年。
但父亲不顾年事已高,毅然承包了十几亩田地和几亩湖面,他养鸡养鸭养鹅养蜂养鱼养狗养牛,种水稻种玉米种花生种油菜种芝麻,种各种瓜果蔬菜。除了自给自足,大部分送给了亲戚朋友。我们心疼他,可我们也知道,与别人一起分享劳动果实,是父亲一生最开心的事。
我以为,只要父亲开心,比什么都好。可去年刚入秋,过完67岁生日没几天的父亲,突然倒在了他正在浇灌的稻田里……送走父亲的时日里,我回忆起他的点点滴滴,感叹勤劳质朴、无私贡献是父亲最天然的本色,也是天底下所有劳动者共同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