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维嘉
今年的三伏天是从七月中下旬到八月上旬,北京的夏天,让人又爱又恨,恨得是酷热难耐,爱的是可以吃冰。
天热,就喜欢贪凉,我用冰盒在冰箱冻了不少冰块,熬了一锅绿豆汤,放上白糖,晾凉了盛一大碗,放进半盒冰块,美美地喝下去,那叫一个爽。
看着碗里的冰块,想起了已经消失几十年的老冰窖,还有童年吃过的天然冰。
小时候,毕业于北平辅仁大学的四爷对我说过,明清那会儿,老北京城里有好多冰窖。早先,民营冰窖不让办,一直到了清末才能办。到了民国,老北京城里又有了很多私营冰窖,在四爷家住的永定门外护城河南岸,曾有一家“同合冰窖”。
从前的冰窖除土窖外,还有用水泥、沙子、钢筋建的半地下和全地下冰窖。老北京的冰窖分为三类,一类是专供皇族贵胄用的官窖,一类是王爷一家子专用的府窖,还有一类是民窖,就是咱们老百姓的冰窖。
我上中学那会儿,常去东关老冰窖胡同找同学玩。他的父亲曾经说过老冰窖胡同的由来。因为紧挨着运河,每年的冬天,人们把运河里的冰取来后,就近存放在冰窖里,时间长了,这条胡同就因冰窖而得名。《通州地名志》记载:“1987年前后冰窖遗址填平建房。”时至2009年,在棚户区改造中,那里的房屋都拆迁了。
还有一处老冰窖,在西海子公园西北不远的鱼藕社。想当年,远远望去,冰窖大棚搭得足有四五层楼高,非常壮观。
据说,这个老冰窖最初是清末民初一个姓李的人建的。1960年后的三年间,老冰窖由荣誉军人蓝某接手。再后来,鱼藕社接手经营了20多年。最后由通县市政管理委员会接管,迁到商业街北口外,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就停业了。
头些年,偶然碰到一位长辈说起老冰窖的事,他曾经在鱼藕社里干过。从他的介绍得知,老窖冰的活有“冰上”和“窖内”之分。“冰上”就是打冰和运冰。这活要手艺,干这活的人都是在有经验的师傅带领下忙活。主要有界大线、划块、采冰三道工序。
打冰要在三九天干。界大线是在冰面量出能裁出多少块冰。划块要宽窄一样,大小均等,冰面上要有清晰的划线。采冰要使冰镩,这是专用的凿冰工具,头部尖,有倒钩。用冰镩把冰凿成一块一块的,每块冰大约两尺长一尺宽,厚度约一尺。冰要先从远的地方开始打起,一排接着一排退着打,一直到出冰的河边或湖边。
冰块打出后,要用冰镩的倒钩搭着冰块外边用力拉,拉到还没打的冰面上,用鸳鸯扣套住冰块,从冰上拉到岸边,然后两个人一组,用扁担下的挠钩子夹住冰块,抬起扁担装车,运到冰窖口。
卸冰块入窖时,先从距离冰窖口最远处码起,一排排,一层层,码满为止,这活同样要手艺。
往后,老冰窖安装了“传送带”,工人从冰窖口把冰块放到“传送带”上送进冰窖依次码放。为了不让冰块粘连在一起,要用稻草隔开,然后埋上土,封住冰窖口。到了夏天,打开冰窖,开始外卖。
故宫冰窖餐厅
那会儿卖水产的、卖汽水的,饭馆、医院也常去老冰窖买冰,各有各的用途。
记得1980年1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我和未婚妻到西海子公园游玩,老远就瞅见鱼藕社的很多人正在公园的北湖采冰,采好的冰块被装上手扶拖拉机,一车又一车运往老冰窖贮藏。
以前北京的冬天是非常寒冷的,到了数九寒天,常刮寒冷的卷毛西北风,也常下大雪,往往是前场雪还没完全融化,下一场雪就来了。西海子公园的湖水结冰后足有两尺多厚,鱼藕社的采冰人都是在三九天作业。他们的劳动十分艰苦,采冰、运冰、起冰都靠手工操作。
位于闸桥繁华地区的“大红门”副食品商店,南门内左侧是卖鱼的柜台。到了夏天,我和发小没事就爱往那里跑。
运冰块的三轮车来到“大红门”南门,卖鱼的售货员脚蹬黑色长筒雨靴,戴着皮围裙,把冰块搬进店里,放到柜台前的地上,用锤子把大冰块砸成小块,用簸箕撮起来,放到柜台的池子上。忙活完,又把带鱼、黄花鱼、墨斗鱼、海蟹码放到冰上,上面还要覆盖一层冰块。
我们围着瞧售货员砸冰,就在他们砸冰的空当,手脚麻利的小伙伴立马捡起那些崩到四外的小冰块吃。冰块要是沾了泥土,就用手攥着,过了一会儿,融化的冰水就会把冰块洗干净。我也捡了一大块冰在手里攥着,攥冰块的手指很快被冰得有点疼,等我把冰块倒手后,那只手又火烧火燎的,手指还有点胀痛。
售货员收拾利落了,给了我们每人一块冰,小伙伴们一个个心里美滋滋的。拿着冰块,我们一边玩,一边用舌头舔,有的干脆放进嘴里含着。那年月,我们可没少吃冰,兴许是那会儿皮实,要么就是西海子湖水干净,愣是没有跑肚拉稀的,您说怪不怪?酷热难熬的三伏天,能把人热得头昏脑涨的,能吃上一块冰,那滋味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老冰窖距离我们院不远,三伏天到来后,大人经常给我们一两毛钱,让我们拿着网兜去老冰窖买冰。冰块买回来后放进水桶或者洗脸盆里,用于冰镇西瓜解暑,或者用于冰镇西红柿、甜瓜、菜瓜、绿豆粥和凉白开。
有一年暑假我去了爷爷家,看到四爷用网兜子兜着很多冰块从外边回来了,他把一部分冰块放进屋里的铜脸盆,过了一会儿屋里就不那么热了。他还把剩下的冰块放到水桶里,从水缸舀了三瓢水,然后把西瓜放进桶里,过了一个多钟头,我们就吃上了冰镇西瓜,那滋味儿,真是又凉又甜又解馋。
过去,在没有空调、冰箱等制冷设备的时代,老北京人在三伏天要想防暑降温,在家里自制冷饮食品只能依靠天然冰块。
好像是1979年夏天,我们院的邻居彭大爷家买了一台雪花牌电冰箱。一天上午,彭大爷让老伴给我们家送来一大碗冰块,我一下子吃了多半碗。
我在通县面粉机厂上班的那会儿,每到三伏天,厂里都会用保温桶自制清凉饮料发到各个车间。我们用大茶缸子或饭盒接着喝,酸甜可口很凉爽,喝到肚子里,别提有多么痛快了。制作清凉饮料的师傅告诉我们,清涼饮料里边有厂食堂冰柜冻的冰块,还有橘汁什么的,怪不得这么好喝。
随着冰箱、冰柜、空调的普及,天然冰的功能已经被取代了,冰窖行和其他不少行当一样,在人们的不经意间已经渐行渐远。其实,也没有多远,只不过是挪了一个地界——有心人用笔墨把它们搬进了史书里,搬进了影视剧里,给后人留下了原汁原味的念想。
编辑 刘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