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意久久(七)

2021-08-22 11:03桑琅
花火彩版A 2021年5期
关键词:伴郎凯旋云雾

桑琅(丧丧又浪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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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行此整个人凝固了。

信息量有点大,但他信了。

祝凯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云雾来,更不可能拿她开玩笑,还是结婚的玩笑。

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傅行此很快消化了这个重磅消息,唯一奇怪的是,祝凯旋为什么叫他不要生气。祝凯旋和云雾来能够重修旧好,他当然会为兄弟高兴,谈何生气。

下一秒,祝凯旋就告诉了他为什么。

“我和云雾来三年前就领证了,我送她去机场那天,我们两个人去民政局把结婚证给领了。”

领证的事情,祝凯旋不是没有想过要告诉傅行此一声。凭他们的关系,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他应该是要告诉傅行此的。

但每每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他不想聊云雾来,也不知道要如何向别人解释自己这段很冲动、很莽撞,甚至可以说是很不负责的婚姻。

他一次次想诉说,又一次次憋回去,最终将其深埋心底,再也没有吐露的欲望。

几个月前,傅行此举行婚礼之际,祝凯旋差点就要说了。

傅行此挑选伴郎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祝凯旋。当时祝凯旋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要是比你先结婚了,你还让我给你当伴郎吗?”

现如今传统习俗比从前松动不少,但是,一般情况下,伴郎伴娘的第一人选仍是未婚人士。

所以,严格来说,他不符合伴郎的标准。

“当啊,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信封建迷信那套。”傅行此不屑一顾,说到这个,他先预定了祝凯旋的伴郎,“等你结婚,你记得找我给你当伴郎。”

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结婚的时候,身边是最爱的女人和最好的兄弟。

虽然得到了傅行此表示不介意的保证,不过保险起见,祝凯旋还是装作不经意地咨询了几个长辈,然后得到了一致的答案:“如果只是領证就没关系,没走过婚礼仪式的人能当伴郎伴娘。”

邓华风只当祝凯旋这么问是在打别的主意,还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你结婚的时候,可不许让行此给你当伴郎啊。他在你前头结婚了,再给你当伴郎,不吉利。”

于是乎,祝凯旋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向傅行此隐瞒了自己领证的消息。

而对云雾来来说,知道祝凯旋能给傅行此当伴郎,那她当然也无须担心自己当伴娘的问题。

所以,他们这一对夫妻,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傅行此和宴随当了伴郎伴娘。

傅行此面无表情地在祝凯旋的面前坐了足足有十几秒钟,其间,什么话也没说。到最后,他抬起了双手,两只手都比了表示鄙夷的拇指向下。

祝凯旋提醒他:“说话算话,答应了不生气的。”

傅行此不但生气了,还无视祝凯旋“暂时保密”的要求,扭头就发了条微信,把消息告诉了老婆。

宴随正在给一个“塑料姐妹花”庆生,收到微信,直接从Party离开了,前来寻找两人。

她还从Party上顺来了两瓶红酒,用来庆祝。

夫妻俩态度高度统一,一个软磨,一个硬泡,就差把刀架在祝凯旋的脖子上,非要跟着他一起去找云雾来。

怕祝凯旋半路跑掉,所以到了停车场,宴随没上老公的车,而是跟着祝凯旋上了他的车。

祝凯旋对这两个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问傅行此:“老婆都不要了?你是人吗?”

傅行此无视了他的问题,只问道:“云顶水岸?”

云顶水岸就是婚房所在的小区的名字,前几年祝凯旋忙里忙外地准备婚房,傅行此当然是知道的。

等绿灯的间隙,祝凯旋给云雾来发了条短信告知她:“行此和小随儿知道了,现在过来看你。”

宴随在副驾驶座上看到了,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你们聊天,用短信?”

“复古。”祝凯旋说着把手机锁屏,放到了中控台。

“是压根没加微信吧。”宴随一语道破。

祝凯旋无言以对。

收到祝凯旋的短信的时候,云雾来才刚刚解决完晚饭。

前头的时间,她一直在房子里四处转悠,以至于忘记了时间。

不难看出来,祝凯旋在这套房子的装修上费了很多的心思。很多细节,她甚至早就已经忘了,看到,才又记起来他们确实这么说过,也记起了当时他们说这些话时的场景和模样。

她仿佛看到了几年前他为他们的未来努力的样子。

她的心脏一阵钝痛。

祝凯旋一行三人到得很快。

宴随第一个进门,她先是被玄关墙上的巨幅合照吸引了目光,愣住了。

她只当这里是祝凯旋一处不常住的住所。

傅行此后进门,给她解答:“这是阿凯准备的婚房。”

“婚房都准备好了?”宴随明白了,这才记起跟云雾来打招呼,过来轻轻抱了她一下,调侃道,“祝太太,你非常不厚道哦。”

云雾来给祝凯旋当了几年的老婆,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宴随说“祝太太”的时候,祝凯旋刚好最后一个进门来。他两只手各拿了一瓶红酒,换成一只手拿,反手关上了门。

两人的视线交错,然后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

“抱歉,阿随。”云雾来拍拍宴随的肩,“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

凭祝凯旋和傅行此铁到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的交情,云雾来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不知情。

上次回来,她只当傅行此和宴随是顾及她和祝凯旋关系微妙,才绝口不提他们已经领证的事情。

傅行此接过话头:“这几年来,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告诉过我,装了这么久的单身狗,我一直到今天才知道。”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来气,“结婚都不告诉我,这种朋友要来有什么用,不如绝交算了。”

“那你赶紧走,我本来也没邀请你过来。”祝凯旋从后面走过来,径直绕过隔断,往客厅去了。

他将两瓶红酒摆上餐桌,只招呼宴随:“小随儿,坐,就当这是自己家里。”

傅行此当然是不可能走的。

四人一块在长西餐桌前坐了下来,开了红酒,聊着天。

有关这些年来祝凯旋与云雾来的爱恨情仇及相关细节,傅行此和宴随夫妻俩先前都了解得差不多了。这会两人没再多问,只是不动声色地调动氛围,说些轻松的话题,避免某对分居几年的夫妻尴尬。

云雾来话不多,她一直不是爱热闹的性格,现如今,她和祝凯旋关系不正常,她更吝啬讲话。

不过,这个氛围让她感到非常自在。她像是漂泊了太久,终于回到久违的温暖港湾,浑身都松懈下来。

宴随在Party上已经喝了不少酒,酒劲上来,她懒懒地靠在云雾来的肩膀上,也不说话了。

两人一起看着对面两个男人开启互怼模式。

宴随笑起来,问云雾来:“云雾,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就畅想过这样的生活。”

云雾来怎么会不记得。

云雾来,祝凯旋,宴随,傅行此。

情人和朋友。

青春年少的时候,他们一起想过的未来不过如此。青春的爱情和友情灿烂依旧,大家住得很近,隔三岔五一起聚聚,喝喝小酒、聊聊天,热热闹闹。

遥远的记忆很鲜活,鲜活到云雾来至今还能清晰地回想起那时候的心理活动。

宴随提议:“我们可以买一栋房子,住到一起,那就特别热闹。”

云雾来表示同意:“可以,我们再养些猫猫狗狗。”

傅行此坏笑着看祝凯旋一眼:“我是随便,估计凯子做不到。”

祝凯旋果然不答应:“当邻居就够了。”

宴随不解:“为什么不要住一起?”

他和傅行此两个明明就像连体婴儿一样,巴不得二十四小时待在一块,她本以为他们特别向往一起住的生活。

祝凯旋:“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宴隨追问。

而这个时候,云雾来已经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祝凯旋为什么不同意了。虽然她和宴随同岁,但好歹比宴随高出两届,懂的事情也更多。

还不是因为男生满脑子的不健康思想,一旦住在一起,会很有局限性。

而傅行此之所以说“随便”,是因为他有个傅明灼要养。把妹妹养大之前,他不可能过二人世界,所以才不在乎同一个屋檐下再多两个人。

祝凯旋在云雾来嫌弃的眼光里搂过她的脖子,把脸靠到她的头顶,笑眯眯地对宴随说:“乖,别问,等你长大就懂了。你看你云雾姐姐,她就不问。”

这天,四个人聊到很晚才散。两个男人一块收拾了桌子,傅行此和宴随夫妇俩起身离开。

祝凯旋提上垃圾,和云雾来一起走到玄关处送人。

傅行此只当祝凯旋是要下楼丢垃圾,朝他伸手:“垃圾给我。”

祝凯旋踢开拖鞋,三两下换好了鞋子:“我自己丢。”

宴随明白过来了:“你要走?”

“嗯。”祝凯旋应道。

傅行此:“你不住在这?”

祝凯旋再度“嗯”了一声。

傅行此忍不住想骂人了,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祝凯旋往屋子里用力一推,然后砰的一声,把门从外头给关上了。

祝凯旋不设防,趔趄着往后倒退,手里的垃圾散了一地。

云雾来同样没料到傅行此会来这一招,加上不胜酒力,反应能力慢半拍,眼睁睁地看着祝凯旋后退,撞到自己身上。

等到站稳,两人一个往前走,一个往后退,拉开距离。

气氛有些微妙。

祝凯旋问道:“还好吗?”

倒退过程中,他记得自己踩到了她的脚,男式皮鞋的鞋跟坚硬,怕是踩痛她了。

“没事。”她完全没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就算说痛又能怎样,又不是以前能让他亲亲、抱抱、举高高安慰一通了。

反正过会就不痛了。

祝凯旋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嗯”了一声,开始蹲下身捡地上散落的垃圾。

他一边快速把垃圾扔到垃圾袋里面,一边说:“跟我爸妈说过了,你明后两天有什么安排?”

云雾来回答说:“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不过晚上都有空。”

“后天晚上不是有个派对?”祝凯旋抬起头来看她。

后天晚上,QC将举行一场性质比较休闲的游轮派对,邀请了不少娱乐圈的明星、时尚圈人士和当地的社会名流参加。

云雾来说:“不去也没多大关系。”

“还是去吧,明天晚上去我家好了。”

“哦,好啊。”

祝凯旋重新低下头去,很快将垃圾收拾完毕。他站起来,说:“那准备一下,我明天下午四点过来接你。”

“嗯。”云雾来看了他一小会,问道,“你父母喜欢什么?”

祝凯旋说:“不用操心,我会买。”

“嗯,也行。”她确实不擅长处理这些烦琐的人情世故。

祝凯旋告别:“先走了。”

云雾来一句话让他转身的动作定住:“你喝了酒,怎么回去?”

刚才那会,他只浅浅地啜了几口酒,很清醒,但也是喝了。傅行此他们提前叫了代驾,而他没叫。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不会准备自己开车回去吧?

问题问出来,她有点后悔,因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说这种话实在是太暧昧了,很像是在委婉地邀请他留下来过夜。

祝凯旋很明显也想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他没有回答她,有些狐疑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来回逡巡,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雾来佯装没感觉出来,不经意地澄清道:“你喝了酒,还是打车吧,安全。”

“嗯。”他移开视线,“我是准备叫车的。”

她已经有五年不常在国内,压根不知道国内现在对酒驾管得有多严格。

话题到这里就终结了。

“走了。”

“嗯。”

然后是很克制的关门声,屋子的隔音效果很好,他离开的动静几乎微不可闻。

房子里恢复只有一个人的状态,云雾来慢慢地靠到了隔断上,面对着巨幅合照墙,脑子里闪过很多从前的画面。

她不想继续回忆下去了,但是,也许是因为喝醉了,她的脚被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良久,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把后脑勺也靠到了墙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六章

初吻

第二天傍晚四点,祝凯旋准时去云顶水岸接云雾来。

云雾来已经打扮好了,妆容清淡,头发用直板夹拉直了,绑了个低低的马尾;衣着也选了简单大方的款式,白色毛衣配上直筒牛仔裤,外面套了件灰粉色的呢子大衣,脚上踩了双平跟靴,整个人看起来很温顺,是家长会喜欢的乖乖女模样。

“我这么穿可以吗?”她询问祝凯旋的意见。

“可以。”他看出她的紧张,安抚道,“随意一点就行,他们没有那么多要求。”

有要求也没用,生米都煮成熟饭三年了。

一路上,两人没说话。等开进小区,他终于打破一路的沉默:“见了他们得叫爸妈,知道的吧?”

云雾来正处于神经紧绷状态,难免说话比较冲:“废话,我又不傻。”

难不成她会蠢到上去喊一声“叔叔、阿姨”?

祝凯旋忍俊不禁:“那谁知道呢。”

他一笑,车里的氛围轻松不少。

邓华风和祝杭也已经为了今天这场千盼万盼才盼来的儿媳妇见面会忙活了一整天,早早地就把院落门和房屋的大门都打开了,听到汽车开进来的声音,双双从屋里面迎了出来。

祝凯旋把车停下,最后安抚云雾来:“别紧张。”

邓华风已经迫不及待地凑到副驾驶座这边的窗户边上来了,透过黑漆漆的隐私玻璃往里头张望,像在看什么国宝。

这么一来,云雾来不好开门了,怕会撞到婆婆大人。

祝凯旋先下了车,把邓华风拉远一些:“邓女士,你身为婆婆,能不能矜持一点?”

邓华风没好气地埋怨他:“你要是三年前带来,我确实要摆一摆当婆婆的架子,现在我还管什么矜持不矜持,能见就不错了。”

“这不是带来给你看了?”祝凯旋说着,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云雾来深吸一口气,下了车。

她怀着几分忐忑,叫道:“妈妈。”然后,她又看向不远处的祝杭,“爸爸。”

“欸、欸、欸,雾来,你好。”邓华风连声应着,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厚厚的红包来给她,“这是改口红包,早该给你的。”

他们越是热情,云雾来越是内疚,拖了这么久才来见公婆,让她有种“等别人大学都毕业了,才给人家发小学毕业证”的感觉,哪里还好意思接改口红包。

祝凯旋径直拿过,塞进她的大衣口袋里。他的手没拿开,顺势改为搂着她的腰的姿势,亲昵地低下头去,催促道:“还不赶紧谢谢爸妈。”

他突然来这么一下,云雾来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但她很快明白过来,他的父母绝不可能接受他们的现状,他们需要在父母面前装作亲密和恩爱的样子。

于是,她立刻配合地说:“谢谢爸妈。”

邓华风笑眯眯,祝杭也笑眯眯。他们先前对儿子儿媳的现状有所怀疑,但现在疑虑消了大半。

祝凯旋拥着云雾来走到车后,打开后备厢,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礼品:“爸,妈,这是雾来给你们准备的礼物。”

邓华风其实猜到这些礼品多半是儿子准备的,不过还是对云雾来一顿狂夸,夸完,说:“回家里来,不用这么客气的。”

云雾来上大学的时候见过祝凯旋的父母一次,当时他们还在帝城读大学。邓华风和祝杭从国外旅游回来,买了到帝城的机票来看儿子。

祝凯旋劝说了很久,云雾来才勉强答应一起去见他父母。

那一次见面,邓华风和祝杭也对她很热情,但是态度比起现在要疏离许多,明显带了客套的成分。

见过他们,云雾来就对祝凯旋说了自己的感受:“我觉得你爸妈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祝凯旋一直安慰她,说她多想了。

其实,云雾来说不出邓华风和祝杭具体哪里不喜欢她。他们明明很照顾她,言辞温和,没有说任何一句让她难堪的话,临走时给了她红包,还一个劲地叮嘱祝凯旋不要欺负她。

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父母双亡,家境普通,确实高攀了祝凯旋。

连她自己都知道不配,更何况是祝凯旋的父母。

而这一次,云雾来可以感觉到,邓华风和祝杭是真心接纳了她,把她当作一家人来关心、问候,尽管因为彼此还不熟悉,大家免不了有些客套,但是,那曾经让她如芒在背的距离感再也无处寻觅。

也许是因为她现在事业上有所成就,未来可期,缩短了与祝凯旋之间的距离。

也许是因为她和祝凯旋已经是夫妻,板上钉钉,没有回旋的余地,他的父母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一次的见面都称得上是很成功。

不过,老天似乎见不得她见家长的过程这般平平无奇,于是随手一挥,给浮华的人间添上一点戏剧化效果。

一顿饭吃到一半,外面下起了雨,风声呼啸,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猛烈地敲打着窗户。

雨越下越大,短短半分钟之内就变成了暴风雨。

“怎么下这么大的雨啊。”邓华风把一块鱼肉夹到云雾来的碗里,因为雨声过大,她不得不加大说话的音量,以此保证自己的话可以被听到,“那你们今天别回去了,在这里过夜吧。”

邓华风说得轻松,对她而言,“那你们今天别回去了,在这里过夜吧”和“怎么下這么大的雨啊”一样,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话而已。

殊不知,她给她儿子和儿媳的心灵带去了多么沉重的震撼。

祝凯旋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和云雾来已经好几年没怎么待在一块,居然还保持着用眼神交流的默契。

云雾来:我不想住在这,你快点找个借口跟你妈说。

祝凯旋:我能有什么借口,你怎么不找?

云雾来:这是你妈,找什么借口,你问我?

祝凯旋:你自己不会说?人家现在对你比对我还亲。

他们沉默了大约有两秒钟。在这两秒钟时间里,邓华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了,她慈爱而欣慰的眼神冷下来,夹带了浓浓的探究,询问道:“怎么了?”

儿子与儿媳之间的关系重新变得可疑起来。

祝凯旋靠不住,云雾来只好主动说:“我没有换洗衣物。”

“这没什么,我拿一套新的给你。”邓华风说。

祝凱旋帮腔:“你的衣服,她怎么穿?”

“怎么不能穿了?妈妈也是很时髦的好不好?”邓华风听出来了,祝凯旋的意思是说她老了,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老,“晚上睡觉穿,又不是去走秀,舒服就好了。再说,你拿T恤之类的给她穿也行啊。”

祝凯旋继续说:“她还要卸妆。”

他知道这借口站不住脚。

果然,邓华风见招拆招:“我有啊,护肤品我也有。”她眼神里的探究更深,加重了语气,“结了婚,在婆家这里住一晚上也是应该的吧。”

云雾来这个时候才想到,其实她完全可以说自己晚上还有聚会或者工作要忙,但是一开始没说,被驳回了两个借口之后再说,一定会显得苍白无力,漏洞百出。

于是,在这里过夜的事就此被拍板定下来。

云雾来味同嚼蜡,夹起邓华风夹来的鱼肉,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吃。

邓华风把鲫鱼身上最好的肚子上的肉给了她,但她特别讨厌吃那块软乎乎、滑溜溜的肉,每次咬到,她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只是婆婆一番好意,她就这么丢掉似乎很不礼貌。

她默默地把边缘那块肉剩了下来,用筷子夹到一边,打算最后再想办法解决。

突然,一双筷子伸进了她的碗里,夹走了那块肉。

云雾来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就见祝凯旋神态自若地把鱼肉放进自己的嘴里,咀嚼几下,咽了。

他完全没有嫌弃这是她吃剩下的东西,还沾了几颗饭粒,卖相极差。

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

这点举动放到从前,算不了什么,但是放到现在,意义大有所不同。

“她不喜欢吃‘边缘肉’。”祝凯旋对父母解释说。

邓华风自己被丈夫宠了半辈子,完全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也把别的女人宠得无法无天。

男人就是要宠老婆。

邓华风当然知道自家儿子是什么德行,绝对不是可以接受别人吃剩的东西的人。如果是演戏,那他牺牲未免也太大了。她心里有关儿子和儿媳真实关系的疑虑几乎全部消失了,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看不够似的。看了一会,她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小孩?”

没人说话。

云雾来头也没敢抬,唯恐绷不住面部表情而让邓华风看出端倪来。她在桌底下踢了祝凯旋一脚。

她的意思是让祝凯旋找借口拒绝。

结果,祝凯旋很淡定地说:“在努力。”

虽然他的语气很敷衍,但是他的态度还算积极,这让邓华风很是满意。她笑开了花,恨不得他俩今晚就能造个人出来。

既然说到孩子,祝杭也发了话:“如果有了小孩,你们打算怎么办?总不能继续分隔两地吧?”

没人说话。

云雾来再度踢了祝凯旋一脚。

祝凯旋就跟个坏了的钟表盘似的,非要拨一下才肯动:“有了再说。”

尽管祝凯旋先前和二老说好,不要干涉他们的自由,但是,一旦开了口子,当父母的哪里还停得下来。祝杭忍了一会,没忍住,接着问:“你看你们结婚也三年了,婚礼是不是得补办一下?”

云雾来再踢。

祝凯旋还是那副敷衍的腔调:“嗯,有空了办。”

祝杭开始放飞自我:“还有,我听说这次QC的秀场过后,会留一个环节公开雾来就是My Bride背后的设计师,那不如我们帷风也把你们两个的关系公开说明了,你们看怎么样?”

他是商人,自然不想放过双赢的好事,一旦公开,势必是一段佳话,对帷风的企业形象大有益处,等于是打了个活广告。

这次祝杭的问话一结束,不等云雾来踢人,祝凯旋就回答了:“随你吧。”

随你个头。云雾来腹诽。

原本以为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一直到晚饭结束,暴雨都没有减弱的趋势,在户外编织起一张密密麻麻的天罗地网。

晚饭过后,邓华风拉着云雾来一起去到一个小房间里面。

云雾来被满目的红色和黄色深深地震撼了。

红色的是一摞又一摞的百元大钞,黄色的是各式各样的黄金首饰,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现金和黄金。

邓华风献宝似的带着她走近:“雾来,这个是爸爸妈妈给你的聘礼。晚了三年,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哪有资格介意,是我们没有告诉你们。”云雾来摇头,“我没有父母,所以也没有嫁妆,你们不用给我聘礼。”

“没关系呀。”邓华风拉住她的手,“以后阿凯的爸爸和我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没有嫁妆没有关系,但是,聘礼是代表我们家的态度,一定要给你的。”

云雾来说不出话了,心里的内疚几乎要翻涌出来。

眼前的女人对她真心实意,而自己跟她的儿子联手欺骗她。

邓华风不知道她内心的煎熬,再度拍拍她的手:“没关系。啊,到时候整个祝家都是你们的,爸爸妈妈没有别的要求,只想你们两个好好的。”

而此时此刻的客厅里,祝凯旋递给祝杭两张纸。

“什么?”祝杭问。

祝凯旋说:“你自己看。”

是两份婚前协议,都已经签好了云雾来的名字。协议声明,一旦两人离婚,她将自愿放弃祝家所有的财产,不会带走任何一分属于祝家的钱。

祝凯旋的那一栏,还是一片空白,他尚未签上自己的名字。

祝杭万分意外,紧张地瞥了一眼婆媳俩所在房间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让她写的?”

“没,她主动给我的。”祝凯旋淡淡地说,“你们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她真的没图我的钱,而且她现在自己也挺有钱的。”

他没过问过云雾来的财务情况,不过凭她现如今在QC的地位,想必也是个富得流油的富婆了。

最开始知道祝凯旋没有签婚前协议的时候,祝杭的确有很多的不放心,现在知道云雾来主动写下婚前协议,他这个当公公的又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祝凯旋看出父亲的踌躇,好笑道:“要不要?不要的話,我撕了?”

祝杭从座位上站起身,把纸抢了过去:“人是会变的,你别说你爹世故,我拼了一辈子打下江山,真的不容易。有朝一日有个什么意外,你哐一下分给别人半壁江山,我在地底下都忍不住要来找你拼命。”

祝凯旋乐了:“不是爷爷打下的江山吗?你就是继承了他的而已。”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而且你爷爷打的时候,我也出了不少力。”祝杭振振有词地说。

祝凯旋点头:“行,那你收好,今晚能睡个踏实觉了吧?”

祝杭气得作势要打他:“你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小气的人。只要你们俩好好的,只要她是你老婆,我随便你怎么给她花钱,买房、买车、买游艇、买飞机都可以,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四人后来又在楼下说了一会话,祝凯旋带着云雾来去了房间。

说来也好笑,等他们上楼,窗外的雨突然就小了下来,好像专门耍他们两个玩似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祝凯旋问:“还走吗?”

云雾来毫不犹豫:“走。”

又互相瞪了一会,云雾来问:“你去说?”

祝凯旋不肯:“要说,你说。”

云雾来偃旗息鼓:“那算了。”

她第一次到祝凯旋的房间里来,这是他独立之前住的地方,所以,这是一间属于年轻男孩子的房间。墙上贴了不少篮球明星的海报,钉了球衣,橱柜里摆了大大小小的模型,有变形金刚、汽车、飞机……

从前她和他视频通话的时候看到过几次,但是和亲眼看到还是有所不同。她站在这里,仿佛走回了他的青春,也走回了自己的青春。

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邓华风送了换洗衣物和卸妆品、护肤品过来,她还拿来了好几本大大的相册:“雾来,你要不要看阿凯小时候的照片?”

“又看什么照片啊!”祝凯旋很不想让云雾来看的样子。

“我又没有说让你看。”邓华风跟儿子和儿媳说话完全是两副不同的嘴脸,“雾来,你想看吧?”

邓华风满脸期待,云雾来怎么忍心拒绝,而且祝凯旋的反应很有趣,令她也有点好奇:“好啊。”

邓华风就开开心心地拿着相册进来了。她拉着云雾来在沙发上坐下来,翻开其中一本,一边看,一边给云雾来解说。

“这是他出生第一天拍的照片,我看到都吓傻了。我说我跟他爸也不丑啊,怎么就生出这么丑的小孩来,差点让我哭岔气,一直问医生有没有弄错,这一定不是我的小孩。”邓华风指着一张皱巴巴的“小老头”照片,忍俊不禁,“幸亏没扔,养着养着好看起来了。”

确实丑。云雾来在心里举双手双脚赞同,绝对能排在她见过的最丑的小孩的前三名。

——虽然她也没见过几个刚出生的小孩。

祝凯旋坐在空空如也的写字桌前玩手机,时不时在老妈的说话声中,抽空看两人几眼。

邓华风说着说着,从照片后面拿出一张照片来:“雾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一个男孩子浑身赤裸,正在啼哭,被放置在一块长毛地毯上。

照片右下角写着三个刚劲有力的小字:满月照。

“妈,你怎么又来了,不是都让你收起来了吗?”祝凯旋不满地控诉。

“给你老婆看看怎么了,又不是别人。”邓华风理直气壮地反驳,然后向云雾来告状,“他不许我给别人看他没穿裤子的照片,非要我都收起来。你看,他满月了是不是就好看多了,我这个时候才能接受他是我儿子。”

云雾来的视线停留片刻。

嗯,小时候的祝凯旋。

往后的照片,祝凯旋慢慢长大,五官长开了,再也不见刚出生时丑不拉几的小老头样子,但穿得煞是粉嫩,根本看不出是个男孩子。再后来的很多照片,他甚至直接扎了小辫、穿上了裙子。

云雾来终于明白为何祝凯旋那般排斥他母亲展示他的照片了,原来这相册根本就是他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对于乱给儿子打扮的行为,邓华风理直气壮:“我想生个女儿,谁知道生了个小子。没办法,我又不敢生二胎,再说,就算生了,也不能保证是个丫头,我只能折腾他。”

一直等到他三四岁,性别意识开始觉醒,他才终于换回了男生的穿着打扮。

“小时候可不听话了,一点粉色都不肯碰。有一次给他买了件衣服,就一个商标是粉红色的,他都跟遭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似的,又吵又闹,宁可光膀子,都不肯穿。”

云雾来想象着那幅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祝凯旋这些年来坚决不肯碰任何粉粉嫩嫩的颜色就是拜他妈妈所赐,大概是种应激反应。

邓华风再翻一页,突然啪的一声,如临大敌地把其中一张照片给盖住了。

尽管她动作很快,不过云雾来还是看清楚了。

那张照片上,祝凯旋正在和一个穿了花裙子的小姑娘亲亲。

邓华风唰地翻过一页,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镇定自若地继续给云雾来讲解。

祝凯旋都不用看,光听声音就可以猜出来,他妈“翻车”了,他友情提醒道:“后面还有一张。”

那个小姑娘是他的邻居。小的时候,两个人总是一起玩,两家大人也开玩笑说要定个娃娃亲。不过,后来等到七八岁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开始长残,越长越丑,这可把邓华风愁坏了,一看那小姑娘还是三天两头跑家里来找祝凯旋玩,她生怕人家真的成了她儿媳妇,吓得鼓动祝杭搬了家。

临走前,她演技爆棚,假惺惺地表达对小姑娘一家的不舍。

邓华风眼见云雾来神色如常,但是,她很怕儿媳妇只是表面淡定而内心在抓狂,指不定一会还要跟儿子吵一架。她不敢继续给云雾来看照片了,啪地把相册合上了:“不早了,我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妈妈,你这么早就睡觉了?”云雾来还没看够。

这才晚上八点多。

邓华风说:“不早了,洗漱一下也得九点了。”

——虽然她平时都是十一点以后才睡觉的。

云雾来意犹未尽地朝她伸手:“妈妈,相册可以给我看看吗?我看完了,明天还给你。 ”

邓华风抱紧了相册不肯松手:“雾来,小时候的事情,玩呢,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说完,她也不等云雾来再说什么,当机立断地离开了,把残局留给了儿子收拾。

邓华风离开后,房间里一片寂静。祝凯旋低着头玩手机,过了大约两三分钟,他实在无法忽视那道视线了,抬起头来与之对视:“干吗?”

云雾来摇头,站起来:“我去洗澡了。”

她洗完澡出来,祝凯旋还在那玩手机。

她走到他面前,停下来:“你今天睡哪?”

“床上。”祝凯旋说得很干脆。

这是他的家,旁边是他的老婆,他疯了才会去睡沙发。

云雾来催促:“那你快点去洗澡,早点睡觉。”

“你先睡。”祝凯旋的世界里没有九点钟睡觉的可能。

云雾来:“我困了。”

祝凯旋就奇怪了:“那你先睡好了啊,我又没拦你。”

云雾来寸步不让:“你晚点上床会吵醒我。”

因为今天要来拜访祝家,她昨天一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今天白天也没睡,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现在才终于松懈下来。

她又睡眠浅,一会她睡着了,他再上床来,她一定会被吵醒。

她以前也这样,自己睡了,就非要他也睡。

当然,如果她不睡,那他也别想睡。

她就是这么“双标”。

祝凯旋盯着她看了一会,终是妥协,站起来走进了浴室。他洗澡很快,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

她还在那吹头发。

他掀开被子上了床。

云雾来在吹头发的间隙里抬头看他,看到他自觉地睡到右边,才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专心吹头发。

她习惯睡左边。

她的头发又长又多,足足吹了半个小时才吹干,而他的头发早就自然干了。

她把吹风机一丢,试着按了几次开关,才成功把所有灯都熄灭,然后也摸索着上床来了。

祝凯旋关闭了手机,将它放到床头柜上。

两人之间大概隔了能容纳两个人的间距,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房间里很静、很静,能听到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祝凯旋仍是没有丝毫睡意,正打算去捞床头的手机消磨时间,就听到她问:“你不是说你的初吻是给我的吗?”

祝凯旋动作停住,收回了手,反问:“你这是在吃醋?”

“这跟吃醋没有什么关系,我没那么无聊。”云雾来侧头看他,“重点是你不能骗我吧?”

“小时候的吻也算?”

“怎么不算?”

这话说得……难道小时候的他不是他?

祝凯旋一派从容:“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如果不是有照片,我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接着,他还要倒打一耙:“说不定你小时候也跟别人亲过,还跟别人玩过家家拜过堂。”

“我没有。”云雾来否认得掷地有声。

祝凯旋不讲道理:“你怎么知道没有,你不记得了而已。”

“就是没有。”

“谁知道呢?”

“至少我只是‘谁知道呢’,而你是证据确凿。”云雾来反唇相讥。

他终于不说话了。

認输了吗?

哼,小时候是流氓,长大了当骗子。

赢得胜利,她出了一口恶气,心里稍微舒坦一点,闭上眼睛准备睡了。

旁边有翻身的动静,而且根据床垫的凹陷可以判断他是冲着她的方向来的。

她突然意识到,在这样的夜里,他们聊的话题似乎太过火了些。

她睁开眼睛,眼前落下一道黑影,他的脸悬在她的脸上方。

黑夜里,他那双桃花眼亮得惊人,她在里面看到危险的信号。

云雾来心里一慌,虚张声势地问道:“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拉住她想扯被子的手,然后不管不顾地低头吻下来。

她的神志瞬间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大脑一片空白,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吻她的动作很粗鲁,她非常确认他就是故意要弄痛她,但他拉着她的手一点点地十指交缠,又给她正被温柔对待的错觉。

窗外的雨又变大了,风不停地把雨水拍打在窗玻璃上。嘈杂声中,她依然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跳动的声音。

分开的时候,双方的呼吸都很急促。

他将手撑在她的脑袋两侧,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我的初吻给谁了,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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