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龙
一
郝先生临上飞机,才发觉他的一件背心落在宾馆里了。他翻遍了行李箱都没有,国字脸上便露出焦虑的神情。
为他送行的蔡女士就问:“是什么颜色的背心,落在哪里了?”蔡女士是马来西亚主办会议的总负责,会议办得有规格有品位,马来西亚的大报小报都上了头版。
郝先生回答說:“是一件钩针的开司米背心,绿色的,落在宾馆房间的椅背上了。”
同行的方先生打趣地问:“什么背心,这么重要?再买一件就是了!”方先生是城市文化研究的专家,他是属于那种虽然大腹便便、却心眼极小的人。
郝先生默默不语眉心打结,意思是一定想拿回这件背心。
蔡女士拨通了留守在宾馆的助理江小姐的电话,让她请服务员去房间查看。不一会儿,江小姐打电话过来,说背心找到了,现在放哪里?蔡女士让她先收着,等以后给郝先生寄去。
郝先生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情,方先生却说:“寄的钱大概可以买两件背心了,究竟是从马来西亚寄回中国大陆。”蔡女士却轻松地笑了笑说:“没有问题,寄费我来出。”蔡女士是女中豪杰,被大家公认为压倒须眉的美女。
郝先生、方先生推着行李车进了机场,蔡女士向他们挥手告别。此次蔡女士主办的国际会议主题是“文化旅游与一带一路”,邀请了诸多有名望的学者和文化人士。
郝先生、方先生找到登机口,找座位坐下。大腹便便的方先生说去一趟厕所,郝先生便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郝先生大名郝东方,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字,尤其他的姓,好像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干“郝”事,不像姓“傅”的,就是晋升了正教授、正院长,介绍时还是说“傅”教授、“傅”院长。郝先生1.8米的个子,方方的脸盘,高高的鼻梁,小小的眼睛,最初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是搞体育的,至少是打篮球的。其实,郝东方是一个宅男,不好动,中学时曾经参加过少年体校的游泳培训,也没有获得什么成绩。郝先生在家里摆了一副哑铃,早上晚上常常独自摆弄,倒弄得胸肌腹肌肱二头肌硬硬的,脱下外衣常常让同行的男士们汗颜、让女士们喝彩。
郝教授是从事中国当代诗歌研究的,在学界颇有名声。他最初是教师,因为口吃,在学校整顿时让他转岗做专职研究人员。其实郝先生平时不口吃,只有紧张时才会。那次是学校巡视员听课,前一天郝先生喝醉了酒,一踏上讲台见教室里有一张陌生老人的面孔,他突然慌了,才结结巴巴起来,被巡视员反映到学校。听说郝先生有一次请朋友吃饭,是为了申请一个项目,请评委们帮忙,他找了一个高档酒店。点完菜,服务小姐拿了一瓶洋酒上来,郝先生问:“多少钱?”小姐晃了晃手里的开瓶器,说:“2万。”郝先生突然结巴了,说:“开,开,开……”小姐“扑通”一声把酒瓶盖打开了,捧着开了盖的洋酒笑容可掬地站在郝先生面前。额头青筋凸起结巴的郝先生突然蹦出下半句“……什么玩笑?”为了这瓶酒,郝先生与酒店争执不下,最后以7折付款,这顿饭让郝先生掏了近两万元,让郝先生肉痛不已,而且这顿饭让客人们特别不爽,后来郝先生的项目也就泡汤了。
郝先生的绿背心是此次与会的台湾女诗人安娜送的。那天刚刚下榻宾馆,郝先生打开窗,望着不远处吉隆坡双塔楼的夜色,突然听到门铃“叮咚”一响,那门铃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怯怯的,不像宾馆服务员按门铃那样理直气壮,却像撬门扭锁者试探一下房间里是否有人,他可以见机行事。郝先生犹豫了一下,他对于吉隆坡这个城市还不熟悉,他怕有按摩女上门做生意。“叮咚”,又是怯怯的一声,郝先生轻轻地打开一条门缝。门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一身青花瓷图案合身的旗袍,一头飘逸的波浪长发,细长的颈项上松松地围着一条彩虹色的真丝围巾,一副金丝边眼镜,挺挺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小口,露出恬静幽雅的笑。郝先生好像不认识这个女士,他怯怯地问:“您是……?”
旗袍女子老朋友般地说:“您不认识我了,我是安娜,台湾诗人!”郝先生打开了门。安娜递给郝先生一本诗集,说:“这是我最近刚刚出版的诗集《阿里山情思》。”郝先生好像这才缓过神来,把门开大了,伸手把安娜让进房间。郝先生去年曾经写过一篇《论安娜的抒情诗》的论文,刊登在一家学术刊物,反响不错。
安娜又打开一个宣纸包,里面是一件绿色的背心。她露出几分羞怯地说:“郝教授,这是我亲自用钩针钩的背心,专门为您钩的,希望您能够笑纳!”背心是用开司米钩的,在绿色的底色上,是几株深秋的银杏树,板块式的构图洋溢着现代意味,金黄的树叶在绿色的背景上分外醒目,这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郝先生有些口吃了,他嗫嚅地说:“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他将背心套上,照了照镜子,十分合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显然,安娜是个有心人,她连郝教授的尺寸都掌握了。
安娜说:“谢谢您上次在澳门时给予我的帮助,也谢谢您去年为我写的那篇论文,我们一起的几个诗人都很钦慕,都希望您能够给他们也写一篇呢!”安娜起身告辞了,说明天还要开会,早点休息了,郝先生目送安娜穿旗袍婀娜的背影袅袅婷婷地离开。
二
安娜离开了,郝教授觉得安娜身上那股淡淡的白兰花般的香气很好闻,人走了,香气还在房间里萦绕,他不禁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眼前便弥漫开了前年在澳门开会的情景。
郝教授与安娜结识是在一个当代诗歌的研讨会上,初见面会议休息时她独自叼着一根摩尔烟在走廊里,他就觉得这个女人不寻常,那是一句样板戏《沙家浜》刁德一说阿庆嫂的台词,他在心底里慢慢悠悠地哼了一句“这个女人不寻常”。安娜大大方方地伸手自我介绍,郝教授握着安娜的小手,觉得柔柔的、滑滑的。他自我介绍:“我叫郝东方,好人一个!”“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安娜诡谲地一笑,露出一对酒窝。郝东方在诗坛有两个诨名:“郝结巴”和“郝一刀”,“郝结巴”是因为他常常激动时说话结巴;“郝一刀”是他常常下笔不留情,对于某些诗人诗作予辛辣的批评,甚至是批判,“砍一刀”。郝教授走下讲坛走进学界,倒成就了他,他可以用全部时间搞研究。最近,郝教授又发惊人之语,说中国的诗坛都脑瘫了,把一个脑瘫诗人捧上了天。郝教授在与人争执时说,什么“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这个脑瘫诗人就是一种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暗恋、自恋。郝教授伸手指着对方的脑门咄咄逼人地问:“如果她穿过大半个中国来睡你,你怎么办?我想你一定和大多数男人一样落,落,落荒而逃的吧!”一激动郝教授又口吃了。
诗人和评论家虽然坐在一起,却往往说不到一处,他们常常为某个看起来十分幼稚的问题争论不休,甚至诗人和诗人争得动起手来。那天他们讨论古体诗能否进当代新诗史,一部分人觉得当今的古体诗与传统诗歌大不相同,应该进入当代新诗史;另一部分人提出古体诗属于旧体诗,就不应该进入当代新诗史。郝教授曾经写过一部台湾新诗史,他持比较中立的态度。郝教授在私下里与安娜聊天,聊的几乎是与诗歌无关的事情。他们聊得很投机,甚至聊到了男女出轨的问题。郝先生的意思是男人出轨是天经地义的,因为雄性动物都有弱肉强食繁衍后代的责任。安娜却对于郝教授的看法嗤之以鼻,认为人类是高级动物,已经没有低级动物的本性,男女之间不应该只有欲望而没有心心相印。安娜甚至认为女人的出轨几乎都是给男人逼的,女人比男人更理性,女人在男人身上得不到她想要的,才去另谋出路的。他们俩的争论被旁边几位女诗人听到,她们也加入了进来,让势单力薄的郝先生几乎成为众矢之的、哑口无言,弄得郝先生又口吃了。
那天下午会议安排大家在澳门游览。澳门小地方,郝先生来过多次,他不想参加,安娜缠着他让他一起去。安娜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衫裙,足蹬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在广场海浪般的地砖上趾高气扬地走着,并张开双臂左转右转,好像一只海鸥在海浪间翱翔。在从大三巴牌坊往下行时,安娜与几位女诗人嘻嘻哈哈开着玩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扭了一下脚,“啊呀”大叫一声,她坐在了地上,她的脚脖子崴了。几个女诗人把安娜拽了起来,两个人架着她走,安娜像一只伤了脚的麻雀,用一只脚跳着、蹦着,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郝先生看着安娜痛苦的表情,提出说要背安娜回宾馆。安娜迟疑着,几位女诗人却在一边鼓动着、催促着。郝先生蹲下身子,安娜犹疑着,她被几位女诗人像抬新娘一样抬到了郝先生宽厚的背上。
郝先生背着安娜起身,他一时不知道手往哪里放,其实他应该两手揽住安娜的大腿。安娜双手紧紧揽着郝先生的脖子,身体却往下坠,郝先生赶紧将双手揽住安娜的大腿。郝先生心里突然有些激动,他不知道在澳门大三巴前背着一位美女是怎样的镜头,古老的大三巴,洋装的现代美女,他不知道此生还会有这样的艳遇,虽然郝先生是一位比较矜持的学者,但是他显然尚未修炼到坐怀而不乱的境界,他强按捺住自己,一步一步稳稳地往前走。
澳门这个地方,好像都是建在山坡上的,马路大多是陡陡的、斜斜的,马路两旁都停了不少车,给行驶的车辆留出狭窄的一条路。郝先生背着安娜,女诗人们给安娜提着包,安娜在郝先生的背上呻吟着。那天也奇怪,居然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郝先生一直把安娜背进了宾馆,背上了楼,背进了房间。郝先生学雷锋做好事般地背着安娜,安娜乖女般地伏在郝先生宽厚的肩膀上。这一幕后来被传到会议上,有的说是英雄救美,有的说是诗坛艳遇,有的说是霸王背姬,有的说是男人吃豆腐,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后来郝先生独自去钜记饼家为安娜买了两盒手信,安娜给他钱,他坚决不收。
大概那次会议以后,郝先生与安娜加强了联系,他们互加了微信。安娜回台湾后,写了一些感谢的话语,甚至写了几首有几分暧昧的诗,弄得郝教授有些紧张,他怕夫人看到会误会,他干脆将安娜的微信号改成了“10086”。有几次弄得夫人有些疑惑:“怎么现在10086也发这样奇怪的微信了?”郝教授哼哼哈哈地不知所云,倒也应付过去了。
三
郝教授后来想到,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虽然结识了、熟悉了,但是必须应该有肌肤的接触,就像上世纪80年代办舞会,牵着手、搭着背,成就了不少对新娘新郎,也酿成了不少家庭的婚变。郝教授背女诗人安娜后,总觉得背被烙着了、心被牵着了,就像是一只飘飘然上天的风筝,那线却牵在她的手里,他甚至几天不洗澡,不知道是否想留住背上的气息。
昨晚收到安娜送给他的绿背心后,郝教授几乎彻夜未眠,他将那件绿背心放在枕边,左看右看,左摸右摸,觉得心里暖暖的、痒痒的,好像谁用一根鹅毛撩拨着他的心尖,让他想做些什么,他却又不知道去做什么。那夜,他打开窗帘,望着窗外那巍峨的双塔楼,恍惚间却觉得那双塔,一个是安娜,一个是自己,比肩而立,卿卿我我,在晨光熹微中,郝教授才闭眼入睡。
开幕式在馬来西亚马华大厦举行,郝教授早早地吃了早饭,穿上了那件绿背心,把西装搭在手腕上,出现在会场上。在众人皆西装革履黑压压一片中,郝教授那件绿背心鹤立鸡群般地显眼出挑,那记者摄像的镜头总往他的身上扫。也许是精神的力量,昨夜虽然大半夜未眠,今天郝教授却特别精神抖擞,他的眼睛在会场里搜寻着,郝教授终于看到了她,穿着一件蓝底色百合花的旗袍,将全身的曲线勾勒得风声水起。安娜热情地与郝教授打招呼,还拉着郝教授在主席台前合影。郝教授内心倒是有些怯怯的,他好像怕被别人看出他穿的绿背心是安娜送的,他悄悄地套上了那件灰色的西装。方先生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他走到郝先生面前颇有意味地问:“郝教授,背心很漂亮呀!何必用外套罩上?”郝先生嗫嚅地回答说:“空调开得太低了,有些凉!”方先生又问:“背心是嫂夫人钩的,还是情人送的?”郝先生内心一惊,嘴里却说:“哪,哪,哪里有情人送,你狗,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会议开幕式的排场很大,马来西亚的交通部长做了题为《“一带一路”是激发马来西亚经济潜力的强大引擎》的主题报告,马来西亚的文化部长做了题为《“一带一路”与马来西亚的文化发展》,他们显然都是做了精心准备的。主办者之一的盘先生做了题为《让旅游文学更风华澹美》的主题报告,引起与会者的共鸣。
郝先生今天有点神不守舍,台上达官贵人的报告他几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用手机写了一首诗,用微信发给了安娜:
灯光熠熠有双塔,
君送背心走天涯。
情真意切吉隆坡,
风风雨雨也不怕。
不一会儿,手机里发来了安娜的唱和诗。
梦里南国望双塔,
谢君背我到天涯。
礼轻情重吉隆坡,
心有灵犀天不怕。
到底是女诗人,敏捷聪慧,甚至胆子比郝教授更大,语气比郝教授更直,弄得郝教授更加有些得意忘形神不守舍了。拍集体照的时候,郝教授挤到了安娜的身后,郝教授低头闻到了安娜的发香,白兰花般沁人心脾,夹着一些淡淡的香烟味,他脱下了外套露出了绿背心,紧紧贴在安娜的背后,这对于郝教授来说,这是一张特别有纪念意义的照片。
或许是这件绿背心的神助,郝教授发言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的题目是《当代新诗与“一带一路”》,在会议红色会标的映衬下,这件绿背心格外醒目,尤其是背心上的金黄色银杏叶,像黄金一般闪闪发光。穿了这件绿背心,好像打了一剂强心针一般,原本比较矜持内敛的郝教授,变得得意忘形兴奋异常,他好像忘记了规定的发言时间,弄得主持人不得不一再打断他。
安娜的发言题目是《台湾行旅诗与“一带一路”》,她列举了大量台湾诗人在旅行时创作的诗歌,意在说明台湾行旅诗与“一带一路”的关联,显然作为一个诗人,没有学者那样有逻辑性那样严谨,但是安娜朗诵诗歌的悦耳动听,为她的发言加了分,激起一阵阵掌声,郝教授把巴掌拍得山响。
晚饭的时候,郝教授坐到了安娜的一桌。马来西亚没有受到“八项规定”的约束,居然有好酒,郝教授与安娜对饮。安娜撺掇郝教授上台唱歌,喝得有几分醉意的郝东方果然上了台,他擎起酒杯对着台下说,他唱一首歌献给他最敬爱的、最端庄、最美丽的蔡女士,也献给最聪慧、最柔美、最娇美的诗人安娜,激起了台下的一阵喝彩。郝教授显然不擅长歌唱,他把一首情歌唱得声嘶力竭。晚宴特别丰富,节目也十分丰富,北京来的小胖哥的快板功夫了得,一口气将北京的名菜、天津的名菜道了个遍。马来西亚的那位口琴演奏家,将各种口琴吹得天花乱坠,大到手臂般的、小到食指般的口琴,激起一阵阵掌声与喝彩。
郝教授在与安娜对饮中显然不是对手,郝教授好像醉了,两眼蒙眬、两手乱挥,甚至给安娜敬酒时有些语无伦次了。安娜仍然很矜持,一手擎杯一手夹烟,来者不拒,满杯而尽,落落大方,举止得体,令一桌的人们都惊讶安娜的酒量。安娜不动声色地说,这点酒算什么!后来熟悉安娜的朋友告诉郝教授,你喝酒根本抵不上安娜的一角,安娜曾经长期酗酒,丈夫与她离了婚,安娜后来才戒了酒。
当晚是方先生和安娜把郝教授扶回房间的,一进房间,郝教授就冲进盥洗室哇哇哇地吐了。方先生先离开了,安娜给郝教授倒了一杯水,把他扶上床,见郝教授打起了呼噜,安娜悄悄退出了房间。
四
第二天清晨,手机响了,还在酒乡里未醒的郝先生拿起手机,是夫人刘莉丽打来的电话,前天郝先生抵达酒店后,因为绿背心的事,他忘记给夫人打电话报平安了,一开会一喝酒,就把此事忘在九天云霄外了。
郝先生此次与会,是马来西亚方面提供来回机票,坐的是马来西亚航空公司的航班,本身就让夫人有些担惊受怕。2014年马来西亚航班MH370失踪事件,在世界上引起了巨大反响。由于一直未找到飞机的残骸,究竟该飞机去了哪里,直到今天好像还是一个谜。
夫人刘莉丽在电话那头问:“老公,你一切都好吗?到了也不打个电话回家!坐马航的飞机,让人担心死了!”郝东方好像还没有从醉酒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嗫嚅地回答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前天到得晚,昨天开一天会,累死我了!”
夫人刘莉丽在儿童医院任主治大夫,工作特别繁忙。他们俩是在火车上认识的,那天郝东方车厢里有一个男乘客突然发病,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不省人事,广播员广播找寻医务人员,刘莉丽匆匆来到郝东方的车厢实行急救,郝东方就做了助理。刘莉丽让郝东方递去一柄牙刷,她用牙刷拨开病人的嘴,把毛巾塞在病人的牙齿中间,以免病人咬伤舌头。刘莉丽说病人是癫痫发作,让郝东方用毛巾将病人口边的白沫揩去。过了一会儿,病人就醒了,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昏厥的事情。郝东方与刘莉丽结识了,他对于医生一贯有些敬畏,但是刘莉丽明眸皓齿的美丽、温文尔雅的举止吸引了郝东方,他知道他们住在同一个城市,他有点怯怯地要刘莉丽的电话,刘医生倒大方,给了一张她的名片。后来郝东方就主动与刘医生约会,那年年底他们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郝東方到底是弄文学的,身上究竟有一些浪漫气息,多了一些幻想,多了一些小资情调。刘莉丽却是弄医学的,身上更多科学精神,多了一些实际,多了一些逻辑推理。郝东方喜欢花花草草的,炒一个菜也喜欢色香味俱全;刘莉丽却十分务实,窗帘只要能遮光就行,饭菜只要能吃饱就行。婚后他们俩经过了一个不短的性格磨合期,郝东方终于缴械投降,一切随夫人的,不然这个家不得安宁。当医生的刘莉丽几乎有洁癖,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家里的东西放在哪里都有规定,用了以后必须放回原处,郝东方常常因此受到夫人责骂。就是在床笫之事上,郝东方也不得不听夫人的,刘莉丽规定只有在双休日才能做,郝东方却常常兴趣来了,踢开被子就干,往往被夫人推下身,甚至被推下床。
星转斗移,日月如梭,他们的儿子已去北京读大学了,他们夫妻间的话语好像越来越少。郝东方常常宅在家里,读书写文章;刘莉丽总是去医院上班,为病患服务。他们俩也曾经一起去旅游,法国巴黎、英国伦敦、埃及金字塔、柬埔寨吴哥窟,但是他们之间的共同话语好像越来越少,身体之间的接触也越来越少。郝东方现在是希望多多参加学术会议,可以自由自在地快活几天,少被夫人管头管脚,他忍受不了夫人的絮絮叨叨的责难。
郝东方挂断了夫人的电话后,伸了个懒腰。今天需要收拾行李,会务组安排与会代表坐飞机去槟城。
五
槟城也称“槟州”,位于马来西亚西北部的马六甲海峡,全国第三大城市,是旅游胜地,从吉隆坡坐飞机到槟城只需一个小时航程。安娜、黄岚、胡珉是此次会议上的三朵鲜花,来自日本的黄岚胖胖的、矮矮的,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的;来自新加坡的胡珉高高的、瘦瘦的,文静深沉寡言少语,安娜的性格好像处于她们俩的中间,但是黄岚、胡珉如陪衬人一般将安娜陪衬得更加艳丽。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安娜、黄岚、胡珉三个女人在上飞机前,就拿郝东方开涮,让郝东方交待是否出过轨,因为安娜提到了郝东方关于男人出轨的理论。在飞机上,郝东方凑巧坐在这三个女人旁边,审问一直进行着,最后郝东方只好讨饶,他故意夸大其词地说,“出轨过,出轨过。”黄岚咄咄逼人:“说!出轨过几次?出轨过几次?”弄得郝东方又结巴了:“出,出,出轨过无数次!无数次!”
下飞机后,主办者特意安排在美丽华美食中心吃午饭,吃的是槟城风味小吃,炒粿条、亚参叻沙、槟城虾面、炒萝卜糕,一样一样先后端上桌。美食中心几乎就像大排档差不多,在一个大棚里,天气很热,风扇呼呼地扇着,美味却十分可口。胖胖的黄岚显然是天然的吃货,边吃边流油汗,大喊过瘾过瘾。胡珉吃了碗炒粿条,就用餐巾纸擦擦嘴擦擦汗,说不想再吃了。安娜好像回到了台湾,台湾的蚵仔煎、卤肉饭、担仔面、葱抓饼、牛肉面,安娜一边吃一边说着台湾的小吃。郝东方坐在一旁安静地吃着,他望着安娜将炒粿条中一只红红的虾塞进猩红的嘴唇里,他觉得很有美感,很有性感。
午饭后,大巴将一行人拖到了乔治市滨海的火烈鸟酒店,一只玫瑰色长颈的火烈鸟是酒店的LOGO。酒店的泳池碧蓝碧蓝的,让人想马上跳下去畅游。安娜与黄岚、胡珉约定午睡后下池游泳,安娜让郝东方也参加。郝东方将安娜的行李拖到房间门口,他欣喜地发现,他们俩是隔壁邻居,老方的房间在对门。
午后,郝东方听到有人敲门,咚咚咚的,理直气壮的,安娜在门外喊:“郝教授,游泳了!游泳了!”郝东方开门一看,安娜已经换上了湖绿色的泳衣,肩上披着一条大浴巾。郝东方让安娜等等,他匆匆换上泳裤出门,安娜望了一眼郝东方,他两块胸肌和肱二头肌凸起,呈现出男性的阳刚之气,见安娜的眼光,郝东方故意绷紧了肌肉。郝东方随着安娜一起下楼,黄岚、胡珉、老方已经穿着泳衣泳裤在泳池里了,两个女人见到郝东方便发出哇哇的惊叹声,大概也是惊叹郝东方的肌肉。郝东方一看她们俩,不仅哑然失笑,矮矮胖胖的黄岚穿着一件紫色的泳衣,露出肥肥的肩膀和大腿,像一只紫色的胖茄子。胡珉穿了一件猩红的泳衣,瘦瘦的躯体撑不起这件泳衣,就像晾衣架上晾了一挂红辣椒。老方大腹便便,好像满腹经纶不停地往外冒。郝东方究竟在少年体校培训过的,他跳下泳池振臂游了起来,像水獭像海狮像蛟龙,让黄岚、胡珉羡慕不已,黄岚学着郝东方的模样跃手跃脚,却只在原地打转。
酒店的游泳池究竟太小,郝东方觉得施展不开,他挥动双臂游蝶泳,扑腾几下就到了泳池对面。酒店濒临大海,有人提出去海里游泳,郝东方立刻同意了,一行人出了游泳池,兴冲冲往海边走去。郝东方阳刚气十足地走在前面,胖胖的黄岚好像是企鹅摇过去的,瘦高的胡珉好像飘过去的,而肥硕的老方好像海象摆过去的。海边的沙滩上,有人在打排球、堆沙雕,郝东方一头扎进了大海,振臂往深处游去。安娜、黄岚、胡珉、老方在海边的浅水处,扑腾过来的海浪让她们几个一跳一蹦,不停地躲避海浪的冲击。郝东方挥臂畅游,游到有标志处再游回来,来来回回让他感受到大自然的亲和力。
郝东方游了大约半个小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在海边大叫:“救命!救命!”郝东方向海滩边望去,好像是黄岚在叫,郝东方用自由泳的方式奋力向海滩边游去。他看到黄岚、胡珉在齐胸的海滩边,肥硕的老方站在海水齐胸的海滩边呆若木鸡,没有了安娜的身影,黄岚说刚才她们还在一起的,现在不见了安娜。郝东方抬头望着海面上,只见海面上有一道晃动着的波纹,好像是有人在拨水,郝东方跳进浪中奋力游去,黄岚、胡珉焦急地望着郝东方的身影。
郝东方将被海浪打入海里的安娜拽上了岸,黄岚、胡珉、老方七手八脚地在一旁帮忙。安娜的水性不好,她们刚才约定在靠近海岸边玩玩,不料一个大浪将安娜拽进了海里。郝东方在少年体校游泳培训时学过如何抢救溺水者,他清理双目紧闭的安娜嘴里的海藻,将安娜腹部放在他屈起的膝盖上,让安娜腹中的海水渐渐吐出。郝东方将耳朵靠拢安娜的嘴唇,几乎听不到一丝呼吸,他赶紧将安娜平放在沙滩上,他不顾三七二十一,托起安娜的下巴,捏紧安娜的鼻孔,深吸一口气,往安娜口中吹气,郝东方示意黄岚、胡珉按压安娜的胸部,胡珉在一旁六神无主地流泪,黄岚伸开如莲藕般的双臂往安娜胸口按去,老方站在一旁好像想伸手却有些不知所措。酒店的医护人员来了,他们一起帮助郝东方做人工呼吸。黄岚突然发现安娜的胸口有了起伏,她大叫起来:“醒了,醒了,安娜醒了!”酒店叫来的急救车,把安娜送去了医院。
晚饭时,医院传来了消息,安娜没事了,幸亏救得及时,不然就是救活了,缺氧时间过久,有可能酿成智力下降,甚至导致脑瘫。微信群里不知道谁用手机拍摄下郝东方为安娜做人工呼吸的场景,嘴对嘴一口一口把气吹进安娜的肺叶里,身旁是大腹便便不知所措老方为背景,引来了许多人点赞,也有人说怪话的,说这个男人乘机捞一把!天下什么人没有,做什么事都会有人说!郝东方看了微信,淡淡一笑。那天谁都不记得是哪个提出下海游泳的,如果在游泳池游泳,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郝东方心里想。
六
今天会议安排代表们在槟城游览,参观水上人家、姓氏桥、3D壁画、邱公祠,安娜没有参加,她在宾馆里休息,郝东方便有些魂不守舍,他随着大家漫不经心地走着。
不少人还在议论昨天的事情,黄岚、胡珉走在郝东方的身边,她们俩今天对郝教授特别亲热,黄岚拍了拍郝东方的肩膀说:“郝兄,您真够哥们的,昨天要不是您,安娜就被卷到海底了!”胡珉真诚地说:“郝教授,您的水性真好!浪里白条!”方先生在一旁不痛不痒阴阳怪气地说:“便宜都给郝东方占了,昨天我也想冲上去的!”黄岚不屑一顾地白了白眼说:“方大哥,您是说冲上去做人工呼吸吧?不是说冲进海里救人吧?”方先生笑嘻嘻地说:“都冲都冲,先冲进海里救人,再冲上前做人工呼吸,不能少一个步骤的,你说是吗?”方先生面对文静的胡珉说。胡珉冷冷地回答:“您就是有这個心,也没有这个水性!”
在参观壁画巷时,黄岚、胡珉十分兴奋,拉着郝教授给她们俩拍照。壁画巷的壁画琳琅满目,有黄衣男孩站在靠背椅上伸手去拿头顶的可乐的,有窗棂里姐弟俩伸手窗口外到笼屉里取食物的,有兄妹俩靠在一起荡秋千的,有小男孩跳起投篮被女孩盖帽的,有蓝衣黄裤墨镜男子推防盗门的,壁画巷还有许多当地艺术家制作的铁线画,让这条壁画巷生动了许多。蔡女士做了义务讲解员,她说:“画家尔纳斯的许多壁画都有生活原型,如单车姐弟,是室内设计师陈景元的孩子,姐姐叫陈一,弟弟名陈肯。尔纳斯曾经说,其实每个人都是艺术家,当他们在街头看到这个壁画的时候,都能够以自己的方式进行诠释,完成艺术的二次创作。”郝东方上午都有些萎靡不振,与黄岚、胡珉的兴高采烈形成鲜明的反差。蔡女士让郝东方站在单车姐弟壁画前留影,郝东方绿色的背心与壁画的背景分外协调,郝东方严肃的表情与姐弟欣喜的笑容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午饭时走进酒店,郝东方意外地发现,安娜居然已经坐在玉宫海鲜楼了,大家纷纷上前问候安娜,安娜站起身向大家鞠躬致意。今天安娜穿了一身银灰色的正装,收腰的上装勾勒出安娜苗条的身材。黄岚、胡珉兴高采烈地上前拥住了安娜,好像阔别多少年似的。安娜示意让郝东方坐她旁边,让原本想落座的方先生有些尴尬,他移位坐在安娜对面了,嘴里含混地说,“郝东方能坐,我就不能坐?”筵席开始前,安娜特意为自己和郝东方斟满了红酒,安娜悄悄地擎起酒杯,微笑地向郝教授敬酒,仅仅说了两个字“谢谢”,随即便说,“我喝完,您随意。”仰脖就把满杯的红酒干了。黄岚、胡珉在一旁鼓掌叫好,对面的方先生两眼盯住了郝东方,意思是看你的了。见此情景,郝东方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下午会议安排参观孙中山纪念馆和娘惹博物馆。走出孙中山纪念馆,他们一行又来到湖绿色两层楼豪华的娘惹博物馆。馆里有一个别致的圏椅,这个圏椅是用柚木打造的,是连在一起的两个并座的圏椅,却分别是不同的面向,精致的椅背椅座上用贝壳镶嵌了精巧的图案。穿银灰色正装的安娜,拉著郝东方分别坐到圏椅上,他们对目而视,让黄岚给他们俩留影。郝东方刚刚起身,大腹便便的方先生就一屁股坐下,他大概也想与安娜合影,安娜却装作没有看见似的款款起身。黄岚就坐在安娜坐过的圏椅里,让胡珉为他们俩合影,也就让方先生掩饰了安娜离座的不悦。
七
当晚槟城狂风暴雨,火烈鸟酒店的海滩上,狂风大作海浪滔天,雷电不时劈开夜空露出狰狞的面目,海滩边的几株椰子树,原本弯弯的树干被狂风刮得左右摇晃,像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郝东方赶紧将通往阳台的门窗关紧,暴雨就像鞭子一般抽打在窗玻璃上。透过雨帘朦胧的窗户,郝东方发现那几幢靠海背山的高高商品房,好像在风雨中晃动,窗棂下海滩边红屋顶的连体别墅,好像是暗夜中的狮虎,默默地忍受着大自然的惩罚。宾馆的那泓蓝底白边露天的泳池,在暴风雨中张开大嘴迎接着倾泻的暴雨,泳池的水好像已溢出了泳池。
郝东方打开手提电脑,想将他的会议论文《当代新诗与“一带一路”》修改润色,可以给相关的学术刊物发表。听着窗外的风狂雨猛,望着窗外漆黑的海滩,郝东方好像有些恍恍惚惚,眼前晃动着他给安娜作人工呼吸的场景,晃动着安娜被抢救过来后无力睁开的眼眸。郝东方突然想到新加坡华语电视剧《小娘惹》,便在网上搜寻了出来。是一个爱恨情仇的故事:温柔漂亮的主角哑女菊香出生在土生华人家庭,她被安排嫁给一位富有峇峇当妾,她逃婚中遇到日本青年摄影师山本洋介,他们俩情投意合私定终身。战争爆发后菊香夫妻不幸双双遇难,留下孤苦伶仃的女儿月娘。在外婆的养育下,月娘继承了娘惹的厨艺、女红。战后外祖父一家逃难回来,月娘遭受了被歧视、折磨的命运,她始终忍辱负重保护外婆。月娘结识了司机陈锡,出生名门的陈锡隐瞒身份与月娘交往,却遭到家庭的反对和施压,他们俩决定私奔。
电视剧的第一集以倒叙的视角,描述菊香的逃婚和与山本洋介的结识。打开屏幕,郝东方被片头的歌词吸引:
愿意合上眼才能美梦无边
别让悔熏乌了从前
也许碎片才能让回忆展颜
何妨瓷花拼凑明天
谁带我寻获幸福的梦
却自己迷中困锁
谁为我留下缱绻的天涯
信物是抹晚霞
思念如燕
它飞舞舌尖
郝东方回头又看了几次片头,他琢磨着歌词的涵义。“也许碎片才能让回忆展颜/何妨瓷花拼凑明天/谁带我寻获幸福的梦/却自己迷中困锁”。郝东方在窗外的狂风暴雨中咀嚼着这些有意味的词:“碎片”、“回忆”、“瓷花”、“拼凑”、“幸福”、“困锁”。
突然,郝东方听到有人在敲门,简直是捶门。郝东方起身打开房门,门口站着浑身被雨水淋湿的安娜,她以惊恐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郝教授,我房间阳台的门一直关不上,您能帮我去关上吗?”
八
蔡女士果然说到做到,过三天郝东方就收到了寄来的快递,那件绿背心完璧归赵了。那天郝东方不在家,快递是夫人刘莉丽收的。郝东方回家,见快递已经给夫人打开了,夫人好像漫不经心地问,这件背心是哪里来的。郝东方也似乎漫不经心的回答,是在马来西亚买的,见背心上的图案很漂亮,就买了,却忘记在宾馆的房间里了,蔡女士给寄来了。刘莉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瞪着眼睛望着郝东方,郝东方却有些怯,究竟是编的谎话,他不能告诉夫人是别人送的,尤其是不能告诉夫人是别的女人送的,女性都会争风吃醋。
回国后,安娜的10086又来过几次微信,虽然话语并没有什么出格,但是郝东方收到后,立刻就删除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郝东方发现妻子好像越来越关注他的微信,一有空就捧着他的手机翻看,弄得郝东方提心吊胆的。
后来就有不少信息传说那天在槟城风雨之夜郝东方与安娜的故事,居然有三个版本:
其一,在那个狂风暴雨之夜,安娜叩响了隔壁郝东方的门,她请郝东方去帮她关上通往阳台的玻璃门。郝东方尾随着安娜进了她的房间,只见瓢泼大雨不停地刮进房间,床铺的一角已经被雨淋湿了,桌子上的报纸被风刮得满地。郝东方迎着玻璃门刮来的暴雨,大步流星将玻璃门阖上了,他几乎没有费多少劲,他也不知道为何安娜没有将这扇门关上。当郝东方刚刚喘一口气想离开时,安娜张开双臂拥着郝东方向床铺上倒下去。安娜性感的双唇就向郝东方的双唇靠拢,安娜丰满的胸脯就向郝东方的胸脯贴去。
其二,在那个狂风暴雨之夜,安娜叩响了隔壁郝东方的门,她请郝东方去帮她关上通往阳台的玻璃门。郝东方尾随着安娜进了她的房间,只见瓢泼大雨不停地刮进房间,床铺的一角已经被雨淋湿了,桌子上的报纸被风刮得满地。郝东方迎着玻璃门刮来的暴雨,大步流星将玻璃门阖上了,他几乎没有费多少劲,他也不知道为何安娜没有将这扇门关上。郝东方喘了一口气,他张开双臂拥抱住被雨水淋湿的安娜,安娜挣扎着推搡着,嘴里嗫嚅地说着:“郝教授,您别,您别这样!”郝东方还执拗地拥着安娜往床上去。走投无路的安娜腾出一只手,给了郝东方一个耳光,郝东方无奈地放手了,他捂住脸颊走出了安娜的房门。
其三,在那个狂风暴雨之夜,安娜叩响了隔壁夜郝东方的门,她请郝东方去帮她关上通往阳台的玻璃门。郝东方尾随着安娜进了她的房间,只见瓢泼大雨不停地刮进房间,床铺的一角已经被雨淋湿了,桌子上的报纸被风刮得满地。郝东方迎着玻璃门刮来的暴雨,大步流星将玻璃门阖上了,他几乎没有费多少劲,他也不知道为何安娜没有将这扇门关上。郝东方喘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了握安娜手,他关切地说:“安娜,没有事了,您洗洗早点休息吧!”安娜笑了笑,说:“谢谢了,救命恩人,您总出现在我落难的时刻!谢谢了!”他们俩就像鲁迅散文诗《复仇》中的青年男女,既不拥抱,也不杀戮,虽然他们并没有赤身露体,他们也没有手握利刃,他们告别了。
郝东方与安娜的故事不胫而走,在方先生的嘴里,在黄岚的微信里,在胡珉的电子信里。各种版本也传到了郝东方的耳朵里,郝教授紧张地皱起了眉头,他有些结巴地说:“怎么,怎么,怎么可能呢?”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各种版本也传到了安娜的耳朵里,安娜吐了几个烟圈,她淡淡地一笑,有几分得意地说:“我是自由人,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各种版本也传到了会议组织者蔡女士的耳朵里,她记得她给郝教授寄的绿背心:在绿色的底色上,是几株深秋的银杏树。蔡女士喃喃自语:“背心,背心,人,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啊!”
责任编辑: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