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胜琴
对现实的客观描寫在小说创作中充当了相当重要的地位,表现社会和生活现实的作品历史悠久、数量众多。在小说这类文体产生之初,描写的内容大多为纪实记事。现实主义创作主张细密地观察事物的外表,以客观具体的生活为表现对象,准确地描绘自然和当代生活,摈弃理想化的想象。随着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兴起,现实主义染上了某些先锋的色彩,走上了一条创新融合的道路,这就使得现实主义创作在与其他文学的相互借鉴中焕发出新的生机。裘山山的《江边少年》为我们回忆了上个世纪下半叶位于西南地区的山城一代少年的成长史;科幻作家韩松的新作《山寨》是一篇超越现实本身去观照当下社会重大问题的狂想之作;王方晨的《奔走的大玉》以“寻找”这个经典母题,用一则现代性预言为我们解构了现实的意义;王族的《小说四题》和汤素兰的《春夜奇遇》通过人与动物的关系与复杂的情感去探究了自然万物存在的合理性和悖论;而杨遥的《大鱼》则是从淳朴的乡村和众人向往的城市生活之间的美好与无奈,为麻木辛酸的现代生活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几位作家的最新力作为我们重新诠释了现实主义在当下出现的诸多模样,探索众多时代社会问题。
裘山山的短篇小说《江边少年》选自《北京文学》2020年第6期。这篇佳作写于2020年这个疫情笼罩下的春天。少年时代生活和精神上的贫穷,带有作家这一代人的辛酸记忆。故事以第一人称“我”展开叙述,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少年们的快乐与忧愁。由于“一对一,一对红”,身为班长的“我”与船工的儿子刘大船成为同桌。在“我”的眼中,刘大船是一个不学无术、不讲卫生、爱说脏话的男生。与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意外发现这个少年身上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在家很勤劳、希望得到母亲的认可、乐于助人、与父亲的关系很好,特别是他因救助落水的同学变成英雄,成为全校师生学习的榜样。可是他的口头禅“烦球得很”却道出了少年内心的焦虑与不安。在敏感时期,“我”的父母等上一辈人遭受变故,少年们无从选择的命运都随风而逝。淡淡的往事在充满浓浓川味的语境中展开,使得故事带上了怀旧的地方特色。在这段年少的时光里,少年们心中都曾心怀希冀,也曾心生悲凉,他们单纯而善良,但因为现实的原因,最后怀着遗憾走完了一生。但是就像作家自己所说的:“我们的少年时代,可谓千疮百孔。从这样的时代走来,无法不带有深深的烙印。”
韩松的短篇科幻小说《山寨》,刊载于《中国作家》2020年第6期。王德威先生在为科幻评论集《中国科幻新浪潮》作序时断言:“科幻小说是中国文学迈入二十一世纪后最重要的现象”。“科幻”渐渐跨出相对“小众”的圈子,蔓延到传统文学和广泛的社会公众当中。许多新生代作家在科幻写作中自然而然地融合了科幻与现实主义、现代主义等不同文学元素。可以说科幻带给传统文学影响是非常大的,韩松身为科幻界“四大天王”之一,新作依旧具有典型的“韩松”式诡奇构思与狂放想象:一位男性中年企业家在远离尘嚣的无名荒山上,以召开作品讨论会为名,召集了一批著名作家、批评家,又在会议进行当中,宣称他们已被“劫持”。此时,“世界大战”爆发的消息传来,与世隔绝的“山寨”中异状频生。平素擅长就文学论题侃侃而谈的作家、批评家们在“好奇而自卑”的心态下赫然惊觉,“文学其实一直远离了生活,”通过极端的境遇,他们才“嗅到了生活的真实性”,也“第一次接触到文学的本质”。当地球被外星人入侵之际,这些作家和批评家们才想起科幻小说,“也许只有科幻作家才有机会介入时下的新世界”,这里戏谑的表达,不就是让学者面对当下的现实吗?科幻文学之所以能焕发出生机,就是在其展现的诸多未来已部分转化为中国的当下,而中国故事和中国经验在共生共融的广阔意义上也不断提供着对人类自身的探索、提示和瞻望。
王方晨的短篇小说《奔走的大玉》,发表于《青年文学》2020年第6期。这篇作品一开头就为读者们提出了一个非常经典的“寻找”母题,大玉从青年时期就一次次离开村子和亲人出走远方,没人知道他去过哪里,村子里的人对他的“出走”充满着无限的想象。小说开篇引发的一系列疑问,直到结尾处也没有给出明确的解释。或者说,作者压根儿就不想提供,也无法提供所谓的标准答案。抑或说,作者自始至终都在以含混蕴藉的方式编织一张语义网络,并期待着读者以文本生产者的姿态主动参与到意义建构(解构)的过程中来。大玉,一个似乎为“奔走”而生的特立独行之人,漫无目的地离家出走,又毫无征兆地返回村庄,然后再次悄然离去,如此周而复始,永无休止。这就像是一则现代性寓言,消解了故事的现实意义。人物行为的荒谬性,切断了社会现实层面上的因果逻辑链条。作者没有对大玉的“到远方去”做出任何有价值的许诺,致使“生活在别处”的浪漫想象失去了应有的吸引力。作者在文本中一再强调大玉的每次出走都发生在“艳阳高照的日子里”,从而消解了“扛起黑暗闸门”等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与大玉对立的还有和蔼可亲,心平气和,谨守常规的志良,几十年如一日的在村里过着安详的日子。在这样一个相对封闭落后的村庄,大玉一次次的出走给村子里日复一日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的人们带来了无限的遐想,这或许本身就是非常有意义的。
王族的短篇小说《小说四题》,收录在《朔方》2020年第6期。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很多作品都给过我们答案。当抹去想象之中的脉脉温情过后,揭开真实的面目往往让人难以接受。白狼作为一种具有灵性的动物,懂得不伤害人类、知恩图报。三才养狼,但依旧改变不了狼的天性。当我们在责怪狼群残忍的时候,作品又真实地描绘了狼身上的诸多优点:团结、牺牲、有勇有谋。最后以疯狼的经历结尾,一只被赋予人格分裂的狼,来源于人类,又因人类惨死。人和动物在争夺有限的生存空间时,人类凭借智慧,而动物只能用顽强的生命力衍生。在无法逃避的现实状况面前,人性和动物性暴露无遗。但作家并不带有批判性地去看待自然界和人类的行为,而是真实地去反映他们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和难以割断的情感联系,揭示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另一种原始的现实。
汤素兰的短篇小说《春夜奇遇》,发表在《人民文学》2020年第6期。汤素兰身为儿童文学家,其作品风格有着优美的意趣,温暖的情感,读来令人流连忘返。《春夜奇遇》就像是作家送给童年的自己和读者们的一则寓言童话。从小身在乡村的作者,对于故乡的动物们充满感情,又有感于当下社会许多动物濒临灭绝的现状,写出了《春夜奇遇》。
这篇小说中的每个人都是实实在在地活在当下社会中,但一场清明节的返乡祭拜带领读者来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这个世界与童年记忆中的父亲有着若隐若现的关系。在充满记忆的家乡,“我”发现了父亲和动物们的秘密,还能跟动物们进行语言交流。“我”就像当年的父亲一样精心地去呵护这些小动物,获得了它们的尊重和感激,同时“我”也由此找到了心灵的净土、情感的栖息地。通过这个梦幻温暖的童话故事,唤起了太多关于人与动物之间的脉脉温情,不禁让人开始思考时代的发展带给人类幸福生活的同时,我们是否也在无意间忽略了别的物种的存在。社会日新月异,但是谁也不能够忘怀最初的美好,安宁的故乡、故乡的亲人,以及那些原本就应该自由自在活着的动物们。
杨遥的短篇小说《大鱼》,刊登在《山西文学》2020年第6期。这篇小说的题目就带有一定的隐喻意义,即使文章在中后部分才出现了题目中的“大鱼”。小说中的两个家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陈国亮为了女儿的学业搬了三次家,无微不至地照顾孩子的一切,他们可以说就像是这座城市的原住民一样。而附近的副食店一家人则扮演着城市外来者的形象,女主人整日没精打采地看着店,生意也不好,即便是勉强在这个地方扎根,还是为着孩子的学业和生活的事情发愁。男主人总是抽着烟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后面我们知道原来店里每日卖的半死不活的大鱼就是老板去人们放生的地方捕的,他在老家的时候就非常喜欢打鱼。这里就深刻地揭示人在离开了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之后在城里生活的格格不入。为了孩子的学业,一家人在城里艰难地生存着,然而美好的生活并未如期而至。疫情来临,这家人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呢?最后陈国亮回到了故乡,对故乡的深情倾泻而出,当听到亲戚家的孩子也拿着昂贵的学费去城里私立学校读书时,让人不由反思,这样的未来会是美好的吗?在时代变迁的过程中,或许人人都在怀恋故乡的“大鱼”,它或许味道很腥,可却是人们在繁重而麻木的生活中唯一的慰藉。
本栏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