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前
提 要:欧美日等全球主流央行对央行数字货币的态度正从审慎保守转向积极进取,数字美元、数字欧元、数字日元等全球主流货币的入局,势必将大大加速全球央行数字货币的研发,央行数字货币时代将不再遥远。
2020年是全球央行数字货币加速发展的一年。国际清算银行报告显示,全球至少有36家央行发布了央行数字货币计划。其中尤为引入注目的是美元、欧元、日元等主流国际货币先后发布数字化计划。他们的加入意味着全球央行数字货币格局将发生根本性变化,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本文全面总结和分析了数字美元、数字欧元、数字日元、数字加元、数字新加坡元等央行数字货币项目的政策背景、主要动机和技术特征,以期得到有益的启示。
(一)官方态度发生微妙变化
一直以来,美国的数字货币研发创新活动主要在私人部门,比如FedCoin的理论构想以及大家热议的摩根币、Libra币等各类私人数字货币,美国公共部门对美元数字化似乎没有太大兴趣。例如,在新冠疫情发生之前的2019年11月20日,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杰罗姆·鲍威尔(Jerome Powell)致信美国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的两位成员,重申美国目前没有发行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的计划和必要。但在新冠疫情之后,美国公共部门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 2020 年 2 月 5 日,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理事拉尔·布雷纳德(Lael Brainard)表示美国正在研究发行央行数字货币的可行性。2020 年 2 月 11 日,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被问及央行数字货币问题时表示“我们正在努力”。2020年10月7日,美国财政部副部长贾斯汀·穆辛尼奇(Justin Muzinich)表示,美国财政部正在与美联储一起研究一种与美元挂钩的潜在的中央银行数字货币。2020年10月19日,鲍威尔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年会上表示,“全球大约80%的中央银行正在探索这一想法”,“央行数字货币可能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改善支付系统,而激发我们兴趣的主要正是这一领域”,“美联储正致力于谨慎、认真、全面地评估央行数字货币对美国经济和支付系统带来的潜在成本和收益”。这是鲍威尔首次对央行数字货币表现出正面态度。
(二)数字美元偶露峥嵘
最令人感到意外的大胆之举是,在美国于2020年3月27日推出的2.2万亿美元刺激计划法案初稿中,提出通过数字美元钱包向相关家庭直接发放现金补助,并给出详细的数字美元设计。虽然最终稿作了删除,但数字美元偶露峥嵘,令人惊艳。美国立法机构对数字美元的态度似乎要比美联储更加积极。2020年4月16日,美国密歇根州和华盛顿州的两位众议院议员在其提出的关于援助美国社区的议案中再次纳入了有关“数字美元”以及“数字美元钱包”的内容。美国民间组织也跃跃欲试。2020年5月29日,数字美元基金会(Digital Dollar Foundation)与全球咨询公司埃森哲(Accenture)联合发布数字美元项目(Digital Dollar Project)白皮书。各种迹象表明美国已经进入全球央行数字货币这一“火热战局”。
(三)主要动机
美国推出数字美元的动机主要有:
一是将数字美元作为“直升机撒钱”工具,通过快速的政府转移支付,修复家庭资产负债表,对冲疫情的冲击。依靠传统支付手段,政府无法开展实时的转移支付。譬如,2008年2月美国政府为应对国际金融危机推出的家庭救助,直到4月下旬才以实物支票的形式汇出,并在几个月后才基本完成最终付款。而代币化的数字美元则可支持将政府救助资金即时发送到目标家庭或个人,特别是那些没有银行账户的人群。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在2017年开展的一项调查发现,大约1400万美国成年人没有银行账户。
二是维护美元霸权地位。以Libra为代表的全球稳定币以及其他国家正在研发的央行数字貨币,使美国不得不“警惕”新型货币技术对美元地位的挑战。数字美元项目白皮书提醒“美国不能把美元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的主导地位视为理所当然”,“美国应保持货币竞争力,因为过去的表现并不代表未来的成功”。白皮书指出,“如果国际支付系统可以绕开在经济和地缘政治上与美元储备紧密联系的西方银行,那么作为我们外交政策的核心和统一工具,经济制裁的有效性将受到严重威胁。这意味着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特别是在行使软实力方面,将面临风险。此外,如果外国中央银行不再需要美元,就不会维持高规模的美元储备,那么购买美国政府债券的国际资金将下降,从而限制美国财政政策,提高政府和消费者的利率”,因此,“要使美元保持储备货币地位,数字美元必须将美国经济稳定、个人自由和隐私、自由企业和法治的长期价值观带入数字时代”,“美国应该而且必须在这一新的数字创新浪潮中发挥领导作用”。
(四)特征分析
美国2万亿经济刺激法案初稿中提出的数字美元方案设计了两种数字美元。一种像银行存款,普通公众直接在美联储开户,账户里的余额即为数字美元,资金转账依靠美联储增减账户余额的系统处理来实现。另一种与比特币、Libra相似,普通公众无须在美联储开户,而是通过加密货币技术,直接持有美联储发行的美元。若没有个人的数字签名,别人无法动用,包括美联储。这种方式不用依靠中介机构,“点对点”支付,使用起来更接近美元现钞。通俗来说,数字美元是由美联储发行和运营的“支付宝”或“比特币”,是美联储的直接负债。
在运营模式上,法案初稿提出以下两种方式。一是由美联储直接向社会公众提供数字美元服务。也就是所有联邦储备银行向美国的所有公民和合法永久居住者以及主要营业地点位于美国的商业实体提供数字美元钱包。对于未设联邦储备银行分支机构的地区,服务此类地区的联邦储备银行可与当地的美国邮政服务分支机构合作,以确保该地区亦能获得数字美元钱包的申请服务和账户服务。二是由会员银行代理运营数字美元钱包(所谓的传递数字美元钱包),相应成本由美联储承担。每个会员银行均应建立并运营一个单独的法人实体,专门用于持有与“传递数字美元钱包”有关的资产和负债,但这些资产和负债均不得被视为会员银行或其分支机构的资产或负债。也就是说,数字美元钱包里的数字美元与银行存款完全不一样,银行无法动用,不是银行的信用,不能将其贷款给别人。根据法案初稿的设计,数字美元还会生息,利率高于存款准备金利率和超额准备金利率。
数字美元项目白皮书提出的数字美元则是基于代币的数字美元。它认为基于账户的电子货币系统解决了许多场景中物理代币(即物理现金)的诸多挑战,使货币的传输极为高效,但另一方面,物理现金仍继续被使用,则说明了基于代币的货币系统具有基于账户的货币系统无法比拟的优势,比如分散性、隐私性、弹性和安全性,而且承载的价值对象是独一无二的。
数字美元项目白皮书还高度强调了数字货币可编程性的意义。它认为,这是基于代币的央行数字货币令人兴奋的重要创新。例如利用可编程性,用户可自定义支付交易的选项,包括在一定交易阈值下将交易匿名化以及在一定控制条件下将个人数据共享等,从而更好实现个人隐私保护。数字美元项目白皮书提议参考实物现金的投放方式,采用双层银行体系进行数字美元投放。即商业银行用准备金换取美联储发行的数字美元,然后再将数字美元按需分发给客户。客户将数字美元存放在他们的数字钱包。
(一)从审慎保守到积极进取
总体来说,欧洲国家同美国一样,对央行数字货币的态度相对保守。在2020年之前,只有英国、瑞典等少数国家对央行数字货币感兴趣。2016年,英格兰银行副行长本·布劳德本特(Ben Broadbent)讨论了央行数字货币可能带来的狭义银行影响。对此,英格兰银行的两位经济学学家库姆霍夫(Kumhof)和诺恩(Noone)在2018年发布工作报告,提出CBDC的“四项核心设计原则”,包括“利率自由浮动、不与准备金互换、不与银行存款按需兑换、仅对合格债券发行”,以避免CBDC对商业银行的冲击,并依据CBDC系统内参与者的不同,构建三种不同的系统模型,建立CBDC交易所。这实质上是将CBDC设计成了纪念钞(与准备金、银行存款不能自由兑换,只能与现金兑换;价格浮动,在交易所里交易,有资产收益)。英格兰银行自身没有启动央行数字货币研发,但在英格兰银行的建议下,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的研究人员提出并开发了一个名为RSCoin的央行数字货币系统。瑞典则于2017 年3月启动“E-Krona”项目,探索电子克朗的应用。
一直以来,欧洲中央银行似乎更关注数字货币技术的应用潜力,其与日本央行在2016年12月启动了一项名为“Stella”的联合研究项目,该项目旨在研究分布式账本技术(DLT)在金融市场基础设施中的应用,评估现有支付体系的特定功能是否能够在DLT环境下安全高效地运转。但对于是否研发数字欧元,欧洲中央银行则秉持审慎态度。2018 年 9 月,时任欧洲中央银行行长马里奥·德拉吉(Mario Draghi)表示,由于基础技术缺乏稳健性,欧洲央行和欧元体系没有发行央行数字货币的计划。德国中央银行行长延斯·魏德曼(Jens Weidmann)在 2019 年 5 月的德国央行研讨会上表示,央行数字货币的推出可能会破坏金融体系稳定、加剧银行挤兑风险。而随着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于2019年11月出任欧洲央行行长,欧洲央行对央行数字货币的态度出现了大幅扭转。拉加德在担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总裁时就高度关注数字货币的潜力,她曾在2019年表示,“分布式账本技术,无论你称之为加密货币,货币还是其他什么,都与我们一年前谈论的东西相去甚远。而这种技术显然在撼动整个金融体系。”在上任后的首次新闻发布会上,拉加德明确提出欧洲央行应在央行数字货币领域处于领先地位。2020 年 5 月,法国央行宣布已成功完成了有关数字欧元的首次测试。 2020年10月,欧洲中央银行发布数字欧元报告。
(二)Stella项目分析
迄今为止,欧洲中央银行与日本央行联合开展的Stella项目共开展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17年9月探索分布式账本技术(DLT)在大额支付場景中的应用;第二阶段是2018年3月在DLT环境中实现券款对付(DVP);第三阶段是2019年6月探索基于DLT的跨境支付创新解决方案。
第一阶段的具体试验包括测试交易节点数量、节点间距离、有无流动性节约机制(LSM)、节点故障、格式错误对系统性能的影响,主要得到以下结论:一是基于DLT的解决方案可以满足实时全额支付系统(RTGS)的性能需求,且常规的流动性节约机制在DLT环境下是可行的。二是网络规模和性能之间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增加节点数量将延长支付执行时间。至于节点距离对性能的影响,则取决于网络的设置条件。如果达成共识所必需的最少数量节点足够接近,那么节点距离对反应时间的影响有限,反之,影响较大。三是DLT网络可以较好地应对验证节点故障和数据格式错误的问题。
第二阶段探讨了两种基于DLT的DVP模式:单链DVP和跨链DVP,得到以下主要结论。一是DVP能够在DLT环境中运行,但受到不同的DLT平台的特性影响。二是DLT的“跨链原子交换”功能为分类账之间的DVP提供了一种新实现方法,可以确保(相同或不同DLT平台的)分类帐之间的互操作性,而不必要求它们之间的连接和制度安排。三是跨链DVP安排可能会带来一定的复杂性,并可能引发额外的挑战,比如影响交易速度、流动性和结算风险,这些额外的风险和挑战需要妥善处理。
第三阶段提出了一种泛账本协议,即在不同种类的账本之间通过协议实现支付的同步性,同时评估了不同跨账本支付方式的安全和效率影响。项目根据“每笔付款是在账本上结算还是在账本外结算”、“资金是否被锁定或被保管”、“付款是否在预先设定的条件下自动执行”、“是否需要特定的账本功能来进行转账”等4个标准,将跨境支付方式区分为“授信”、“账本上保管”、“第三方保管”、“简单支付通道”、“有条件的支付通道”等5类支付方式。实验结果认为,“账本上保管”、“第三方保管”、“简单支付通道”、“有条件的支付通道”等支付方式具有自动执行机制,可以确保完全满足转账条件的转账方不会面临本金风险;在流动性效率方面,由高往低的排序为“授信”、“账本上保管”、“第三方保管”、“简单支付通道”、“有条件的支付通道”。
(三)数字欧元动机
数字欧元报告指出,尽管目前现金仍然是主要的支付手段,但随着新技术的出现以及消费者对即时性的日渐需求,欧洲公民的支付方式正在发生改变,因此,为了确保消费者能够继续不受限制地获取央行货币并且满足其在数字时代的需求,欧洲央行理事会决定推进有关数字欧元发行的工作。从报告的口吻看,推出数字欧元的必要性似乎不是立足于当下,而是面向未来。用报告的话来说,就是“确保欧元适应数字时代的需求”。报告基于一系列的可能情景分析了发行数字欧元的理由,并提出不同情境下,要实现既定目标时数字欧元所应满足的如下条件。
一是促进经济数字化。数字欧元应紧跟最新科技,最佳地满足市场在可用性、便捷性、速度、性价比以及可编程性等方面的要求。为使数字欧元可用,整个欧元区应当实施标准化、可互操作的前端解决方案,并且数字欧元应可与私人支付解决方案互操作。
二是应对去现金化。目前现金支付仍是欧元区的主要支付方式,份额占比在一半以上。但在新冠疫情的新形势下,人们对非接触式支付方式的偏好可能会上升。2020年3月,欧洲银行业管理局发表声明,鼓励支付服务提供商在可能的情况下将非接触交易限额提高到50欧元。为了应对现金使用量的减少,可引入数字欧元作为公共资金和支付手段的另一种形式。数字欧元应匹配现金最关键的特征,允许公民继续像现在那样用现金完成更多的支付,比如使用价格低、安全、无风险、易于使用、允许快速支付等。
三是应对货币竞争。许多国家中央银行正在研发本国央行数字货币,同时包括大型技术公司在内的私人机构正在开发以非欧元计价的支付解决方案,例如全球稳定币。这些发展可能导致货币替代,挑战欧洲货币主权和稳定。为此,有必要发行数字欧元,确保欧洲公民能够享受基于前沿技术的支付服务,保持欧元的全球声誉。数字欧元应具备技术上的前沿性特征,在吸引力方面足以匹配外国货币或者非监管实体发行的货币。
四是提升货币政策有效性。央行数字货币可以帮助消除政策利率零下限,从而在现金短缺的情况下增加在危机情况下可用的政策选择。虽然目前尚不明确数字欧元是否可以成为加强货币政策的工具,但未来可能会在进一步分析的基础上或因国际金融体系的发展而具备该作用。若此,可变的数字货币利率将成为欧洲中央银行的货币政策选项。
五是后备支付系统。私人卡支付计划、在线银行业务以及自动取款机(ATM)现金提取服务一旦中断,可能会严重影响零售支付并在总体上削弱对金融系统的信任。在这种情况下,数字欧元可以与现金一起构成应急机制,这样即使没有私人解决方案也可以继续使用电子零售支付。
六是增强欧元国际地位。欧洲中央银行如果不跟上全球央行数字货币研发,欧元的國际地位将受到损害。同时,通过提高不同货币支付体系的互操作性,数字欧元可以帮助填补现有跨货币支付基础设施,尤其是汇款转账的空白或解决其低效问题。
七是改善货币支付系统。设计良好的数字欧元可能有助于降低欧元区支付系统的总体成本和实现生态友好。
(四)数字欧元的特征
数字欧元是欧元体系的直接负债,是无风险的中央银行资金,它可以与欧元的其他形式(如钞票、中央银行储备和商业银行存款)同等程度地兑换。
数字欧元报告着重强调了欧洲中央银行对数字欧元的控制。一是在数量上,应始终处在欧洲中央银行的完全控制之下。二是在技术上,提供数字欧元的后端基础设施可以是集中的,所有交易都记录在中央银行的分类账中,或者将责任分散到用户和/或受监督的中间商,提供不记名数字欧元服务。但不管采取何种方式,后端基础设施最终都应该由央行控制。报告还强调,终端用户解决方案提供商和参与提供数字欧元服务的任何私营部门都应与中央银行的后端基础设施连接,以确保最高形式的保护,防范未经中央银行授权擅自创建数字欧元的风险。
根据技术模式,数字欧元方案可分为集中模式与分散模式。在集中模式下,最终用户可以在欧元体系提供的集中化数字欧元基础设施中持有账户。这类账户将允许用户通过电子转账方式在其他形式的货币之间存取数字欧元,并以数字欧元进行支付。分散模式则采用分布式账本技术(DLT),或通过本地存储方式(例如使用预付卡和移动电话功能,包括离线支付),允许终端用户之间转让不记名数字欧元,中间不需要授权第三方在交易中扮演任何角色。
根据私营部门的角色,数字欧元方案可分为直接模式和间接模式。在直接模式中,中间商只是看门人,提供用户与欧洲体系基础设施之间的技术连接,并验证最终用户的身份,处理了解客户(KYC)、AML和CFT要求等活动;而在间接模式中,中间商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结算代理,代管客户的中央银行账户,代表客户执行数字欧元交易。
(一)与欧央行亦步亦趋
从现实行动看,日本央行在央行数字货币研发方面似乎选择了跟随策略,与欧洲中央银行保持高度一致。日本央行与欧洲中央银行联合开展Stella项目。在2020年之前,日本央行同欧洲中央银行一样,对发行央行数字货币持保守态度。比如日本央行副行长雨宫正佳在2018年4月和10月两次公开表示,由于央行数字货币对现有金融体系可能产生冲击,且无法解决零利率下限问题(因为日本不能取消现金),日本央行不会在近期发行中央银行数字货币。2019年10月,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表示,没有考虑发行央行数字货币的计划。但随着欧洲中央银行政策态度的转变,继欧洲中央银行发布数字欧元报告之后,日本央行也于2020年10月发布了日本央行数字货币方案。
(二)主要动机
关于数字日元的动机,日本央行数字货币方案的表态与数字欧元报告如出一辙,认为“暂时没有必要引入零售型央行数字货币,因为流通现金对名义GDP的比率很高,约为20%”,但“考虑到技术创新的迅速发展,未来公众对央行数字货币的需求可能会激增。尽管日本银行目前尚无发行央行数字货币的计划,但从提高整个支付和结算系统的稳定性和效率的角度来看,日本银行认为,做好充分准备,用适当的方法应对情况变化很重要。因此决定发布其‘零售型央行数字货币的方案”。
所谓的“提高整个支付和结算系统的稳定性和效率”,一方面是指发行央行数字货币有助于解决各类支付平台的互操作性难题,尽管这并不一定是唯一的最优选择,另一方面则是指发行央行数字货币可以顺应技术发展新趋势,打造一个适合数字社会的新型支付和结算系统。
(三)特征分析
根据日本央行数字货币方案,数字日元是一种新型数字中央银行货币,与中央银行的银行活期存款不同。它是一种支付工具,由中央银行直接负债。数字日元的发行拟采用中央银行和私营部门的双层运营架构,也就是说日本央行通过中介机构间接发行数字日元。数字日元所具备的核心功能包括普遍获取、安全性、韧性、即时支付能力、互操作性等。
(一)较早开展央行数字货币实验
加拿大央行对央行数字货币的探索起步较早。2016年,加拿大央行联同加拿大支付协会、六家加拿大主要商业银行以及金融区块链联盟R3开展名为Jasper的实验项目。迄今为止,Jasper开展了三个阶段,并与新加坡Ubin项目联合开展跨境支付实验。
在第一阶段,Jasper项目基于以太坊(Ethereum)平台,开发了概念验证的模拟测试系统,在链上发行代表法定现金数字化形式的数字存托凭证(Digital Depository Receipt,DDR),用于大额支付结算,试验了一种不同于传统基于央行账户结算的全新支付结算模式,即在DLT环境中基于数字货币的实时全额结算(Real Time Gross Settlement,RTGS)。
在第二阶段,Jasper项目迁移到R3的Corda平台,进一步改进交易验证机制,并在DLT架构之上建立流动性节约机制(liquidity-saving mechanism,LSM),增加延时净额结算(Deferred Net Settlement,DNS)功能,探索了如何在基于DLT的大额支付系统中以最低限度的数字货币流动性进行大额支付。
在第三阶段,Jasper项目继续在R3的Corda平台,开展了基于DLT的综合证券基础设施的概念验证,试验了基于DLT的新型券款对付(DVP)结算流程,以帮助重新设计加拿大证券清算和结算系统,评估DLT在加拿大金融市场基础设施中的潜在作用和发展前景。
(二)Jasper项目分析
在Jasper项目中,加拿大央行引入了数字存托凭证(DDR)来进行基于DLT的大额支付。根据定义,数字存托凭证是法定现金的数字化表现形式。参与方向加拿大央行存入现金,等额兑换加拿大央行发行的数字存托凭证,以此在分布式账本上进行交易结算。
在项目第一阶段,交易结算采用实时全额结算(RTGS)。但在第二階段,为降低实时全额结算引起的巨大流动性需求,项目在DLT架构中建立了流动性节约机制,让参与方既可选择实时全额结算,也可采用延时净额结算(DNS)。Jasper项目的流动性节约机制的创新之处在于,在Corda平台上设计了“归集/释放”两阶段的周期性多边净额结算模式。在匹配周期开始之前,参与方发出支付指令到队列等待。周期开始后,在“归集”阶段,所有参与者将一定数量的数字存托凭证支付给加拿大央行,这些交易经确认后记入账本;在“释放”阶段,匹配算法进行多边净额结算,随后加拿大央行将结算以后的数字存托凭证余额再支付给每家参与银行,这些交易同样经确认后记入账本。实质上,加拿大央行作为中央对手方(CCP)承担了多边净额结算功能。
Jasper项目的第三阶段概念证明了DLT平台可以用于证券支付和结算系统,同时它还认为,与目前竖井式的支付和结算系统相比,基于DLT的集成式证券支付和结算系统,可以更好地实现资产交互,任何参与者都可以在分类账上直接开展资产交互,从而简化各种DVP模型,降低协调成本,提高技术效率。另外,基于DLT的金融市场基础设施整合还可以整合和优化银行间大额支付系统与证券结算系统之间的抵押需求。
(一)积极开展央行数字货币实验
新加坡历来高度重视金融科技创新。同加拿大央行一样,新加坡金融管理局也是全球较早开展央行数字货币实验的央行之一。应该说,新加坡的央行数字货币实验Ubin项目与加拿大的Jasper项目具有较强的相似性,均采用了数字存托凭证(DDR)的概念,均与R3、埃森哲合作,甚至在Ubin项目的第一阶段,它直接学习和参考了加拿大Jasper项目的体系结构、代码及经验。两家机构还联合开展了跨境支付实验。迄今为止,Ubin项目共开展了五个阶段。
第一阶段与R3合作,创建了一个基于分布式账本技术的央行数字货币银行间支付系统的概念证明(POC),以评估在分布式账本上使用新元的代币形式进行支付结算的效果。
第二阶段与埃森哲合作,旨在探索分布式账本技术(DLT)能否在数字化支付和分布式处理的基础上实现特定的实时全面结算(RTGS)功能,包括支付队列处理(统一的排队系统,具有优先次序、持有和取消等功能)、交易隐私(只有交易相关方才能看到交易细节)、清算最终性(具有最终确定性和不可撤销的支付结算)和流动性优化(通过流动性节约机制解决流动性僵局)。
第三阶段与新加坡交易所(SGX)、安泉资本(Anquan Capital)、德勤(Deloitte)和纳斯达克(Nasdaq)合作,在Quorum、Hyperledger Fabric、Ethereum、Anquan和Chain等技术平台,探索基于DLT的券款对付(DVP)以及不同账本间的互操作性和结算最终性。
第四阶段与加拿大Jasper项目、埃森哲、摩根大通合作,探索利用哈希时间锁定技术(HTLC)开展跨境(加拿大和新加坡),跨货币(加拿大元和新加坡元),跨平台(Quorum与Corda)的原子交易(Atomic Transactions)。
第五阶段与新加坡淡马锡、摩根大通、埃森哲等机构合作,开发了基于区块链的多币种支付网络原型系统(Block Chain-based Multi-currency Payments Network Prototype),研究了区块链技术在不同行业商业应用中的使用情况
(二)Ubin项目分析
Ubin项目的第一阶段试验表明,去中心化的分布式账本技术与现有成熟的中央主导的金融基础设施并不排斥,完全可以相互融合、相互补充。基于DLT的DR支付系统为现有RTGS系统提供了有效的支付清算补充,而RTGS系统的结算服务则解决了DLT系统的结算最终性问题。Ubin项目对两个系统的融合设计,亦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包括账户设置、货币发行的智能合约设计、系统之间的报文传输机制等。
Ubin项目的第二阶段试验表明,不同的DLT技术和方案设计,可以实现支付队列处理、交易隐私、清算最终性和流动性优化等传统RTGS系统的关键功能,并能通过分布式处理,避免传统集中式系统的单点故障风险,还可以发挥DLT本身的优势,比如密码安全性和不变性。鉴此,Ubin项目认为,随着DLT系统的不断发展,中央银行无须再承担传统支付系统集中运营商的角色。然而,在新的分布式模式下,中央银行维持支付和结算系统的安全性和有效性的职责依然重要。这些职责至少包括四个方面:一是作为整体流动性管理者,监测整体网络的流动性(比如识别流动性缺口和波动),并在必要时进行干预;二是作为系统监管者,确保系统操作的一致性和连续性,如软件补丁和参数、硬件配置以及为所有参与者建立标准、规则和指引,以便监测和进一步操作、添加或删除参与者节点;三是作为服务水平协议(SLA)管理者,在分散的系统中界定SLA,并在可能的情况下,满足银行间多重双边SLA的需求;四是作为系统审计师和调解员,解决可能的争端。
Ubin项目的第三阶段显示,基于DLT的新型券款对付(DVP)流程可以灵活压缩结算周期,简化交易后结算流程,比如支持证券业缩短结算周期,从T+3转为T+2,从而降低潜在风险敞口,此外, DVP智能合约可以使权利和义务得到一致和连贯的执行,从而增加投资者的信心、降低市场合规成本。
Ubin项目的第四阶段成功演示了基于哈希时间锁定技术(HTLC)的跨境、跨货币、跨平台的原子交易,且无需双方司法管辖区共同信任的第三方存在。通过智能合约,HTLC可以同步构成交易的所有操作,使这些操作要么全部发生,要么都不发生,同时HTLC还最大限度地降低对手方的风险,但如果接收网络方的机构不能在指定的时间段内将暗语传输给发送网络方的机构,则HTLC协议失败。
Ubin项目的第五阶段实验显示,基于Ubin支付网络原型,可以开展多种货币的跨境支付、外币兑换、外币计价证券的结算,以及与其他区块链平台的集成,实现跨多个行业的端到端数字化用例,验证了分布式账本技术(DLT)具有降本提效、开发新场景等方面的优势,同时具有在非金融领域的巨大应用潜力。
欧美日等全球主流央行对央行数字货币的态度正从审慎保守转向积极进取,数字美元、数字欧元、数字日元等全球主流货币的入局,势必将大大加速全球央行数字货币的研发,央行数字货币时代将不再遥远。各国央行普遍认为央行数字货币是中央银行的直接负债,并强调中央银行对央行数字货币的数量管控。新加坡的Ubin项目、加拿大的Jasper项目以及欧洲中央银行与日本央行联合开展的Stella項目进展迅速,已基本完成。他们的实验基本上延续了“从批发支付到券款对付(DVP),再到跨境支付”的思路。境内零售支付场景不是主要焦点。他们最为关注如何将央行数字货币用于改进跨境支付以及改善现有金融市场基础设施,开展更加开放、灵活和高效的券款对付(DVP)。在央行数字货币的技术路线上,各国央行采取高度开放的思路,不拘泥于某种预设路线,技术模式可以是集中的,也可以是分布式的,可以基于账户,亦可以基于代币,可以直接运营,亦可以双层运营。从已开展的实验项目看,各国中央银行高度关注分布式账本技术以及加密货币可编程性的应用潜力。
(作者为中国证监会科技监管局局长。本文仅代表个人学术观点,不代表所在机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