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今
1969年春节后下乡途中,小苏在镇江长途汽车站丢了一个灰色的人造革旅行包。包里面有换洗衣服、几本书、日记本以及母亲熬的一罐肉酱。买票时,人很多,她把旅行包放在几个知青的行李附近,挤着去排队,等拿到票回头去找旅行包时,那些行李都不在了。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那些知青,小苏急哭了。
第二天下午,两个南京市第十三中学的男知青拎着小苏的旅行包找上门来,其中一个叫亚平。原来昨天他们买好票上车时,亚平以为是同伴的包,一并拎上了车。到家发现多了一个包,亚平看到小苏的日记本,才知道她是另一个大队南京外国语学校的知青,于是跑了二十多里地,急急送上门来。这样小苏就和亚平认识了。
两人第二次见面是在亚平参军体检回来的路上。小苏的大队紧靠公社,亚平经过公社时,恰巧看到小苏扛着锄头从田间走来,夕阳下一幅很美的画面。亚平说:“又看到你了,真高兴。”小苏说:“祝你能顺利当兵。”
1970年,亚平入伍,当上工程兵。随后,两人开始书信来往。
亚平在信中写道:“其实,第一次看到你是在镇上的小饭店里,你一个人在那边静静地吃饭,灯光下好美。我由此对插队的生活充满信心。后来拿错包,看到你抄录的唐诗宋词,被你的好学上进感染,不愧是南京外国语学校的高材生。你文静、优雅、知性,特别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苏用湖绿色的信纸抄了两段苏轼的诗词作为回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她希望两人面对逆境时要有平和的心态。
一封信三天才到,热恋期,他们一天一封信,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等信、读信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1976年,小苏感觉眼睛不舒服,视力不断下降,视野不断萎缩,骑车不小心会撞上路牙。她返城检查,结果是视网膜色素变性,医生怀疑和她的类风湿关节炎有关,是一种免疫系统的疾病,发展下去会造成失明,但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
亚平回来探亲,陪小苏一起去上海看病。亚平的父母知道后曾找他长谈一次,劝他要慎重考虑两人的关系。亚平坚定地说:“我们恋爱这么多年,感情很好,我非她不娶。要是她失明了,我就照顾她一辈子,当好她的眼睛。”
亚平的誓言打动了父母,两人于1977年结婚,开始了幸福的生活。1992年,亚平转业,被分配到一家企业。这期间,亚平一直是小苏的精神支柱,陪她四处寻医问药,积极治疗,给她买增强免疫力的保健品。在北京中医研究院接受针灸治疗,一个疗程四个月,小苏每次头上、脚上都要扎一百余针。
多年的治疗延缓了病情的发展。小苏50岁时还能坚持工作,60岁同学聚会时还能依稀认出眼前的挚友。聚会上,她感激地对大家说:“特别感谢亚平,一直鼓励我坚持治疗,保持乐观的心态。生病后,是他给我幸福的生活。”
退休后,亚平更是里外一把手,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南外同学建了微信群,小苏也加入了,每天由亚平给她读信息,帮助她发表意见,让小苏与同学们保持着联系。眼睛看不清,小苏就发挥耳朵的作用,听广播、音乐、文学课、历史课,生活很充实。
后来,小苏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她觉得这样下去,亚平的负担太重,太愧对他了,于是提出卖掉住房,找个养老公寓共度余年。亚平有点犹豫:“三层楼的别墅,那么多东西,都不要了?”小蘇说:“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我们健康地在一起,就是幸福。”
2019年,他们搬进了一家康养中心,开始了新生活。所有用不到的东西都转送给了亲朋好友,家具、家电包括钢琴,都留给了买家,七百余册书籍捐给了养老公寓。唯一纠结的是他们当年的“两地书”,足有五百余封。亚平说:“带走吧?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小苏想想,说:“处理掉吧,最珍贵的应该留在心中。”
小苏和亚平很快适应了老年公寓的生活。他们交了新朋友,一起报名参加了声乐和朗诵兴趣班。小苏还报了电子琴班。声乐班的老师来自专业团体,要求很严,教一首歌后会让每个学员单独练唱。亚平最怕单独“过关”了,小苏却不怕,她说:“我脸皮厚,唱就唱。”她耳朵好,音准节奏合拍,得到老师表扬。在文艺汇演中,小苏、亚平和朗诵队的同伴一起登上江苏大剧院的舞台,凭借一首《读中国》获奖。
南外同学集体过70岁生日时,小苏在亚平的搀扶下走上台,朗诵了汪国真的诗歌《让我们把生命珍惜》:“世界是这样美丽,让我们把生命珍惜。一天又一天,让晨光拉着我,让夜露挽着你。只要我们拥有生命,就什么都可以争取,一年又一年,为了爱我们的人,也为了我们自己。”
同学们热烈鼓掌,不少人流下了眼泪。我们珍惜生命,更珍惜生命中纯真的爱情。
编辑 王冬艳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