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功晶
父亲是个很随和的人,我很少见他发脾气。他对待我从无疾言厉色,更不会动手打我。
父亲喜欢孩子,爱和孩子玩。在我出生前,他经常骑着自行车捎上他堂姐的女兒去郊外游玩,看京杭大运河……
我出生后,睡在摇篮里,他饶有兴致地趴在栏杆外,凝视着这个尚在梦中、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保姆阿婆不止一次提醒他:小孩子睡着的时候,灵魂会出窍,你盯着她看,她长大后要不听你的话。父亲说:我不要她听我的话,我要和她做好朋友。
父亲果真和我成了好朋友。在我七八岁时,父亲还让我站立在他的肚皮上玩耍;我迷上武侠剧里的大侠,吵着嚷着要骑马,他趴在地板上,嘴里衔着一根长布条,让我用手扯着当马辔头,还用木头削了一把剑让我耍;我爱玩过山车,父亲患有高血压,几圈下来,他两眼发黑、脚底发软,仍坚持陪我坐过山车;我和父亲闹脾气,连着几天不理他,他买了我心心念念的全套七个“特种兵”,晚上悄悄地挂在我的床头;父亲教我下围棋,我一输就拿棋子砸棋盘,父亲一点儿也不生气。
在我读书时,父亲从不强求我考第几名,只要考及格、不留级就行;我英语学得极差,勉强过分数线,他也不责怪发火。每次母亲看我成绩不佳,拿隔壁家学霸来激励我,父亲总会制止:你不要老拿孩子和别人家的比,多伤孩子自尊心。再说,每个孩子都不一样,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
父亲经常鼓励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尽管我有“三分钟热度”的毛病,可只要我想做什么,父亲都不遗余力支持。比如,我迷上了书法,他买了湖州的笔、徽州的墨、宣城的纸、歙县的砚和入门级字帖——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我爱集邮,为了凑齐“十二生肖”套票,父亲从邮政局到文庙市场,差点没跑断腿。
我从小爱听故事,父亲干脆给我来个“一千零一夜”,从三国说到水浒,从西游说到隋唐……印象颇深的是《水浒传》里的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武都头血溅鸳鸯楼。父亲说完故事,不忘归纳总结,比如林冲虽然本领高强,但为人逆来顺受,做事瞻前顾后,远不及武松快意恩仇来得痛快。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也喜欢侠肝义胆的武松,认定的事一定坚持去做。
父亲的无心插柳之举,为我开启了走向文学殿堂的大门,我从听故事到读故事,从读故事到写故事……追根溯源,父亲才是我文学路上的启蒙老师。大学填报专业的时候,父亲让我不要为了就业而去填报所谓的热门专业,想清楚了,自己喜欢什么专业再去填报,只有爱一行才能干好一行。
我的同学、闺密的父亲大多为“中国式严父”形象,让人敬而生畏,她们很是羡慕我和父亲这种好朋友式父女关系。父亲说,他最不喜欢一本正经端长辈架子,更不能理解“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理念。那些专制严厉的父母,虽然叫人敬畏,却不受孩子喜欢,这样的家庭是最没有人情味的。父亲说,子女不是父母的替代品,他们的现在、未来,都应该由自己去做主,父母无权过多干涉。一个想用自己的理想模式去塑造孩子的父亲,简直愚蠢至极,更是荒唐透顶。为人父母,理应保持一份童心,和孩子做朋友。
其实,这种开明的教育理念源于我的先祖申时行。他在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在家却是一个和蔼可亲、毫无架子的老头儿,他对儿孙的教育开明宽松。他的儿子申用嘉为人恭敬、节俭、廉洁、仁义,勤于政务,在贵州按察司副使任上,任用儒师,教化百姓,所有费用都是自己捐献筹集,不向百姓索取。一年之后,贵州文教武备,迅速发展,皆有可观之处。除申用嘉外,申氏后人顶尖人才辈出,从科学家到人文学者都有。诚然,一个家族能延续百年兴旺发达,绝不是无缘无故的。
编辑 东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