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沧 何双百
【摘要】社交媒体上的疗愈视频日益流行,这类视频不仅带给受众类似“奇怪的满足感”的审美感受,而且引发学界对社交媒体上的审美范畴迷因进行反思。文章用康德美学理论和网络观察法来探讨这些图像的观看与延伸轨迹,试图在类似转发、点赞等假定被动性过程中恢复受众的审美判断能力。审美判断不仅是社会关系的日常碎片,还是基于互动形成和转化为群体判断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审美范畴迷因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分享,而是一个由共享观点、实践和处理世界的方式组成的波动聚合体,揭示了审美范畴迷因的贡献者无意中参与了一个检验美学理论原理的哲学项目。
【关键词】社交媒体 迷因 审美判断 社群意识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1)7-058-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1.7.009
近年来,随着社交媒体的大量兴起,国外如YouTube、Facebook、Twitter、Instagram等,国内如微信、抖音、快手、哔哩哔哩等,各种各样的疗愈视频呈病毒式传播,很多人乐此不彼,耗费大量时间沉浸在不需要费脑筋却觉得很奇妙的一个视频或一张图片里不能自拔,如那些有关车床、糕点师傅、书法家、工业机器、咖啡师和三维打印机的视频,这些人和机器以熟练和精确的方式执行重复的任务,却常常吸引数百万人观看。图像中的感性属性唤起受众的各种愉悦或满足的感觉,成为特定的审美范畴,如“奇怪的满足感”“温和的有趣感”等。总之,社交媒体上类似疗愈视频这类短视频的审美范畴迷因引发了国外学者对审美的日常性进行反思,促进审美范畴迷因作为一种审美判断、鉴别力和归因的交流。国内虽说关于网络短视频的研究灿若繁星,但多集中在内容分析、传播策略和审美价值层面,尚未有以疗愈视频为研究对象的文献出现。那么“奇怪的满足感”该如何解读?日常性的审美判断在该类视频中是否存在?审美判断与社群意识又是否相关?本研究结合康德美学理论与网络观察法试图对这些问题进行回应,旨在证明审美范畴迷因的贡献者无意中参与了一个检验美学理论原理的哲学项目。
一、疗愈视频中的“奇怪满足感”
1. 何谓疗愈视频
疗愈视频这一趋势最早出现在2010年美国的娱乐社交网站Reddit上,试图描述一种令人莫名愉悦或满足的特质,即观看一些平凡的东西却能沉浸其中,这类视频的奇怪之处好比第一次扔出一个皱巴巴的纸球,让它砰的一声砸在垃圾桶里,然后剪辑成视频一遍又一遍地看,它是一种互联网视频剪辑类型,着重描绘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事件或行为,由于受众认为它具备难以言说的愉悦感以及使人全身心放松的减压感等,也被称为解压神器。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在2020年发现,这类视频在有压力、内向、孤独的儿童中很受欢迎。[1]也许最先出现的视频展示的是一只手在面团中混合闪光、胶水和其他材料,其他类似视频也会相继而出,如动态的沙子切片、肥皂切割、油漆混合,还有蛋糕、海绵、液态金属、糖霜等,无论什么材料都有足够的可塑性使它成为一个令人满意的观赏物。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心理学教授拉丹·沙姆斯从多感官感知的角度对这一现象进行了研究,他没有从整体的角度来思考这些视频,而是从其组成部分如形状、颜色和运动来思考,了解究竟是什么因素牵引着受众的喜好。疗愈视频中展示的任何事物都以复杂或多元的方式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元,提供感性的愉悦感可能只是让人们感到满足的一种方式,所以要从心理学角度去解释这些视频的吸引力。
2. 疗愈视频中的满足感
休斯敦大学艺术和电影哲学教授埃文·马龙将疗愈视频中获得的“奇怪的满足感”描述为人们在压力下清洗车道的视频流中每天都有超自然的幸福时刻……这是一种令人安慰的逃避现实主义,一种熟悉但更有条理、比现实更具电影色彩的东西。还有人认为该类视频不仅能提供瞬时的快感,也能创造平稳的钝感,是细水长流式的解压。[2]疗愈视频的吸引力可能在于它们把日常的经历描绘成电影一般,就像人们的真实生活,却比真实生活更好,甚至更真实,用鲍德里亚的话说就是超真实。正是这种电影性让某些世俗的体验可或强烈或微妙地成为审美对象,即便它与日常生活中的审美品质背道而驰,这种“奇怪的满足感”的电影性叙述与那些强调陌生化和光环投射的日常美学故事是一致的。一般而言,由于日常经验中静谧平庸的审美条件,很难将日常作为一种审美对象,而这些微小、微妙的有着电影视觉效果的视频,为人们提供了重新熟悉日常美学的方法,所以观看这些视频之后达到的效果被描述为“大脑按摩”或“轻度催眠”,“这是一种能带来愉悦的心流体验”。[3]
不管是从心理学角度还是影视艺术学角度,探讨这种“奇怪的满足感”都不容易,一旦急于从原因(无论是生理原因还是社会原因)来解释这种奇怪的满足感的吸引力,将掩盖一种陌生的快乐逻辑。也就是说,当我们评论一张图片有趣或一只小狗可爱时,这种随意的判断几乎自动地传到我们的嘴里,以至于我们只顾着思考这只小狗为什么可爱以及人们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而忽略了判断本身意味着什么。从网络特有的参与式文化角度来说,也许类似判断、评论、转发及模仿等多种形式的参与本身就能够带来一种满足感,而疗愈视频恰恰为其提供了一个可供参与及创造的迷因。
二、迷因效应在疗愈视频的审美范畴中价值如何?
1. 迷因效應成为参与式文化的重要前提
迷因(模因)是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于1976年创造的一个术语,在生物学上被认为是强烈决定个体特征的基因,文化上是指通过模仿和占有的方式在人与人之间传递的产物,对道金斯来说,迷因可以是“曲调、思想、流行语、时尚服饰、制作陶器或建筑拱门的方法”。[4]奥杰提出“迷因就是病毒”的隐喻,常江等同样认为,社交媒体环境下个体对其他个体行为的模仿可能导致一种病毒效应。[5]当然,迷因复制方式是否与基因天择完全相同或只是一个形象的类比,这点在各界仍存有歧见,布莱克摩尔认为它“过分强调基因被高保真地复制、文化被严格地模仿,而对文化变异、混仿和再生产的重视不够”。[6](56-71)在文化传播过程中,既有复制模仿的成分,也有再创作的转换,在每一次复制事件中都可能存在某种“变异”因素,“基因组上每一个片段总是在编码、表达、复制和遗传过程中和其他手段相互作用”。[7]这个术语已在许多网络中介中逐步演变,成为参与性工作的首要标签及多模态的人造物。
无数的参与者借助网络平台创造、传播和转化迷因,随着每一个新的迷因被重新分配,新的迭代和更广泛的想法随之产生,这样,互联网迷因成为一个典型的参与性工作:开放、协作和适应性。亨利·詹金斯把参与式文化看作一种集体智慧,认为迷因群体通过“盗取”不同的媒介文本,重新创作出属于迷因群体本身的文化产品,并在迷因群体中进行共享和传播。对于詹金斯等人来说,参与性文化在粉丝社群、迷因社群、图像共享平台和社交网络鼓励高度活跃、有创造性和好玩的文化交流过程,“参与变成了一种重要的政治权利”。[8]如在抖音上红极一时的抖肩舞并不是简单地复制与粘贴,参与者会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增加新的元素,赋予其新的价值,创造出符合迷因群体内部传播的新的抖肩舞。“通过参与式文本的补充、分析与评论,网络上纷繁多样的声音逐渐形成大致方向并最终稳定”,[9]迷因在形式层面上将参与和限制交织在一起,参与迷因社群是一个需要展示社会能力的过程。这种能力是创新的附加条件,决定了使用迷因的参与者最终可在一种相互关联的通用语言中随心所欲地使用迷因,这种熟悉与陌生、主导与协商、流行与古典的混合,赋予迷因作为文本传播的灵活性和多功能性,有的选择阅读,有的选择阅读、分享,有的选择阅读、分享和创造,这个过程中,促进了新的审美范畴活动的生成。
2. 迷因效应给予参与者一种愉悦的满足感
互联网迷因的背后是大众身体及话语表达的一个出口,这种主动的创作、参与行为带给大家一种娱乐解压的快感或被亲密关系包围的感觉。格雷厄姆在《对基因的哲学探析》中用“选择压力”来解释这一特殊的现象,“人作为一个社会群体中的一员,都渴望被接纳、被连接,而想要参与到社会生活当中就必须和社会中的其他人有共同的社交因子”。[10]当一种新的观点、思想或者是生活方式刚刚兴起时,人们为了避免成为边缘人而被排斥在社交之外,就会对这种新的观点或行为进行模仿。因为模仿是一种成本最低、效果最好的融入社会的方式。
网络迷因的存在为人们积极浏览、分享以及再创作奠定了基础,也让疗愈视频变得更加流行,但这还不能解释为什么疗愈视频比一般视频能产生一种更明显的愉悦的满足感。回到疗愈视频本身,充斥视频的大量漂亮的手绘书法、精致的蛋糕糖霜制作以及完美的肥皂切块,所有的事物都如此契合,任务轻松完成、进程精确掌握,会不会就是这种完美的契合让它拥有给予人“奇怪满足感”的审美价值?如此看来,探讨这种“奇怪的满足感”还需回到易被忽略的日常审美的层面来思考。
三、被忽略的日常审美价值判断
人们经常用情感的语言来描述对电影、小说、音乐、风景和其他有审美价值的事物的反应:讨厌或喜欢它们,欣赏或厌恶它们,貌似审美价值本质上与感觉有关,特别是与某种喜欢或快乐有关,然而就算这种感觉在社交媒体上非常突出,大家在讨论迷因交际和疯狂浏览时也很少使用审美能力或审美价值,如点赞常被认为是社会姿态的一个空的能指,“认同价值大于符号价值”,[11]是“量化或货币化用户参与行为的工具”,[12]或是“强大的社会联系手段”,[13]一般不会将其和审美判断建立关系。哲学中的审美要求用一种高度的认知与反思状态去评判一件艺术作品的美,需借助深厚的艺术学理论功底或抽象的美学概念,这与一个人每天用鼠标点击或拇指轻敲做出的快速、半分心的判断是不可等量齐观的,但为一个觉得有趣的视频点赞,确实与审美判断无关吗?其实未必,只是有了点赞功能的存在,这种判断通常被认为是被动的,或是不足为道的,所以它很容易被排除在真正的审美反应之外。不断有学者从美学角度力图弥合审美经验与日常经验之间的裂隙,倡导美学要回归日常经验和感性场域,感性的审美已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里。
1. 疗愈视频中的审美判断
疗愈视频不仅构成受众视觉满足的源泉,还是一个奇怪的难以捉摸的快乐类别的实例,难以捉摸恰恰构成其吸引力的关键,如“细沙被切割”“果冻掉落”就是一种描述秩序被破坏的片段,“奇怪的满足感”中包括这种直面不确定性的乐趣,且这种乐趣还与视频传达出来的某种美有关系。美在康德看来是纯粹主观的,没有任何标准来确定,但却能感觉到它客观地存在于一个美丽的物体中,如令人满意的顺序,精确性、完美性等所带来的客观品质。美学理论认为,最高的美是通过“多样性的统一性或复杂性的简单性来实现的,就像当一个复杂的主题以一种可接近的方式呈现的时候”。[14]这种现象可通过概念化的一致性或简单性作为流畅性的来源,以及多样性或复杂性作为处理期望的来源来理解。也就是说,“当理解过程被认为是困难的,但结果却是容易的时候,就能创造一种特别强烈的审美愉悦体验”,[15]疗愈视频中那些工厂机器和手工艺品的展示,恰恰满足这种简单的流畅、多样的复杂性。
(1)审美判断的直观层次:愉悦与满足。阿多诺曾明确反对审美愉悦的概念,他认为“真正享受艺术作品的人是庸俗的人”,他以典型的格言方式提出,艺术吸收的快乐不是复制品或直接效果,片面追求当前的快乐不利于满足感的获得,乐趣甚至不是快乐,而是快乐的模拟,“文化产业不断地从消费者那里骗取它一再许诺过的东西,无休无止地延期支取快乐的约定票据,其承诺是虚伪的,实际上使之有效的东西,不过是真正意义上永远也达不到的东西”。[16]如果按照阿多诺的说法,这类疗愈视频宣称可以安抚、解压或分散注意力,看上去为人们提供一个逃生阀,实际不过是商业平台的一种乌托邦式营销手段罢了,自然也不会有审美价值,这种“奇怪的满足感”也不能上升到审美愉悦的高度。
虽然乐趣在阿多诺那里是一个被否定的对象,但互联网用户观看视频的乐趣却始终存在,在人们的意识里,特别是在一个社会压力巨大的背景下,大家都有追求快乐或满足的愿望,理所当然也为文化产业提供了一个规划并开发疗愈视频的空间,在此基础上延伸出一系列解压游戏,如通过相应操作就可在屏幕上有规则地挤出牙膏、击破泡泡等。在这些情况下,乐趣无处不在,景观与生活全面融合,但当焦点过度集中在个人的愉悦或乐趣等判断上,不禁让人怀疑这些判断是否抓住了社交媒体上美的深层境界,毕竟有时候让人觉得不悦甚至有点丑的视频也会引发关注,关于视频的一条评论比视频本身更让人觉得有趣,这种转变可引发更广泛的概念转变。用这种方式看一张照片,可能会使它从丑陋变为美丽,从可爱变为有趣,也可能从奇怪的满足转向輕微的愤怒。
(2)审美判断的隐含层次:感知与分类。社交媒体上的社群互动方式可建立一种审美范畴迷因贡献者与参与者的对话关系,这种持续的、永恒的、对话式的传播有利于恢复原文本内的话语死角或语义空白,构成反身结构,让参与者除引用复制外还可加入新的创意。“社交媒体基于用户关系节点的互动圈层传播模式,扩展了公共议题构建舆论生成的时空。”[17]如在抖音网站搜索关键词“捕鼠神器”,就会弹出各种各样捕捉老鼠的视频(见图1),很容易发现下面有大量网友留言。第一层次的留言多是一些直观感受,如“内容极度舒适、真厉害、好可怕、太有才了、完美、看完真满足、简直难以置信、看上瘾了”等;第二层次的是较为幽默或反其道而行之的说法,如“人类好可怕”“老鼠那么可爱,干嘛要这样陷害它,一脚踩死就好”“这是哪个缺德的设计的?要把老鼠气疯了”“这种陷阱套钩别说老鼠,老虎也能套到”等;第三层次的评论已迫不及待跳出原有的视频而进行了再创作,如“这种陷阱,死老鼠都不上当,来看看我设计的陷阱”,后面还有视频链接,甚至还有网友在此类捕鼠视频基础上进行了恶搞,为老鼠配音,如“大师你慈悲为怀,就放我一马吧”,达到让人啼笑皆非的效果,这一配音还被其他网友拿去套用(见图2),成为一个新的迷因,循环往复传播下去。所有的元素借助社交平台不仅互动,还形成互文关系。布莱克摩尔在《谜米机器》中将迷因分为基于内容复制的基因型迷因和基于形式复制的表现型迷因两种类型,但不管是改变信息内容还是形式,都能借助社交媒体达到病毒式传播效果。正如道金斯所说:“迷因能像病毒一样传播复制。”[6](2-10)
一个幽默的评论传达出一种快乐,尽管这些评论只是为了搞笑,但敏锐地意识到矛盾修辞中最有趣的幽默,也是审美判断的一种独特形式。换言之,这里的乐趣在于,在图像的最不起眼之处,精确地指出这种模糊的早期美学范畴的一个原型实例。就像康德的美学理论所指出的那样,当人们发现多种异质的形式可在一个共通感的原则下统一起来的话,就会带来一种明显的愉悦感,所以迷因贡献者要不断创造新的哪怕是肤浅的美学范畴,使其他参与者乐于发现这些概念,在看似不起眼的物体中一次又一次地发现它们的特别之处,调用其他审美类别来触发图像可能被忽略的感知,从而加强分类归属的愉悦感。在这个过程中,审美主体不再寻找陌生或奇异的感知对象,而是在陌生的或奇异的审美对象中感知熟悉或平凡的美。这是一种双管齐下的审美愉悦,尤其当大家积极地评论并热情参与再创造时,这种分类归属的愉悦变得更加清晰,而这些日常性的片段(视频、图片、评论)都能成为审美判断的对象。
2. 疗愈视频的社交媒体语境
不管是视频观看的愉悦满足还是创作参与的归属分类,这种不寻常的审美参与形式是作为社交媒体平台的一种特殊提供而出现的,这意味着审美范畴的分析不能脱离社交媒体语境,即需要将审美判断和网络社交融合起来。
(1)审美判断中的社群意识。审美判断长期以来被认为与他人的情感有着特殊的关系,从根本上说,这种关系的基础是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中的一种主张,其主张美感的条件是它的主观符合目的性,目的不是作为概念而被明确认识,只是“从情感上感觉到事物形式符合我们的认识功能,这就是审美判断,然而对于一种有机物本质应该具有何种结构形式,先需有一个概念,才能判断它是否完善,这就是审目的判断”。不管是审美判断还是审目的判断,只要对象是美的或完善的,这感觉都是愉快的。由此可知,美的判断可以让人愉悦,而一种判断能否成为对美的判断,不仅取决于愉悦感官的对象,人们还要在此之前想象一个社群能够具有共同的感知、判断和概念。[18]正如赛宁·盖所阐述的,“审美体验是可以被过量涌入的信息和效果驱动所改变的”。[19]阿伦特把它称作社群意识,“如果说在康德那里,对人们的同伴的判断是一种纯粹形式的诉诸,与社群的任何实质性关系无关,那么阿伦特则通过把共同感翻译成社群意识来建立自己关于公共空间的思想”。[20]所谓社群意识,就是“在一个群体内交流和支持的共同审美判断的公众面孔,来分析审美判断与群体归属感或‘群体性之间的关系”,[21]審美判断是一个最有效的“群体制造者”,把他者可能的种种判断纳入考虑。[22](101)
当前,社会学者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审美判断在群体形成和维持中的作用。在布尔迪厄看来,审美判断是由惯习形成的,“惯习是普及性的调停,这种调停使得一个特定行为者的没有明示理由和无意义意图的实践仍然合情合理,并获得客观上的协调”。[23]个人判断在与他人沟通互动的过程中同时受他人判断的影响,有些判断或许不会有根本变化,但个人会倾向对自己的表达做一定的修改或调整,以尽可能符合社群标准,因为群体性是通过互动和审美判断来验证和失效的。当疗愈视频作为带给人“奇怪的满足感”或让人减压的标签出现在社交媒体上时,个人已对该类视频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看完视频后再看后面的评论,基本就会明确该类视频的群体意识。该意识是共同愉悦感还是厌恶感,可能会影响个人判断,一旦某些审美判断成为群体认同的核心标志,个体也会表达出大体相同的感受,就算存在着特殊的分歧,也会用一种大众的、温和的审美去描述。
对赛宁·盖来说,美的判断迫使人们对词的描述进行仔细审视或精雕细琢,当从对美的判断转向对诸如可爱之类的次要审美范畴的日常判断时,这些条件就会发生变化,像有趣、可爱这样的审美范畴的“半描述性或半判断性”,使它们成为一个“在描述的掩护下判断的手段”。出于这个原因,“可爱在作者看来是商品的精髓,因为商品似乎无力抗拒购买者”。[19]因此,尽管对可爱的判断仍预设了一个感知和判断的共同群体的存在,也就是说,判断小狗可爱的要求仍然是普遍一致的,这些判断削弱了真正的审美交流,描述性的部分让人忽略判断的成分,自然也很少引起关注或审美反思。当人们随意判断一只小狗是否可爱时,判断行为仅仅是对小狗审美愉悦的一个自发指标。人们对可爱这一难以定义的概念并没有任何理解,它仅仅是由普通语言使用者的共同点支撑的。在这种情况下,一种社群意识确实是通过这些判断而存在的,作为对美丽或可爱物体的感觉的一种条件,用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直观操作形式就是点个赞、按下关注按钮。当通过喜欢、评论或分享来判断一张图片或一个视频的可爱性或有趣性时,这种有意识的感觉关联或审美交流应归因于网络社群意识。由此可见,审美判断不仅是社会关系的碎片,更是基于互动形成和转化为群体判断的过程。
(2)疗愈视频的连接本质。审美范畴的迷因迫使一种相互感知的人群交互接触,这种社会性使其比其他迷因群体更接近趣味群体,使审美社群的创建成为可能。尽管这样的社群表现出网络联系的特征抽象模糊且不断变化,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亲密关系,但他们仍然通过成员间持续不断地浏览、评论或共享,持久地团结在一起。迷因贡献者在虚拟世界中用一种创造性的方式解决了现实中的个人情绪问题,那么这究竟是一种治疗,还是逃避?社交媒体平台不断问“还在想什么?分享给朋友吧”,但人们除了不断发讯息和做出反应外,还能做什么?这种不断发出讯息、不断要求他人回应的状态,带给人一种充实与满足的假象。透过不断观看社交媒体上的疗愈视频的现象,毛荣富认为:“我们在一个号称可以代替人类让世界变得有意义的科技装置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脆弱——我们需要联结,需要他人的肯定,需要意义互动才能回归到一种自然的幸福的生命状态。”[24]
结语
社群形成感是美学范畴迷因的基础,迷因似乎让人想起许多乌托邦式的主张,这些主张源自后康德美学理论,即“审美判断可以带来一种纯然沉思的快乐或一种宁静的愉悦”[22](37)或阿伦特所认为的“提供一种理想的民主模式”,但关注这类疗愈视频或稍微有趣的东西,不是在挑战成熟的哲学范畴,更多的是对网络参与式文化下的日常审美进行反思,将受众的审美判断能力在类似转发、点赞等假定被动性过程中恢复出来。审美范畴迷因其实暗含人们对审美交流的渴望,尽管审美范畴迷因的存在取决于排序算法、数据聚合和情感量化,但结果却是感知知觉和认知反射的发展,培养了一种独特的审美意识,审美范畴迷因的贡献者也确实在积极为审美反思创造对象和自我,但这种反思既不具有先锋批评的革命性追求,也不具有欣赏美的承诺。事实上,正是因为审美范畴的迷因可能没有达到艺术或政治的意义,才如此清晰地反映了网络文化中的一种集体欲望:需要通过不断分享看的方式及感受来建立网络上的联系。
当“奇怪的滿足感”或有趣、点赞等新的审美范畴纷纷在网上出现,从这个意义上说,艺术的主体性和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边界正在模糊。它提醒人们,即使是在互联网上浪费时间的形式,也绝不是无意识的,反而是参与性的、积极的或创造性的,它可以将人们的审美能力和情感语域联系起来,而情感联系可以是一个分享文字和图像的问题,也可以是一个分享判断和创意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审美范畴迷因将审美知觉隔离开来,成为情感联系的中心手段,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分享,而是一个由共享观点、实践和处理世界的方式组成的波动聚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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