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丸
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外部
博物馆的前厅有一扇巨型彩绘玻璃,印着一系列黄金时代伟大艺术家的肖像,图为雕刻家莱顿与画家伦勃朗
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Rijksmuseum),不如巴黎卢浮宫盛名在外,也不如柏林博物馆岛丰富多样,却也自成一派,逛起来充实又愉悦。
我去的时候,恰逢镇馆之宝“夜巡”正在做修复分析,作品被遮住了一半,并用玻璃罩保护起来。一台巨大的MA-XRF扫描仪正在进行毫米级别的扫描。包括宏观X射线荧光扫描(分析颜料的化学成分)和高光谱成像,要历经56次扫描,每次24小时,并拍摄12500张分辨率极高的照片。分析画作历经几百年的细微变化,以更好地修复再保留给后世。
熙熙攘攘的游客涌入荣耀画廊(Gallery of Honour),参观《夜巡》、《倒牛奶的女仆》,也流连于精巧的船舶模型和枪炮军械。一角不中不西的“青花瓷”,低调展示着同一段往事。
那是伦勃朗、维米尔们活跃的年代,17世纪,尼德兰作为海上霸主、世界首富的“黄金时代”。
在中国,明代万历年前后,西方文化随传教士东渐,穿着奇装异服的“红毛夷人”被描绘在东方的画作和漆器上,非常可爱。而在西方,荷兰与法国、英国一起,蚕食了葡萄牙在海上的霸权。荷兰人向来精明(英文里AA制叫“Go Dutch”是为佐证),造出了最早的证券交易所,并创立了全世界第一家跨国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一度支配了全世界的贸易。马不停蹄地,在东西方之间输送金银、香料、药材、丝绸,还有瓷器。
中国当时的民窑接到了大量外销订单,最好的瓷器会送入宫,次好的则远销海外,还出现了顺应西方审美风格的出口定制(克拉克瓷)。譬如展出的一组景德镇瓷杯,或者有“天启年间”字样的瓷盘(天启为明熹宗朱由校年号)。图案有点说不出的违和,论精美程度,也确实比不上国内博物馆看过的官窑精品。
在當时的西方,融入东方元素是一种时髦,这份清丽的蓝白青花尤令上流社会大为倾倒。17世纪初的鼎盛时期,光是一年内,荷兰东印度公司出口到西方的瓷器就可以百万件计。
不过,我在馆内看到的,大多并不是真正的明清古董。譬如一只1660-1670年间的无名瓷盘,图案是东方传统的花鸟鲤鱼,实际上是代尔夫特工匠的仿作。文字解说显示,因中国内战(civil war),无法大量进口瓷器。
翻阅编年史,这场荷兰人口中的“内战”可能指明清战争,另一个重要原因是:1662年,郑成功收复台湾,东印度公司自此失去了它在宝岛的统治经营,也失去了亚洲的重要港口枢纽。
1代尔夫特瓷厂制作的尼德兰威廉三世王子头像的瓷盘2维米尔 《倒牛奶的女仆》 局部34两幅东西风格融合的馆藏
荷兰的繁荣,依靠的是带有垄断和殖民性质的贸易输送。这份输送衰落之际,对东方神韵的追捧却未减退,荷兰人发现商机,结合青花瓷和日本的伊万里烧,代尔夫特蓝陶便自模仿“山寨”起家。
刚开始,工匠们还是依葫芦画瓢,画些仕女孩童。后来工艺渐渐成熟,风格也顺应市场需求西化,或者加上了许多幻想:在瓷瓶上画蓄卷发、抽烟斗的西方人,在瓷盘印上帆船或王室成员的头像……连造型都变了样。印象最深的是几座半人高的瓷塔,原是为宫廷制作的花器,每一层都能插上昂贵的鲜花。瓶身描绘着东方的亭台花鸟,却用狮子和西方的女神作底座装饰,好一派中西混搭大杂烩。
18世纪初,代尔夫特有约30家陶瓷厂。虽然当时的技艺没有办法制作瓷器,只能用陶器与锡釉模仿,但荷兰的陶匠已经学会用三种黏土混合,在锡釉表面覆盖清釉,将表面打磨得纤细洁白。外行看来工艺几乎没有差别,只是图案和式样已经分道扬镳。康熙年间外销保守简洁的梅花瓷瓶,和同一时期的小提琴、水果篮、西式雕像等“二次创作”,风格已泾渭分明。
与东方的贸易不复往日,对仿作的追捧也没有持续太久。
1769 年,法国赛弗尔瓷器厂制造出真正的含有高岭土的硬膏瓷,并开发了许多新的图案,灵感来自印度的纺织印花和中国的釉上彩。18世纪末,巴黎的工匠会用黄金和珐琅制作鼻烟壶,多为纤细的花鸟植物题材。牡丹几经辗转在欧洲成功栽培,出现在器皿上,作为西方人想象中东方的标志。
同一时间,英国工业革命爆发,荷兰已是强弩之末,不论军事还是商业都是前者的手下败将。荷兰东印度公司强撑了数十年终究解散,代尔夫特蓝也被更精细、更花哨的英法瓷厂出品抛下,与400年前漂洋过海的东方瓷器残片一并尘封在博物馆内,保留着文化融合的记忆,来自全世界的参观者谈笑着匆匆经过它们,再去伦勃朗和维米尔的作品下赞美那段黄金时代。
①博物馆门票当天可以无限次进出,方便把握时间悠闲参观
②如果行程紧时间有限,荣耀画廊是全馆最精华的部分,黄金时代的藏品也都在二楼。建筑方面,有玻璃花窗的前厅和相对独立的亚洲馆很有趣
③可以下载Rijksmuseum的官方app,里面有地图、参观指南,可以听到与馆内导览仪同步的导览语音,包括部分中文导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