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备受关注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出炉。全面查清我国人口数量、结构、分布等方面的最新情况,既是制定和完善未来教育、就业、社会保障等政策措施的基础,也为教育、儿童服务设施建设等提供决策依据。
首次“破3”对教育有何影响:平均家庭户规模缩小的背后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显示,目前我国平均每个家庭户的人口为2.62人,比2010年的3.10人减少0.48人。对比1953年第一次全国人口普查以来的相关数据,这是平均家庭户规模首次跌破3人。在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宋健看来,三口之家是家庭最基本、最简单的形态。2.62这一数据则打破了人们对三口之家是家庭最小单元的想象,具有转折性意义。
不过,宋健也提醒:“从统计学来看,平均值可能会掩盖真相,无法很好地显示出差异性。”她举例说,如平均值可能会“抹平”家庭形态的多样化,无法体现出当前一人户、二人户、多人户并存交织的状况。
尽管平均值具有一定的“迷惑性”,但宋健表示,与历次普查数据相比,此次数据反映了中国平均家庭户规模缩减加剧的态势。
从四世同堂到一家三口,再到二人户增多,家庭户规模的缩小,意味着家庭结构向小型化转变。在南开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杨春华看来,这也意味着传统的由家庭成员分担完成的家务工作,会更多地外包给专业的服务机构,“家庭的服务需求会更加专业化、细致化和多元化”。
在这些服务需求中,围绕儿童照护的需求将更为突出。
杨春华表示,长期以来,公立幼儿园数量与有入托需求儿童数量之间存在失衡,托幼设施运营时间与家长工作时间存在冲突。而随着平均家庭户规模的进一步缩小,家庭成员在家庭生活和工作之间的角色冲突更为凸显。家庭对公共教育服务的规模、质量和内容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增强托幼机构运营时间的灵活性、完善课后照料服务等,加大对儿童照护给予的辅助帮助和建设公共服务体系支持,是非常有必要的。”杨春华建议。
从更长时间看,除1953年至1964年平均家庭户规模由于生育增加有所上升外,其余時间都呈现出了下降趋势。“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由计划生育政策带来的平均家庭户规模下降不同,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规模缩小,更多与家庭分散相关。”宋健分析道。
就教育而言,这种家庭分散折射出人们对优质教育的普遍需求与供给不足之间的矛盾。从城市尤其是北京等一线城市来看,宋健表示,不少家庭为了让孩子享受到更优质的教育资源,往往会形成家庭成员居住的分散化,即因教育导致的市内人户分离。此外,由于教育资源、就业机会等呈现出的区域性分隔,外出求学、接受高等教育或者追求更好就业机会等因素,不仅导致人口与家庭成员不再一起居住,还带来了流动儿童、留守儿童和隔代抚养等问题。
至于未来家庭户规模变化的规律和趋势,专家表示,由于影响因素复杂,并不容易作出判断。“随着适龄生育女性人口的减少、生育观念的改变,生育率可能持续走低,孩子人数的减少将使学校在招生规模、办学管理等方面受到影响。未来学校可能出现关停并转现象,加剧学校在办学层面的竞争。”杨春华说。
“全面二孩”政策的实施促进了出生人口的回升。在5月11日国新办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务院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领导小组副组长、国家统计局局长宁吉喆介绍,出生人口中“二孩”占比由2013年的30%左右上升到2017年的50%左右。
“‘二孩政策带来的出生人口增加,对家庭户规模应该有提升作用。”在数据公布前,宋健曾猜测,家庭户规模应当与2010年、2015年大体相当。“但从数据来看,这种拉力没有抵消人口迁移流动带来的影响。”
“当下,主要是人口迁移流动带来了家庭分散。这种分散而非团聚,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宋健说,“我们要‘保卫家庭。”
作为推动人口频繁流动的重要因素,宋健建议,教育要努力实现进一步的优质均衡化,尤其是不同区域、不同人群之间的均衡化,使得无论是居住在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能享有优质教育,“特别是帮助人们不用通过迁移流动,就能在家门口享受到好的教育”。
流动人口增长给教育带来什么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过去10年,我国人口流动趋势更加明显,规模进一步扩大。人户分离人口为49 276万人,其中,市辖区内人户分离人口为11 694万人,流动人口为37 582万人,其中,跨省流动人口为12 484万人。与2010年相比,人户分离人口增长88.52%,市辖区内人户分离人口增长192.66%,流动人口增长69.73%。
“人户分离的背后,留守儿童照养问题亟待关注。”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副院长、乡村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容中逵分析,城镇化进程中人户分离现象严重,流动人口规模进一步扩大,留守儿童教育的问题会更加突出。
在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教育理论研究所副研究员刘巧利看来,20世纪80年代以前,从家庭结构来说,父母和孩子在一起是常态,几代同堂也较为常见。而社会转型后,随着人口流动、外出务工人员急剧增加,家庭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出现了数千万留守儿童。这导致原有的传统教育原则和方法失去了前提条件,对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社会教育都提出了很大挑战。
“我们有义务为留守儿童提供安全的、有保障的受教育环境。”刘巧利说。
在容中逵看来,留守儿童教育的关键问题,在于因父母双亲外出而产生的亲子交往缺失和亲子关系隔离,因而应将留守儿童教育问题解决的重点聚焦到亲子交往的建立上。
“解决留守儿童教育问题,从根本上说是消除留守家庭,因而它不是教育问题,而是经济或社会问题。首要解决的不在学校、社区或其他教育环境和教育主体,而在国家的宏观统筹与协调发展。”容中逵说,解决留守儿童教育问题要分3个层面:首先是政府层面,解决如何消除留守家庭存在的问题。其次是家长层面,解决如何确保亲子关系正常交往并发生教育影响的问题。再其次是学校和社区等层面,解决如何弥补因亲子交往得不到正常实施所产生的问题。
容中逵认为,国家和地方政府在加速农村工业化、增加农民就业岗位的同时,还要制定有关政策、措施以确保农民能够就近就业,从根本上解决农村留守儿童家庭教育问题。
在刘巧利看来,儿童成长是不能等待的。“家长要切实履行自己的教育责任,更新养育观念,想方设法‘和孩子在一起;不具备条件的,也要做到和孩子经常交流。”
刘巧利认为,政府要发挥保障作用,从义务教育来讲,要保障孩子受教育权利,尽力为外来务工人员子女提供受教育的机会。当前,随着“两为主”——以公办学校为主、以流入地政府为主,解决进城务工人员子女的义务教育问题政策的深入推进,各地政府已根据实际情况最大化地接纳外来人口子女入学,为孩子与家长在一起创造条件。
“此外,从学校来讲,一定要关注留守儿童心灵成长。”刘巧利说,学校也要切实担负起家庭教育指导的责任,切实进行家校共育,开展多样化的项目和活动,让留守儿童家长参与到教育中来,帮助留守儿童保持与父母心理上的联系,为孩子成长提供心理动力。
“社会、学校、政府要给留守儿童家长赋能,形成全社会一起关注关爱留守儿童的良好环境,保障留守儿童健康成长。”刘巧利说。
城镇化率提高 教育如何应对
本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居住在城镇的人口为90 199万人,占63.89%;居住在乡村的人口为50 979万人,占36.11%。与2010年相比,城镇人口增加23 642万人,乡村人口减少16 436万人,城镇人口比重上升14.21个百分点。
城镇人口比重的不断上升给教育带来了哪些挑战?面对澎湃而来的城镇化浪潮,教育该如何发力?
“城镇化是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经济社会发展进步的重要标志。根据纳瑟姆曲线,城镇化水平超过30%时,国家将进入高速城镇化阶段,直至城镇化水平达到70%左右。”东北师范大学中国农村教育研究院院长邬志辉预计,我国城镇化率在“十四五”时期将达到70%左右,未来还会有1亿左右的人口进入城镇,“这无疑给包括教育在内的社会基本公共服务体系提出了新的要求”。
邬志辉表示,近年来,随着乡村人口大量涌入城镇,义务教育“乡村弱”“城镇挤”的现象日益突出。城镇学校不同程度面临学位紧张、大班额等问题。
在此背景下,进一步扩大城镇学位供给迫在眉睫。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教育发展与改革研究所所长吴霓认为,教育规划应该与城镇化进程同步,要科学规划城乡义务教育学校布局,确保相对充足的教育用地,逐步消除城镇大规模学校和大班额。
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扶贫研究院院长张琦建议,教育资源要向中小城市和重点小城镇倾斜,补齐落后地区城镇教育短板,实现大中小城市协调发展。
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入学问题日益引发社会关注。长期从事随迁子女入学政策研究的吴霓表示,近年来,教育部门积极推动各地以流入地政府为主、以公办学校为主接收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入学,普遍建立了以居住证为主要依据的入学政策。但是,随迁子女完成义务教育后,继续升学还面临一些体制机制障碍。
吴霓表示,由于政策的推进还需一系列的配套措施,可以把职业教育作为推进随迁子女异地升学考试的重要突破口,打造中等职业教育、高等职业教育和本科层次职业教育贯通式培养的职业教育体系,为随迁子女升学开辟一条通道,同时创造条件逐步放开普通高考。
在城镇义务教育提质扩容的背景下,乡村教育又该何去何从?
“办好乡村教育,是乡村振兴的基础,在提供人才支撑、传承乡村文化等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邬志辉表示,城镇化进程中农村也不能衰落,要坚持系统思维,不断优化城乡教育资源配置。
近年来,“因教流动”的现象日益普遍。农村人口向城镇流动的动机,已经从单纯的经济动机,转变为现在的多样化动机,让子女接受更优质的教育成为重要的考虑因素。去年,邬志辉及其团队对全国12个省份的调查显示,48.6%的家长因为农村教育质量差选择让子女去城镇就读;与此同时,54.6%的家长表示如果城乡教育质量一样好,会选择让孩子回到乡村就读。
“教育在城镇化进程中正发挥着人口拉动和集聚作用,把乡村教育办好,避免农村家庭盲目送孩子到城镇学校就读,才能稳定乡村生源。”邬志辉说。
如何補齐“农村弱”的短板、提升乡村教育质量?邬志辉认为,要重点办好农村小规模学校,农村小规模学校有助于解决边远地区学龄儿童上学远的问题。
“乡村教育有独特的内涵,不能走和城市教育一样的路子。”邬志辉建议,乡村教育要立足乡土文化和自然属性,在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中培养学生的创新意识和生态环保意识,提高学生对乡村的认同感。
吴霓则建议,大力提高乡村师资水平,通过进一步夯实和扩大省域内师范生定向培养计划、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教师特岗计划、设立乡村学校教师专项招聘计划等,多渠道解决乡村教师结构性短缺问题。
老龄化加深 教育何为
本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为26 402万人,占人口总数的18.70%,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为19 064万人,占13.50%。与2010年相比,60岁及以上人口的比重上升5.44个百分点,65岁及以上人口的比重上升4.63个百分点,人口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
面对这一趋势,人才培养如何更好地为老年人的医疗、陪护、照料服务提供支持,如何进一步满足老年群体的教育需求都是当前值得思考的问题。
医院陪护和家庭照料,是老年人不可或缺的基本需求。然而,此次普查数据的户别人口变化显示,我国家庭户规模继续缩小,平均每个家庭户的人口为2.62人,比2010年的3.10人减少0.48人。随着“二孩时代”的到来,中年夫妻对抚养子女和赡养父母的兼顾将更加困难。未来,社区养老、专业陪护和家政服务等,或将成为老年人服务的主流。
在早已进入老龄化社会的日本,养老设施设计、专业服务水平和人性化服务意识均处于世界领先水平。曾在日本留学多年的珠海中山大学附属中学常务副校长罗朝猛告诉记者,日本不仅有为老年人提供健康检查、文体活动、兴趣教学和每日餐饮的“托老所”,还有为老年人提供送餐、洗衣、洗浴、清洁等上门服务的专业机构。
“日本介护是老龄化服务的一个新型职业,在护理技能、人体力学、老年心理学、语言艺术等方面更显专业性。”罗朝猛说,介护的理念是尊重人的尊严,支援老年人的自主生活。
“未来家政需求的一大缺口,是老年护理专业人才。”吉林农业大学人文学院(家政学院)院长吴莹表示,吉林农业大学的家政专业近年来增加了老年护理专业,加入了护理技术等课程。她建议,更多的中高职和本科院校增设老年护理专业与课程,在培养护理技能的同时,强化学生对于老年人心理与精神需求的认识。
数据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中,拥有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的有3 669万人,比2010年增加了2 085万人;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的人口比重为13.90%,比10年前提高了4.98个百分点。这一数据表明,我国将有更多老年人选择“退而不休”的生活方式。老年人对学习、文化、情感等方面的精神需求将持续增加。
华南师范大学教育信息技术学院教授钟柏昌表示,教育是更为高层次的精神需求,对老年人适应信息时代变化和减少心理孤独具有重要支撑作用。“老年教育强调同伴之间的交流与对话,重视学习过程中的情感交流和精神陪伴,从而塑造充满幸福感和获得感的老年生活。”钟柏昌说。
未来,以社区为基地的老年大学、老年文化活动中心,是服务老年人教育需求的基础单元,也是构建全民终身学习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吴莹表示,应该进一步增加老年服务管理与研究的相关专业与课程,培养从事老年教育与服务的专业人才。
“在以信息化、网络化、智能化为特征的数字时代,老年人作为典型的‘数字移民,在适应数字技术方面,需要向年轻人学习。”钟柏昌表示,在网络应用和智能终端、应用软件的操作中,家人和社区需要给予老年人更多支持,提高老年人的信息化素养,为未来的网络社交、远程学习、智慧养老做好准备。
(来源:《中国教育报》 梁 丹 焦以璇 张 东董鲁皖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