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彪
1993年8月20日,是我从玉溪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一个偏远的村完小教书的日子。
拖拉机载着我和我的行李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起伏,看着翻越的群山一座比一座高,我的心也越来越不安,不知道驾驶员要把我拉到怎样高的山上才肯停下。我整个人仿佛是在群山间游走,漫无目的,不知方向。我从小在镇上长大,虽然不是太繁华,但地势还算平坦,所以我被这么高的山、这么远的路给吓傻了,好像自己要去的不是学校,而是一个没有人烟的陌生荒野。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拖拉机终于在村口停下。我环顾四周,只有一幢较大的二层土基墙的瓦房,共有8间,说这就是教室和宿舍,一楼是学生教室和学生宿舍,二楼是教师宿舍。据说这还是新中国成立前地主家的房子。房子前有一块较为平整的土场,大约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土场两头各有两根木桩,木桩上钉有木板,板上有篮圈,这就是所谓的篮球场,学生上操和运动、升国旗都在这块土场上进行。这就是校园?这可比想象的还要糟糕。我想象中的校园应该是环境优美、设施完善,怎么会这样破旧不堪呢?
我被安排在二楼最靠边的一间宿舍里,说是“宿舍”,恐怕也就是一间土基房,屋子有一木窗,窗前有一木桌,一张老旧的学生课桌,桌上有一台录音机,桌旁有一张旧木床。
我的到来,让这所小学有些欣喜,老师们都来帮我拿行李。说是老师们,其实总共只有三个老师,加上一个食堂师傅。三个老师中,两个男老师是正式编制,还有一个中年女教师是代课教师。他们把我的行李搬到宿舍里,这个宿舍里唯一现代化的恐怕要数那个放在老旧课桌上的录音机了,这是用来放广播的。房顶上有一喇叭,喇叭线就拉到这个宿舍里,校长说了,我最年轻就让我放广播吧。
晚上把床铺好,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幸好这儿已经通电了),看着四周一碰就会掉下许多灰尘的破裂的墙壁,任凭思绪彳亍。在学校读书时的雄心壮志,被现实击得粉碎。
破碎的墙啊,我该如何度过余生?
开学了,学生们都来了,全校共有50多个学生,主要来自本村,还有一部分来自几个邻村。全校也只有3个班,一年级1个班,四年级1个班,六年级1个班。校长让我担任六年级的班主任。本村所有学生吃饭、睡觉都回自己家,只有邻村的学生在学校吃饭、住宿。
第一个周末,我真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
星期六下午第二节课后,学生们都走了。女教师和食堂师傅都是本村的,都已成家,家就在村子里,放学后都已回家了。而另外两个男教师也都是邻村的,周末他们也都回家了,只有我一个人是外地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整个学校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人了。学校在村头,农忙的季节,也没人到这儿来玩,这就是山村的夜晚。
本来我也打算要回老家的,可路实在是太远了,从学校到乡政府,要走3个小时才能到达(那时根本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公路(也就是一条土路)是通了,可平时是没有车的。而鄉政府到县城有60多公里,从县城到我老家又有43公里。那么远的路,回家的打算显然很奢侈。
天越来越黑了,村里的人都睡得早,虽然没到9点,可村子早已安静下来了,我坐在那张旧课桌前,百无聊赖,把喇叭线拔了,再把录音机打开,放进自己读书时就买的几盒录音带,让曾经熟悉的音乐,驱赶孤寂。还有一点就是,这幢房子曾经是村里地主的房子,而地主正是在这幢房子里上吊自尽的,虽说自己不迷信,可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怕。
躺在床上,看着破碎的墙,听着曾经熟悉的歌声,思绪难宁,回忆渐远:宽敞的食堂,美丽的教学楼,明亮的教室,洁净的宿舍,宽广的足球场……这是我才毕业的师范学校。
第二天醒来时,天早已亮了。可我在心里问自己,我的“天”什么时候才会亮呢?
临近下午,已有邻村学生三三两两地回校了,他们肩上都扛有米,有的大包,有的小包。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儿的学生在学校吃的饭都是自己交米,然后请食堂师傅煮,菜则由学校来做,一般情况下只有一个菜,土豆是一年四季“金不换”。这就是农村的小学。
晚上,有个六年级的女生突然肚子疼,我和另外一名男教师连夜把她送到了村公所,那儿有个赤脚医生。我们学校有点特殊,虽然是村完小,可学校却不在村公所所在地,而是设在另一个村子,学校和村公所还有很远一段路程。还好那个女生的病并不严重,第二天早上我们就把她带回了学校。
后来那个女生的妈妈给我送来了20个用稻草绑着的鸡蛋,我怎么也不肯收下,付钱给她她不肯要,最后她“扔”下鸡蛋就跑了,我捧着鸡蛋,心里暖暖的。
第二个周末,那个女教师的正读六年级的小女儿在天快黑的时候来找我,叫我到她家吃饭,我想我一个大男人家怎么好意思跑到人家家里吃饭呢?算了,还是鸡蛋煮面条吧。我知道女教师家里条件也不太好,丈夫是个地道的农民,自己又是个代课教师,工资也不高,儿子在乡中学念初中,而女儿也读六年级了,家里还有两位老人,家庭负担很重。
我没去。
可是一个多月以后,女教师真的要“回家”了,我帮她把行李送回家,其实也就是一些书和一套被褥,看着她寒碜的家境,真不知道她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
她“回家”的那一天,全校师生都来为她送行。好多学生都哭了,我才发现,每一个学生都舍不得她走。也就是那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山村老师的人生价值所在。这也是我坚持下来的原因。
一年以后,由于我带的六年级学生毕业成绩很不错,我被调到了其他学校。可我始终忘不了那一年的山村教书生活,忘不了山村孩子们那童稚的眼神。虽然刚去的时候心灰意冷,可一年的教学生涯让我懂得了许多,也见证了许多,说不清是理解了这所学校,还是爱上了这所学校。
破碎的墙,印在我的记忆中,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