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电视剧《都挺好》为研究对象,从女性主义的理论视角出发,通过分析女主角苏明玉作为原生家庭中“他者”的自我抗争经历,探讨苏明玉其角色塑造的符号修辞、主体性建构及其形成自我认同的心路历程。研究发现,该电视剧中的女性在进行性别身份抗争时在形象上的改变就是像男人一样自立和刚强,剧中苏明玉硬挺气质的服饰与雷厉风行的气质正是如此。一方面,是女性在与柔弱的刻板形象抗争,另一方面,说明自我抗争中的女性又难免被“霸权男性气质”收编,对自我身份认同产生迷茫。
关键词:女性主义;主体性;男权社会;被凝视;《都挺好》
中图分类号:J9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11-0109-03
女性主义(feminism)以追求妇女真正的社会解放和文化自觉为奋斗目标,对女性主体性的寻回是女性主义者苦苦求索的使命之一。后现代女性主义打破西方思想文化界一直推崇的“人是自然之主体”的观念,明确反对“男性之主体,女性之客体”的性别秩序,认为“女性”更多是一种社会性别,是被社会文化与统治秩序建构的性别身份,对女性身体的“书写”便是这种性别身份建构的重要部分,如美国后现代主义理论家朱迪斯·巴特勒认为:“身体不再是物理意义上的身体,变成了由文化和权力决定的身体。”[1]本文以后现代女性主义理论为指导,以2019年播出的电视剧《都挺好》所塑造的女主角形象作为切入口,旨在以影视镜像文本关怀现实社会中的性别议题,解读剧情中的影像符码,分析其所传递的深刻现实意义,发现其背后隱藏的性别权力依然是女性超越性别二元对立走向和谐无法僭越的壁垒。
一、女性主体性与被凝视的女性
(一)女性主体性的概念
想要廓清女性的主体性,首先要厘清主体性的概念,按照马克思的观点:“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中,人才真正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2]换言之,人是在与客观世界的互动中意识到人是可以作为行动主体而存在的,在与大自然的博弈和相处中人类认为自己可以主宰自然,也就是说人类认为自己是主体,自然世界是客体。而从人类进入父系氏族公社起,这个世界的统治体系就以父权制为核心,男性是这个世界的第一性存在,女性是第二性的[3],这就导致女性在这种主流统治体系中丧失了主体性,成为依附于男性的客体。因此,对于女性主义者来说,对主体性的寻回是争取与男性平权的根本目标。
女性主体性在概念上有三个维度:实践主体性、价值主体性、共体主体性[4]。从这三个维度解读女性主体性的定义:女性能够凭借自我意志进行劳动实践,并且通过实践证明自我价值,这个价值标准可以自我裁定而不是被动地接受他人的建构。实际上,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显性层面的父权制已经坍塌,但隐性层面的父权制文化依然无孔不入地吞噬着女性的主体性,使女性在无意识中接受了社会文化的建构。
(二)影视作品中的男性凝视
影视作品作为当代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它以艺术的形态来诠释现实的意义,将文化场域变为意义场域,看似是虚拟现实,实则通过“超真实”的仿真效果建立起受众意识形态的“拟态环境”。尤其是深深植根于男性话语社会的中国电视剧,不仅通过既有的性别框架引导受众完成对女性形象的想像与规束,还通过对女性形象的选择与建构对现实的性别文化不断整合,不断强化女性的身份认同,从而完成对男权社会性别文化潜意识的隐秘建构。包括导演、编剧、摄影师在内的创作者绝大多数都是男性,掌握着“凝视”主导权的他们合力构筑了一个类似于福柯提出的“全景敞式监狱”,在这个“监狱”中,被囚禁者(镜头里的女性)处于四面环形的监狱里,而中心瞭望塔上的监视者(剧作者)则可以随时“监视”和观看她们,这种“凝视”在无意识或者有意识之中建构和不断强化了男性作为主体的地位,而女性只能被动地成为被观看者,甚至在这种“凝视”之下成为男性世界的“被规训者”,因此在非女性主义的电视剧中对女性形象的建构绕不开对女性身体的书写,或者身姿曼妙妖娆或者体形肥胖丑陋,性格也是温柔贤惠、恪守妇道、以家庭为中心、仰视男性等按照男权社会的标准雕刻塑造的,男性才是影视叙事的主宰者和推动者,女性只是意义的承载者,并不能成为意义的创造者,因此女性主义电视剧都试图让女性摆脱男性审视,成为“看”的主体,以此粉碎男性对女性的形象建构。
在《都挺好》这部剧中,处于镜头视觉中心的苏明玉的形象建构没有通过展示肉体来实现,而是通过妆容、服饰与故事情节展现的,下文会做具体阐述。在性格上,苏明玉也摈弃了男权社会对女性性别建构的主见性,尽管“女性”这个词作为一种社会规范,是被男权社会所建构出来的,但显然苏明玉这个角色是这种社会规范的反叛者。
二、女性主体身份的建构与符号修辞
“一种符码就是一套受制于使用它的文化成员所赞同之规则的符号系统”[5],电视剧作为一种叙事文本,在叙事框架中所建构的形象有其特定的符号修辞。
在《都挺好》这部剧中,姚晨饰演的苏明玉,出场方式派头十足,价值百万元的奔驰座驾和阔气豪华的别墅都彰显了她的精英女性形象,与二哥苏明成的争执与绝尘而去宣誓了她与男权斗争的决绝和对自我身份选择的主体性彰显。当然,姚晨在塑造苏明玉这个角色的时候,尤其是最后要成功建构起苏明玉这样一个父权宰制的反叛者意象,在形象修辞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视觉符号——服饰。首先,从服饰的风格上来说,苏明玉的所有的服饰都属于简约干练风,借用一句俗语说就是“高级,很有范儿”,除此之外,苏明玉的衣服风格都是刚硬气质的,这种具有个性化的衣服风格契合一个职场女强人的身份角色,也就是说通过服饰风格建立起苏明玉这个角色的外在形象,但更多的是对人物内在特质的映射,是苏明玉像男人一样自立、自强的内心写照。其次,从服饰的价格上来说,在《都挺好》小说原著当中有这样一段话描写苏明玉的衣服“春寒料峭中的明玉,穿一件黑色羊绒长大衣,这种大衣明哲认识,去年圣诞节大降价的时候,吴非拉着他三顾茅庐,终究是没舍得买”,根据原著描述苏明玉当天全身的服饰价格是30000元人民币,但这也不过是整部电视剧中苏明玉服饰的九牛一毛,对苏明玉个人财富凸显的深层次含义是女性通过自我奋斗可以在事业和社会地位上实现与男性平分秋色。
电视剧往往通过贴合人物角色特征的服饰来达到建立人物形象化特征,在这部剧中,通过服饰风格与服饰价格这两个视觉修辞建立起了苏明玉这一角色的外部特征,比如她的职业、性格与收入水平等。最重要的是苏明玉服饰的“符号化”是电视剧传达给观众的视觉形象,是观众可以直接感知的物质形态,其内涵和隐喻由内而外地建构起苏明玉这个父权制的反叛者符码。但是这一点却又恰好说明被男权社会压迫着的女性,在建构自我意识过程中的迷失,想要表现自己坚强、独立和能力出众的一面,却要在服饰上按照男性的风格去修饰自己,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在自觉或不自觉排斥自己的女性身份。剧中苏明玉所对抗的苏母和二哥就是男权思想的代言者,重男轻女的苏母对两个儿子极其偏爱和倚重,对小女儿苏明玉却很刻薄,苏明玉不仅没有自主选择大学的权力,最后连在家里唯一的存在标识——房间也被她的苏母以给老大留学和给老二买房为由剥夺出售了,挂在苏母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一个女孩子……”
在由苏母为主导的极化符号体系中,苏明玉始终在努力打破这个既有符号秩序,面对苏母的刻薄和虐待,她一直都是据理力争,直到最后离家出走,通过打工和兼职实现经济独立,从而彻底脱离家庭来反抗苏母的家庭话语“霸权”,当然,这个脱离不是真正的脱离,苏明玉后来的付出和担当为她深深镌刻上了家庭的图章。除此之外,苏明玉与苏家的男权思想的最大受益人——二哥的矛盾冲突上升到家庭主要矛盾,无论是成长过程中的几次“拔刀相向”,还是成年后跟二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甚至被二哥打到骨裂住进医院,这一矛盾都是贯穿在这部剧中的主要矛盾,苏明玉的抗争也只是作为家庭成员去改变自己的处境,并没有要去代替苏母行使家长特权。《都挺好》通过以上一系列符号修辞所建构的苏明玉这个具有反叛意识的女性形象,其更深层次的意义是女性意识觉醒标志。
三、女性主体意识觉醒的象征
“主体述说着语言,也在对语言的述说中建构主体”[6],主体性一直是女性主义的重要议题,电视剧作为一种强势话语媒介便成为女性主义者瓦解现有男权统治藩篱的有效方式,在影视叙事中,声音、镜头、节奏、视角等元素都可以作为影视制作者用来塑造电影的叙事从而表达自己的思想和艺术理念,因此在电视剧中,创作者通过这些元素建构起女性主体叙事来弥合性别凝视机制中女性主体的缺失,使女性主体性在电视剧中分得“半分天下”。尤其近几年《欢乐颂》《都挺好》等几部女性主体叙事的电视剧热播,建立起了“女性主体”的镜像。本文的研究样本《都挺好》带着女性主体性等女性意识的思考自觉,以姚晨饰演的苏明玉的成长与生活轨迹作为主要呈现内容。尽管这部剧在热播以后引起受众关于“原生家庭”问题的讨论,认为造成苏明玉成长困境的是苏母的专制、父亲的懦弱、哥哥的残暴,但隐蔽于这一个例之下的却是社会的性别政治建构问题,真正的矛头应该是社会政治建构的核心——父权制度[7]。在父权意识形态中,男性是主体,是这个世界的“第一性”,而女性必然依附于男性主体,是“第二性”,在这种制度下的家庭关系也会附着上浓厚的“伦理权力”——女性天然应该接受父亲兄长的“规训”。只不过在《都挺好》这部剧中,苏明玉的父亲因为性格懦弱而处于“失语”状态,苏明玉的母亲接替了父亲的权力,作为父权制的卫道士对苏明玉进行“规训”,由她来操控家庭的权力运作体系,苏明玉的二哥作为兄长更是可以作为权力执行人对苏明玉直接发号施令。在剧首苏母的去世暗示着父权的部分“坍塌”,但苏明玉女性主体意识的真正觉醒却是在她上大学后真正脱离苏母的掌控,靠兼职养活自己,她开始离开父权家长制的约束,寻求自我意识与主体性的解放,通过事业上的成功完成主体性的表达。
当然,女性意识的觉醒带来的是男权中心制度的瓦解,当苏明玉通过自我奋斗跻身精英阶层,对家里人花钱更是非常大方,她一人承担起苏母葬礼的所有费用,暗中帮助失业的大哥安排工作,甚至还帮她二哥化解事业危机与经济危机,一个男权思想极其浓厚的家庭却让最应该“俯首听命”的女性成为了经济支柱,这也暗示着女性话语权的部分回归,但这种话语权的“让渡”却是被动的,这必然会导致男性产生焦虑情绪。在剧中苏明玉为苏母葬礼和墓地花了四十万元,但在二哥眼里却是“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那是她应该出的”,父亲被骗六万块钱苏明玉自掏腰包补偿给父亲,也被她二哥认为“不就有几个臭钱,让她拿点钱怎么了”,类似的桥段在全剧多次出现。
苏明玉与二哥苏明成最终达成了和解,其实也是化解了因女性意识觉醒所带来的男性身份认同焦虑的隐喻。在剧中,二哥苏明成接受了苏明玉默默为他的“委屈”出头,而一改以往认为苏明玉对他好是羞辱他的刻板成见。在听到别人背地里侮辱苏明玉时不顾一切地对其大打出手的剧情设定则是男性对女性角色认同的暗指,从这一剧情的设定不难发现基于表层叙事下的隐含影像符码:女性角色对于自身身份建构权的获取路径体现在与男性角色的认同博弈之中。
“对于一个母亲、一个女人来说,她只有凭借儿子才能占有一个假想中的法勒斯,才能在象征秩序中占有一個暧昧不清、岌岌可危的位置。”苏明玉不是作为一个母亲或者柔弱的女人身份,甚至没有刻意强调和突显她的女性力量,由前文所述,苏明玉的着装与行事风格甚至偏男性色彩。虽然她最终回归了家庭,但却不是以传统思想中应该“主内”的妻子的形象和角色回归,而是以女儿,也只是单纯作为苏父唯一在身边的子女的身份放弃女强人的角色回归到家庭照顾年迈痴呆的父亲,这是她内心深处生命意识的彰显和外化。不得不说,这在国产剧当中本身是一个突破。
四、结语
苏明玉能够成功是女性意识强烈觉醒的隐喻,但苏明玉背后却存在着这样一个灵魂人物,也就是成就苏明玉的老蒙,老蒙是一个老谋深算、富有远见的男性形象,也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了缺失父爱的苏明玉以父爱的满足感。这一角色的设定,其实还是隐含着女性再强大,依然还是要依附于强大的“男权”,女性终究有她的性别弱点,足见女性角色的身份建构需要男性“他者”的帮助才能得以完成路径的建设[8]。世界是男性按照有利于自己的规则组织起来的,女性要取得成功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规划路径,而必须按照这条既有的男权结构下的路径完成自我成就,按照别人的规则参加“比赛”,即便成为第一,也无法冲破男权社会的藩篱,甚至最后沦为男权体制的忠心维护者。电影在将以苏明玉为代表的新时代女性搬上荧幕有其女性主义思想的进步意义,但是却设置了保姆通过骗婚来得到房产的剧情,这本身也是对女性形象的一种道德矮化。在一个角色上给女性树了大拇指,却也不忘在不经意间给女性一个不起眼的小拇指,这说明这部剧无法完全摆脱世俗偏见的窠臼,用荧幕形式来传达这个社会对女性角色和形象的某种认同和文化隐喻。
但是,无论如何,《都挺好》这样以女性作为主体叙事的电视剧能够热映并且被关注和讨论,至少说明女性的主体身份正在缓慢建立起来,希望能够唤起更多影视作品创作者关注女性主体性的建设,建立良好和谐的性别文化。
参考文献:
[1] 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M].宋素凤,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出版,2009.
[2] 余源培,吴晓明.马克思主义哲学经典文本导读:上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3]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4] 廖青.当代中国女性主体性建构[D].南宁:广西大学,2017.
[5] 约翰·费斯克.关键概念:传播与文化研究词典(第二版)[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4.
[6] 胡克,张卫,胡智峰.当代电影理论文选[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0.
[7] 李银河.女性权力的崛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8] 卜卫.媒介与性别[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
作者简介:韦玉玲(1989—),女,汉族,甘肃武威人,重庆三峡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为媒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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