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索纳罗政府遭遇最大执政困境

孙岩峰

2021年5月29日，在巴西城市里约热内卢，民众走上街头，抗议政府应对新冠疫情不利，要求弹劾总统博索纳罗

5月29日，巴西200多个城市爆发大规模示威游行，目标直指执政的博索纳罗政府。媒体认为，在疫情空前严峻的情况下，巴西民众“不顾危险走上街头”，凸显人们对政府施政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这次示威游行，可以说是博索纳罗政府2018年上台以来面临的最大的执政困境，将直接影响2022年总统大选及未来的内外政策。

“愤怒的火药桶”

5月29日，包括首都巴西利亚、圣保罗、里约热内卢等在内的州府，以及全国主要城镇等200多个城市的数十万民众走上街头，打着“博索纳罗下台”等反政府横幅，高呼“种族灭绝凶手下台”“现在就弹劾”等口号，要求博索纳罗政府立即下台。舆论认为，在巴西“第二波疫情”尚未结束的情况下，出现如此大范围的街头抗争，凸显民众对政府抗疫和施政不力的不满，以及对未来前途的失望已达到顶点。如果巴西政府无法妥善应对，可能面临新一轮社会动荡甚至政治危机。

这次示威游行主要是由巴西的部分左翼政党和一大批社会运动组织发动的。据当地媒体报道，参与者中除了包括受疫情和经济恶化影响最大的中下层民众之外，在圣保罗、里约热内卢等大城市，游行队伍中还出现了传统上的中间派，甚至包括部分曾支持博索纳罗上台的右翼群体。据此，巴西《环球报》引用政治分析师的观点称：博索纳罗政府应对疫情和经济的无力，不仅为左翼等传统反对派提供了武器，而且使自己的执政阵营出现分裂，特别是中间派民意的“倒向”是个危险信号。如果“博索纳罗已失去民心”的信号传递到国会，目前在国会占据多数席位的中间派力量，将会成为是否弹劾博索纳罗的决定性力量。

“风起于青萍之末”。从本次示威游行中，巴西媒体看到了“非常危险的信号”。在东北部伯南布哥州首府累西腓的游行中，为了驱散人群，军警使用了橡皮子弹和催泪瓦斯等暴力手段，结果导致至少两人眼睛受伤。此举引发了当地民众和媒体的极大愤怒。从美国近年来“黑人的命也是命”的社会运动看，在当前全球民意情绪沸腾的背景下，警方的暴力手段往往会导致民众更大规模报复性政治对抗，从而引发冲突螺旋式上升，进而成为更大范围的社会动荡源。此次社会运动与巴西2013年因地铁涨价而引发的大规模示威游行很相似。2013年的示威游行也是从对政府施政的不满开始，继而演变成为社会动荡的导火索，最终推倒左翼劳工党政府。舆论担心，此次大示威或许成为巴西未来社会动荡、政治恶斗甚至政权更替的开始。

让巴西各界更加担心的是，随着疫苗接种率的提高，以及近期巴西主办“美洲杯”足球赛，街头行动将会越来越普遍。目前，巴西民众疫苗的接种率尚不到10%，联邦政府已计划在今年年底之前将对所有成年人完成接种。如果说去年新冠疫情肆虐，暂时按下了民众发泄不满的大规模抗议示威的“暂停键”，那么随着疫苗的普及和民众愤怒的加剧，将使更多民众敢于重新走上街头。近日，巴西多个左翼社会组织已计划在6月中下旬再次发动游行示威，甚至可能像2016年那样，每月甚至每周都组织示威游行。 此外，“美洲杯”的举行也将使街头聚集、情绪发泄有了新的契机和平台。

“四面楚歌”

博索納罗政府的执政困境由来已久。博索纳罗作为“政治素人”，在2018年总统大选中，抓住民众急于求新求变的诉求，利用人们对传统政治力量深陷贪腐、政治主张陈腐老旧的不满，一举当选。然而，博索纳罗的很多价值观与巴西主流观点差异较大，在妇女、黑人、土著人群等敏感问题上，博索纳罗经常“口不择言”，引发民众强烈批评。特别是，博索纳罗曾高度评价巴西1964～1985年期间的军政府统治，其儿子和铁杆支持者多次提及“恢复军人干政”等反民主口号，导致政界和知识分子阶层对其极大不满甚至恐慌。

与此同时，博索纳罗与国会、最高法院和地方政府关系持续紧张。没有政党根基的博索纳罗，为打破原有政党联盟，力推跨党派的“新利益联盟”，因此得罪了曾助其组建执政联盟的中间派政党。去年疫情暴发后，国会曾收到数十份弹劾申请，国会实力派、时任众议长马亚曾私下评估开启弹劾程序的可能性，只是后来出于担心无法获得众议院2/3多数同意而暂时作罢。2021年初国会参众议长改选，尽管博索纳罗所支持人选罗德里戈·帕谢科获胜，但巴西社会民主党、民主运动党、民主党等国会主要大党都与博索纳罗关系紧张，甚至形同水火。加之博索纳罗政府在面对疫情冲击时为了保经济、争连任，对地方政府的严格防疫举措大加批评干涉，引发地方政府强烈不满。昔日政治盟友、圣保罗州州长多利亚，多次表示对当年支持博索纳罗感到“遗憾”，甚至称，“巴西正面临两个病毒，一个是新冠病毒、另一个就在总统府”;全国20多个州长签署联名信，批评博索纳罗“正在与我们国家的民主原则对立”;主要由左派执政的东北部数州，更是成立“东北联盟”，希望在发展对外关系、吸引投资方面，甩开联邦政府，自行决策。

不得不承认，应对疫情不力是导致博索纳罗失去民意的最大因素。自去年2月26日巴西报告本国首例确诊病例后，巴西疫情“后来居上”，其在国内传播速度之快、扩散力度之大、病患数量之多、感染层级之高，均位于全球“排行榜”前列，甚至包括博索纳罗本人在内的十多位政府高层官员接连“中招”。在去年9月被印度“超越”之前，巴西感染的病例数量一直仅次于美国。今年2月以来，疫情更是急转直下，3～4月死亡率大幅攀升，日均病亡2000人。截至今年6月中旬，巴西累计确诊病例接近1800万，其中死亡病例接近49万，位居全球第二，目前日均新增病例仍徘徊在4万左右。在“第二波疫情”冲击下，巴西国内医疗系统早已饱和，部分城市已近崩溃。亚马孙地区的玛瑙斯市出现的“氧气荒”，导致大量病患“活活等死”。在国内外媒体密集报道下，巴西民众深受刺激，纷纷将矛头指向了总统博索纳罗，要求对其进行弹劾。

参议院于4月成立“疫情特别调查委员会”，目前已质询了多名博索纳罗政府前高官，以及多名地方高官和公共卫生领域专家学者。尽管各方尚未就开启弹劾程序达成共识，但博索纳罗政治声望正一步步地滑向历史低点。6月初巴西民调机构Datafolha数据显示，博索纳罗的支持率已降至执政以来24%的最低值。在6月2日博索纳罗发表全国广播电视讲话时，圣保罗、里约热内卢等大中城市甚至有大批民众在家中“敲锅”，民众通过采用这一具有拉美特色的抗议手段，表达心中的不满。世界卫生组织预测，若无大范围接种疫苗，巴西疫情将延续至2022年。巴西媒体更担心，在目前多个变种病毒肆虐的情况下，“第三波疫情”随时将至，最恶劣的情形是疫情将持续数年。在此情况下，博索纳罗政府势必将遭受更大的执政压力。

加速政策调整

对于博索纳罗而言，最大的执政目标就是确保2022年连任成功，其上台以来的施政重点都是围绕此目的展开，但目前局势发展完全打乱了他的这一战略部署，连任困难重重。

从国内局势来看，一个反对博索纳罗的政治联盟可能正在形成。2016年巴西劳工党女总统罗塞夫被弹劾下马，标志着巴西政坛加速“左退右进”;2018年“激进右翼民粹色彩”的博索纳罗爆冷当选，意味着巴西政坛原有权力体系的重新洗牌。而在2020年10月的中期选举中，博索纳罗支持的13名市长候选人，仅5人获胜，且无人在重要城市获胜;相反，民主运动党成为市长最多的政党，社会民主党成为城市执政人口数最多的政党。中间温和派在2020年中期选举中大获全胜，反映巴西民意正在从左右两端重新向中间靠拢。与此同时，巴西左翼也在进行战略调整，前总统卢拉在被宣布“出狱”、暂时恢复政治权利之后，已表示将投身大选。5月初，卢拉与“代表中右翼和知识分子精英”的前总统卡多佐进行了会面。两个曾经的政治对手公开“合体”，表明巴西政坛有可能正在形成一个“左翼+中间派+中右翼”的反博索纳罗的政治联盟。有巴西网友猜测，5月29日的大示威或是双方联手的首次尝试。2022年大选前景因此将更加扑朔迷离。博索纳罗能否逆势保位成功？若黯然下台，谁又能引领新的政治走向？这些问题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从外交形势看，美国特朗普政府的下台让博索纳罗倍感压力。在这一压力下，博索纳罗的“外交身段”将转趋柔和。博索纳罗上台后，秉承政治上高调右倾亲美、经济上低调多边务实的“双轨外交”。而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下台，使有“巴西特朗普”之称的博索纳罗极为尴尬，美国民主党国会高层和自由派智库曾建议使用贸易制裁、外交孤立等方法报复博索纳罗“过度开发亚马孙，支持特朗普破坏民主，蔑视印第安土著、妇女和LGBT权益”的做法。面对压力，博索纳罗政府不得不寻求缓和与拜登政府关系。在4月美国推动召开的全球气候变化特别峰会上，博索纳罗罕见地在气候变化问题上做出让步，不仅承诺加大对亚马孙雨林的监管力度，甚至表态将“碳中和”时间提前至2050年。这被认为是向极其重视环保问题的拜登政府递交“投名状”。此外，在对华关系上，巴西政府也释放出一定善意。新任外长弗兰萨强调中巴關系的战略意义，感谢疫情以来中国对巴西的帮助，愿意加强与中方在数字经济、5G等领域的合作。此基调与因过分亲美而被迫下台的前外长阿劳若大不相同，凸显博索纳罗政府在执政困局之下，加速政策调整，以度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