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梅
物哀是日本文坛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范畴。所谓“物哀”就是作者在进行理论创作的过程中,通过环境的营造,使读者在阅读时体会到一种凄凉、忧郁的美感,同时心中泛起对生命的怜悯、对世事无常的感伤。“物哀”的审美情趣也是日本文化的经典特色。
一、物哀的概念
物哀是日本最古老的文论之一。在日本的史书《古语拾遗》之中,最原始的“哀”与我国的“哀伤”“悲哀”的“哀”有着较大分别。日语中的“哀”最初属于感叹词,与我国的“啊”“呀”“吁”等词汇十分类似。但是在汉语输入后,日本人便使用汉语中的“哀”去书写“あはれ”。在日本的《万叶集》时期,“哀”与“あはれ”通常出现在作者针对某一事物表达自己的爱怜、同情的语境下,逐渐便奠定了“哀”与“あはれ”的伤感基调。日本最早的文学集《古事记》中,就充满了这种哀伤、悲哀的基调,并且日本文人在进行创作的过程中,针对这种风雅且凄哀的审美情趣进行了继承与发展,直到平安时代的日本第一部长篇小说《源氏物语》出现,日本文坛的美学观念就逐渐被奠定下来,并逐渐成为日本文学的传统。从今日的日本“物哀”一词来看,这一词汇中所包含的意义不仅仅是作者在进行文学创作的过程中对于“悲哀”“悲惨”“哀伤”的解释,还包括了感动、同情、哀怜等多重含义。总地来讲,日本文学当中的“物哀”并不仅仅是“哀伤”“悲哀”,而是一种“真情流露”,这是日本文人在进行创作的过程中,通过对外部世界的接触,进而出现的触景生情的情感体验。在这样的情感状态下,日本文人所自然涌出的喜悦、痛苦、忧愁、思恋等情绪,都可以称之为“物哀”。
二、物哀的形成原因
(一)特殊的地理环境
日本是一个地域面积狭小的岛国,但是在这样狭小的岛国中,却有着非常多的美景,无论溪流还是大海,无论樱花还是温泉,都能够给予日本人美的享受,这样的美丽景色也使日本人与大自然结下了不解之缘。也正是他们与大自然的不解之缘使他们对自然进行了深刻的感悟与理解,并促使他们孕育出“物哀”这一精神。日本民族的“泛灵论”使日本民众在日常生活中对于神明、自然极其崇敬,也让日本民众在日常生活中将自然界的一切都当作有灵性的物来亲近。这样的思维特点让日本民众在生活中能够针对自然进行深层次的体会,并从自然中的各种风物出发,进行文化审美。“物哀”就是日本文人在进行文学创作的过程中所孕育出来的一种心灵层面的感受与体验。而由于日本境内还经常出现海啸、火山、地震等灾难,这些灾难的出现能够在顷刻间摧毁所有的美好,只剩下满目的疮痍。所以就促使日本民众在面对美好景物的时候,总是认为美景必然难以长久。人们在面对大自然的灾难时,是那样渺小且无能为力,这样的无能为力之感促使日本文人产生了热爱自然美景与悲伤美景消逝的情绪。这两种情绪的碰撞与融合,导致日本民众在生活中具有相当浓厚的伤感意识,日本民众心中始终留存着“悲剧之美”,这也使“物哀”在日本文人的作品中更显浓厚。
(二)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
中国在古时候处于亚洲文化圈的最高地位,给周边国家的文化造成了非常深刻的影响,日本也不例外。由于中日两国来往密切,所以中国文化必然对日本文化造成难以磨灭的深刻影響,尤其是我国古代文学中的悲美意识,对日本的“物哀”精神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实际上在中国,悲剧美的意识由来已久。早在春秋时期的《诗经》当中,就已经体现出了我国古人对于自然的关注以及伤春悲秋的意识。这样的审美意识也对日本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可以说我国的“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等诗句中所蕴含的伤春悲秋的情绪都对日本的“物哀”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也许这种情绪就是日本“物哀”精神的萌芽。
(三)宗教文化的影响
在日本,宗教文化也对日本文坛的“物哀”精神造成了非常深刻的影响。随着佛教传到日本国土以来,佛教的佛禅文化在日本的贵族圈子以及文人圈子中逐渐渗透,并与日本本土的茶道、花道等进行了完美融合。佛禅文化中为了追求“境界”而产生的空虚宁静、远离俗世的理想,为日本的文化也染上了一层脱离物质文明的寂寞之感,并且更突出了日本传统文化中的哀伤。这就使日本文坛中优雅、伤感、凄哀的“物哀”精神与佛禅文化的澄净、空明、宁静进行了契合。
(四)疾病的影响
中世400多年间,日本处于各种传染病横行的时期。在那一时期,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在面对无情的疾病之时,力量其实都非常弱小,很多传染病一旦染上就只能等死,因此,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难免生出朝不保夕、人生短暂之感。许多日本文人在面对这一混乱且多灾多难的时期时,也只能发出无奈的叹息。另外,这一时期也存在着很多日本贵族、文人在争斗中失去权势的现象,这些破落贵族、文人学士以及追随他们的武士等在失去权势后,只能够归隐山林,在破旧狭小的茅屋中反复嗟叹自己的落魄与悲凉。在这样的心境下,“无常观”便悄然出现,并且针对当时日本文人的审美情趣进行了巧妙的升华。文人在进行创作的过程中,将这种“无常观”融入自己的作品中,从而催生出了一种内心宁静平和、朦胧空濛的“幽玄之美”。这种“幽玄之美”的审美情趣也催生了“物哀”这一精神的出现,并针对“物哀”的情感基调进行了进一步的奠定。
最终,由于地理原因、他国文化原因以及宗教文化原因、战乱疾病原因等,日本文人在进行文学创作的过程中逐渐奠定了文学内容的基调,并经由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与发展,最终形成了日本文学中无处不在的“物哀”精神。
三、日本“物哀”精神在文学作品中的体现
(一)“物哀”与恋情
在《源氏物语》中,主角光源氏12岁行元服礼与葵上结婚后,便开始了与众多女性的恋情。光源氏对于众多女子的猎艳已经为他埋下了悲剧的伏笔。他得到的女人越多,心中反而越是哀愁煎熬,尤其是情感上的煎熬、女性对其的怨恨、伦理层面对他的谴责,使他惶惶不可终日,选择了出家,最终其仍旧万念俱灰,丧命于中年。在《源氏物语》中,光源氏使自己流连花丛,最终却是自己的内心被与众多女性的纠葛所掏空,自身备受精神上的折磨,这样的恋情正是日本“物哀”的体现。虽然光源氏与每一位女性的恋情都是美好的,但是其最终的结局却是十分悲惨的,在《源氏物语》中更以因果报应、宿命思想进行角色与角色之间的联系,突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哀”,也给予了“物哀”调和善恶的价值意义。
(二)“物哀”与自然风情
日本文人对自然往往情有独钟,在进行文学创作的过程中,也从不吝啬在自然风光上耗费笔墨。例如,和歌中有许多描写樱花的句子。通过描绘人们观赏樱花,来体现樱花的转瞬即逝,使读者在进行阅读时脑海中联想到樱花盛开的美景与樱花凋零的凄凉,使读者从自己的想象中体会到“物哀”之情。在很多日本作品中,也对小动物偏爱有加。例如,松尾芭蕉在进行俳句的创作时,就曾经描写过青蛙这种动物。通过松尾芭蕉对青蛙的描写,人们能够体会到作者与青蛙在情感与心灵层面的沟通,这样的创作形式在我国作品中是非常罕见的,而在日本古典作品中经常提到的“蜻蛉”,其实不过是一种毫无特色的小虫,日本文人通过对这种小虫的描写,抒发了作者对人生的感叹,在日本文人描写小动物们生活过程中体现出的漂泊动荡之感与生命之短暂恰好能够与日本文化中的“守弱”心态相吻合,这样的心态更针对日本文坛的“物哀”之情进行了充分体现。
(三)“物哀”与永恒之美
事实上,在当今社会,日本文坛中的“物哀”已经超越了文学范畴,成为日本社会的文化基石。日本人对于樱花非常喜爱,在《手本忠臣藏》中曾出现过一句谚语:“花中为樱,人则武士。”这一谚语将樱花与日本的武士道精神进行了结合,使樱花代表了日本的武士道,从而成为日本人“大和魂”的象征。对于很多日本作家以及本人而言,櫻花的盛开固然美丽,但是樱花盛极凋谢则更是美丽,在日本人眼中,樱花的凋谢是美丽的永恒。日本有许多青年成名的作家都选择了自杀,其自杀的原因不仅仅是个人原因,也有对“永恒之美”进行追求的因素存在。在太宰治的《斜阳》中,就借着主人公之口,说出了对于夹竹桃的补习,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与夹竹桃截然相反的樱花来。这样的文化渗透在日本的文坛中,甚至其他文学作品当中。如果翻开日本面向青少年的书籍就会发现,很多书籍中都有一名美丽的少年,他侠胆柔情却又武艺高强,且对于某个纯洁如雪的女孩有着至死不渝的爱情,同时这名少年心中还有着想要守护家国的大义。在故事的结尾,这少年往往为了自己深爱的女孩或是自己想要守护的大义慷慨赴死,死时樱花纷飞,留下了悲壮的凄美。在“物哀”这一文学理念的影响之下,许多日本人相对于“苟且偷生”,更倾向于慷慨赴死,通过自己生命的终结,留下“永恒之美”。这其实也是“物哀”在日本文坛乃至社会的最直观体现。
四、结束语
总地来讲,在日本文人进行创作的过程中,通过对于“物哀”理念的体现,创造出了独属于日本文坛的审美情趣。这种审美情趣是日本民众在日常的生活中通过对自然的体悟、对人生与社会的感悟而形成一种普遍审美意识,从而建构出一种细腻、优雅、哀伤的审美理想,使读者通过对作品的阅读感受到朦胧、凄婉的“物哀”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