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攀岳
(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景观系,浙江 杭州 310013)
比拟杭城西子的湖山梦游,在雾都渝中的脚底生风亦独有韵味。笔者近年来在杭州、重庆两座城市间游学,受教于两座城市关于“山水城市”构建和而不同的实践,于此有所启发。
传统山水城市以其典型的东方特质和中国传统宇宙观、审美观、诗歌、绘画等理论的多方面融合,成为一种适用于中国城市的发展模式之一。[1]而游赏型空间则作为具有观赏、文化或者科学价值,自然景观、人文景观比较集中,且环境优美,可供人们游览或者进行科学、文化活动的区域,[2]持续助力山水城市意境塑造。
其中经典的“八景”文化作为“山水城市”理念下景观序列的总概括,其高度凝练的文字意象不但引领了大众行、望、游、居的全过程,还与时空一道共同构成了传统山水美学意境营造的范式。山水城市意境的营造更需加强景观游赏空间地打造,让大众更亲临山水现场,融情于景,进行多感官多维度的身体感知。
“山水城市”理念最早是由钱学森先生在1990 年7 月31 日给清华大学吴良镛教授的信中所提出的,信中阐述了钱先生“山水城市”理念的形成过程及其浓厚的哲学、文化内涵,并解释了本体“山水城市”的概念[3]钱老主张的“山水城市”是中国传统园林思想与当下整个城市建设实践的结合。山水城市理念如何作用于现代城市建设以及如何融入中国古典园林艺术思想并建构起新时代具有中国特色的城市发展模式,是城市建设者们矢志不渝所追求的。
钱老所认为的“山水城市”是“园林化”城市的升华。那即便是每位市民都生活在园林之中,不需要去找园林绿地、风景名胜。
营造中国特色的城市公共空间,是避免城市建设千篇一律的要则。城市建设者应充分发掘城市中众多的空间文化单元、文化元素,在城市公共空间建设中整合中国传统文化内涵并综合运用优秀的传统造园手法,传承中国古典园林艺术,对城市公共空间进行构思与布局。
重庆与杭州作为传统山水城市的典范,兼具山水城市自然与人文的特质。杭州古城倚湖而居,倚靠自然而建城才有了“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婉约秀美;重庆古城依山就势,尊重自然而建城,才有了“名城危踞层岩上,鹰瞵鹗视雄三巴”的雄险峻美。一个恬静,一个生猛,共同诠释着古代“山水城市”意象的包融性和多元性。
杭州城是由西湖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三面云山一面城"的“腰鼓形”城市格局,也依托西湖,成了以山水等物质世界为依托的人文美的典范,具有鲜明的中华民族特征与时代特征。[3]重庆城则是由贯穿主城区的平行岭谷“构成了一岛、两江、三谷、四脉”的城市格局,亦有着地理文化上的特殊性,集雄美为一体的群山环抱与两江环绕的地形地貌特征而天然是一座园林,以城为园,城园一体。笔者认为这两座城市皆可作为“山水城市”建设之典范。
(上)为南宋李嵩《西湖图卷》
(下)为清代艾仕元《重庆府渝城图》系列
“游赏型空间”的概念首先出现在了风景园林的游赏规划中——“具有观赏、文化或者科学价值,自然景观、人文景观比较集中,环境优美,可供人们游览或者进行科学、文化活动的区域。”[4]而“山水城市”景观游赏空间则能在山水城市语境下为城市公共空间注入文化内涵,做到当代功能性空间、历史、自然环境契合。
作为山水城市集体记忆,与文化地理标识,景观游赏空间为游赏者提供了物质性的游憩地。
而园林所具有的教化功能古来有之,在唐宋平民化、世俗化的文明演变中,在地方集体意识的培养下产生了特定性的教化场所,例如促进了纪念性公共空间的兴建和城市“八景”文化的发展。[5]园林式的景观游赏空间的出现是传统山水城市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代的“山水城市构建”是自然生态环境与文化生态环境的双重构建,其中“八景”作为一种融合了“天人合一”思想的景观集称文化,不仅能在文化生态环境构建中表现地域历史渊源与脉络、地域特点与文化特征、地域环境与空间,且更能在当今“山水城市”建设的实践过程中作为一种相对稳定且系统化、结构化的风景园林要素引领“山水城市”意境的塑造。
“八景”是一直沿用至今的且直接反映城市地貌地理的特殊性、景观空间和城市格局的景别名称。例如杭州市西湖十景有三潭映月、断桥残雪、平湖秋月、曲院风荷、双峰插云、柳浪闻莺、雷峰夕照、南屏晚钟、苏堤春晓和花港观鱼;再例如清代重庆城区环渝中半岛的北镇金沙、字水宵灯、觉林晚钟、洪崖滴翠、龙门皓月、孔殿秋香、金碧留香、佛图夜雨、海棠烟雨、黄葛晚渡,这些景观文化的集称是解读不同城市特色最直观的方式。
“山水城市”景观游赏空间作为展示城市品性的窗口不但能为大众提供山水适心的游憩地,更能为城市公共空间营造博学儒雅的氛围。中国传统园林式的城市公共空间作为大众游赏的目的地和重要的文化地理标识,在引发大众对山水诗意栖居的向往时,亦能引发大众对山水城市人居模式的探讨。
从“山水城市”景观游赏空间设计者的角度出发,如何在山水诗意的命题里找寻设计的人文关怀,那即便是要“身体入画”。需更加强调身体经验的在场性,身体不断移动的游赏,以及对内外的想象。很多园林也会有意识地利用这种想象的“不确定性”,经营出“外部观想”与“内部真实”的巨大反差,形成奇趣。[6]因此传统山水城市游赏空间更需要大众的身体力行。
以传统的山水城市景观游赏空间为蓝本,借用其中经典的八景文化营造案例,来引发城市建设者对当下山水城市公共空间建设的思考。归纳并总结传统山水城市景观游赏空间的生成要素,以此来助力现代城市公共空间传统文化氛围的营造。
山水画家在山水中不同位置的观与游,其对应的是不同时间经验。山中的琐碎、曲折路径对应的是点、线或片段的时间经验,远观的整体和山顶的眺望对应的是面(全景)的时间经验,而各种事件的沉积和积累,将进一步把人和场所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时间联系在一起,形成过去的在场、现在的在场和未来的在场。[7]时间要素点拨了观游者的通感,构成了景观游赏活动中的时空之魅。
另一方面,时间是规律性的季相。传统山水城市讲究的是四时皆可观之妙境,自然山水经历春、夏、秋、冬,朝、暮、雨、雪等气候和时间变化规律,[1]例如西湖十景中观春景的有:苏堤春晓、花港观鱼;赏夏景的有:曲院风荷;游秋景的有:满陇桂雨、平湖秋月;品冬景的有:断桥残雪。这些纷繁景致通过四季序列进行排列,体现出“季相景观”在传统山水城市氛围中的历史传承,城市依附自然山水而生。同时,观游者应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纷纷经丘寻壑缔造生动图景,使城市与自然之景互为因借,共同构成景观游赏空间的时空气象。
在科纳1992 年发表的《再现与景观》一文中,他认为景观的空间性首先在于其空间具有体验感、可以漫游的特征。[7]这种特征强调身体在山水里漫游、登高、穿越,是山水画卷式的观游。中国古典山水城市中的公共游赏空间亦可以大致分为向内性空间、向外性空间与聚合性空间,内向性空间与中国传统的隐逸情趣相对应,诱发游赏者寻踪问道,例如西湖十景中的“曲院风荷”“柳浪闻莺”;外向性空间则与俯仰自得的自然关照相对应,促使游赏者登高望远,例如巴渝十二景中的“字水宵灯”“金碧留香”;聚合性空间则与特定功能的社群活动相对应,迎合游赏者纷至沓来,例如西湖十景中“南屏晚钟”“雷峰夕照”,巴渝十二景中的“黄葛晚渡”“孔殿秋香”。
中国传统美学由心气五官动力结构的审美主体构成,而中华文化中的美感则是心气五官对审美对象进行全面欣赏的美感。“视、听、嗅、味、肤觉”,通过光、色、形、影、声的变幻产生神与物合、心与道合的思考。[1]综合西湖十景与巴渝十二景,与听觉有关的景点如“南屏晚钟”“柳浪闻莺”“觉林晚钟”;与嗅觉有关的景点如“满陇桂雨”“金碧留香”与味觉有关景点如“龙井问茶”。通过引导观游者的听觉与嗅觉等感官辅助视觉感官,强化自然意象,形成对山水城市景观游赏空间氛围的理解。
在中华传统文化语境里山是仁德高大的象征,水是厚德载物的象征。西湖倚湖而兴,因湖而名称、以湖为魂,[1]整个山水城市建设以此为中心展开。
古人的赏景方式游山玩水是一种将自然之景与人物品鉴相结合的方式,由此缔造出深沉的文化象征意义,这是传统山水城市中所独有的。如古巴渝十二景中“海棠烟雨”,清朝的巴县知县王尔鉴在《小记》中这样描述这一带景致:“两壁石崖秀削,溪边者多海棠。每当春晓将暾,淡烟微布,细雨如丝,溪流映带;其山娟秀,绰约如微姬十五,闲立于素绡帏中,含睇微笑。烟雨神情,此山为独檀也。”虽时代变迁“海棠烟雨”已经成为传说,但正是大众游赏时的以物喻人所产生的留念,使得“海棠烟雨”以公园的图景重生,这或许能唤起大众心中那个久远的“海棠烟雨”。
综上所述,加强对传统山水城市景观游赏空间地研究,正是对“千城一面”城市建设的深刻反思。城市建设者在营造山水城市景观游赏空间时需立足于本土传统文化,从“八景”文化所描绘的场景中汲取养分,吸收传统的山水城市营造法则,取其精华,打造具有东方哲学的生命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