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零
茉莉花、白兰花,干净,洁白。甜蜜的点点幽香,静悄悄地往鼻腔里钻。
将茉莉花串成手链,将白兰花结成挂饰。南来北往的人,把它们佩于衣襟,藏在腕间。迢递的风偷偷拂起隐秘的花香,将城市的喧嚣都压下,久远的记忆仿佛受到召唤,窸窸窣窣地蔓延开来。
我原是苏州河上那座桥边,卖花的姑娘。
旧忆:花香
苏州河上一座桥,烟波倒影摇啊摇。
初夏的微风,从天光与云影交界荡开去,吹起层层涟漪。树叶的绿色浓重起来,薄淡的日光一摇一晃,拨弄出叶片下的簇簇洁白。老旧又摩登的上海,被花香轻抚得柔软起来。
小阿宁不过几岁年纪,家在苏州河边还未拆迁的弄堂里。狭窄的过道潮湿又阴郁,家里采光不好,总是昏暗暗的。小阿宁扎着羊角辫,穿着深色小裙子,站在弄堂口往外望,一望就是一整天。
她不喜欢昏暗的家里,也不喜欢深色的布裙,她喜欢明亮又鲜艳的色彩。在她晶亮的眼眸中,这世间最美的存在,便是河边的卖花姑娘了。
她们发丝如墨,纤指如玉,身着青色衣裳和白色长裙,将含苞欲放的茉莉花和白兰花采下。然后,她们用丝线将花朵串起来,做成美丽的花串。
一位卖花姑娘瞧见了傻傻看着的小阿宁。她拈起一串茉莉花,给小阿宁套在腕间:“小姑娘,送给你,愿你如花一样美。”
初夏的微光洒进她颊边的梨涡,甜甜的,柔柔的。
十几年后,阿宁也成为一位卖花姑娘。
她爱美,心思也灵巧,来她摊上买花的人最多——
“茉莉花、白兰花,五分洋钿买一朵。”她把叫卖的词编成曲,吴侬软语开口一唱,便飘进了路人的心坎里。
“花香是女子的香水,佩一朵,好过夏。您得挂在旗袍衣领下的第二颗盘扣上,这样,只要稍稍低头,花香就能闻得见。”
“这红巧梅点缀在花串里,洁白中一点红,明媚,好看,最适合小姑娘。回家后常洒些水,能戴得更久呢!”
时光的脚步沾染上花香,变得寂静无声,却威力不减。
老弄堂拆迁了,阿宁住进城里的楼房,采摘花朵的路程,变得越来越长。
市中心车水马龙,卖花的同伴渐渐转了行。阿宁的鬓边有了白发,眼角有了细纹。来她花摊上的人,开始喊她“宁阿婆”……
一转眼,时光的脚步来到现在。这座城市在熙来攘往的广场上,办了一场“城市香气”主题活动。
上海市的卖花人已经不多了,但知晓活动的卖花人还是来了。她们银丝苍苍,坐在矮凳上摆摊,将曾经习以为常的场景,讲给如今的年轻人听。
宁阿婆也在其中。
快收摊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走近。女孩的眼睛闪亮亮,摸摸这朵,看看那串,可爱的样子让人心软。
“宁阿婆,您明天还来好不好?”小女孩糯糯地祈求道,“我没带钱,晚上求求妈妈,明天一定来买。您还会来吗?”
岁月如潮,猝不及防地打开闸门。
宁阿婆突然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抬起头,以憧憬的目光,看向一位卖花人。卖花人递给自己一串花,梨涡温柔,话也温柔。
“小姑娘,送给你,愿你如花一样美。”
宁阿婆说出了同样的话,将茉莉花串套进小女孩的手腕,目送她眼角弯弯、蹦蹦跳跳地离开。
我明天会来,余生的每一天都会来,将水灵灵的花串摆放好,等待你们来挑选。虽然精品花店比比皆是,虽然网上购花的人越来越多,但只要还有一个人需要这抹旧时的回忆,我都会守候在光阴尽头,一直等待。
等待你们将花朵与清香带回家,将卖花人一生的回忆悉心珍藏。
行当:卖花人
卖花人是一个在时间洪流中,正渐渐消失的老行当。将茉莉花、白兰花穿成精巧的花串,顶着风雨沿街售卖,几乎就是他们工作的全部。
上海的徐中意阿婆,就是其中一位。她今年74歲,白兰花一串3元,茉莉花一串5元,是她和老伴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两位老人过着清贫的生活,每个月伙食费不超过千元,几乎没有荤菜。因为老伴患了食道癌,两人背负着超过40万元的医药费,可他们坚持用双手养活自己。阿婆说,生活要靠自己,不要靠人家。
如今,上海的卖花人不过寥寥十几人。因为卖花收入不高,他们很可能是上海最后一批卖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