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教育梦想的远征

朱永新

1999年的秋天，应奚亚英校长之邀，我来到了常州古淹城畔的武进区湖塘桥中心小学，为教师们作题为“我的教育理想”专题报告。

当时在座的年轻教师中有一个叫庄惠芬的“黄毛丫头”。那时她虽然已经教了7年的书，但是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有什么抱负，没有什么理想，更没有什么思想，没有留下什么深的脚印”。当天晚上，她提笔给我写了一封信。报告后的一周，我收到她的来信，信中谈到，她被我报告中所描绘的“理想的教师”所震撼，也谈了她的困惑与思考，恳切希望我能够做她的师傅，引领她的成长与发展。我觉得她勇气可嘉，更深深地被她执着的教育梦想所打动，就这样，庄惠芬成了我的徒弟。后来我又推荐了我的学生、时任江苏省小学数学专业委员会秘书长的游建华给她作专业上的指导。

就这样，庄惠芬开始走上了专业发展的道路。她如饥似渴地阅读教育名著和数学名著，如《给教师的100条建议》《数学史与数学教育》《数学文化》《数学哲学》等，同时积极进行课堂教学实验。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带的班级学生数学思维能力特别活跃，15人参加江苏省少年传播数学文化竞赛获得了一等奖，在当地引起了轟动。2001年，她被评为武进区骨干教师;2002年，被评为常州市骨干教师;2004年，被评为常州市学科带头人。连续5年，她在“教海探航”征文中获奖，其中两次获得了一等奖。在短短的五六年时间里，她有近50篇论文在《小学数学教育》《江苏教育》《小学教学设计》《小学教学参考》等刊物发表，有50多篇文章在全国、省市获奖，被评选为“江苏省优秀小学数学青年教师”。

2005年9月，在学校的支持下，她作为访问学者，来到苏州大学进行为期一个学期的进修学习。在课堂上，她有着初生牛犊的胆量，与博士生一起讨论问题;在课堂外，她如饥似渴地利用图书馆和网络学习，学习期间她还完成了《魅力课堂》一书的写作。

这是一本很有“魅力”的数学教学著作。我曾经看过《中国教育报》上的一篇文章，文章把理想的课堂教学分为三个境界：一是有效的课堂教学，这是课堂教学的底线，因为“无效教学”或者“低效教学”是对学生生命的一种浪费;二是高效的课堂教学，即在有限的单位时间内最大限度地完成教学目标;三是魅力的课堂教学，是通过教师的人格魅力、艺术魅力、科学魅力去影响和感染学生，使课堂充满着活力、内聚力和爆发力。我认为这样的分类有一定的道理。庄惠芬的书名，非常巧地契合了魅力课堂的概念。而且很明显，她孜孜以求的，就是这第三种境界。

为了让教学变得轻松、有趣和高效，让学生们喜欢数学，庄惠芬不断地探索与思考着。在庄惠芬的数学教学实践中，她创设了数学文化的“百家讲坛”，针对不同的学段，设计了数学与历史、数学与社会、数学与未来、数学与科技、数学与文化、数学与思维、数学与成就、数学与自然等几大系列。她又从大学生、中学生数学建模中得到启发，以建立数学模型为主线，以思维为核心，以对话为平台，通过资源的搜集、选择与重组，使不同的学生获得不同的发展，使教材的校本化从隐性走向显性，从无形走向有形，走上了追寻儿童数学的理性和德性之美的探索之旅。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在庄惠芬的《魅力课堂》一书里，可以看到人文的数学课堂、诗意的数学课堂，可以领略互动的数学课堂、挑战的数学课堂，可以体验开放的数学课堂、生态的数学课堂，还能够读到她关于小学数学教学的认真思考，如小学数学课堂缺少了什么、小学数学教师缺失了什么、怎样重塑数学教师的教育哲学、怎样改变小学教师的学习方式等。而她自己的20个魅力课堂教学的案例，也比较好地演绎了她的数学教学思想。

其实，每个教师都有自己的教育哲学。他（她）如何理解教育，他（她）就拥有怎样的教育。因此，思考是教师的灵魂。通过这本书，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一个数学教师的数学教育观，看到一个教师思考的成果，同时也可以透过这些成果了解一个魅力教师是如何炼成的。我为这本书写了一个序言《魅力老师的魅力课堂》。

2008年，庄惠芬评上了特级教师。她来找我商量未来如何更好地成长。我们进行了一次深度的对话。我说：“应该有的你都有了，你下一步应该重新回到课堂，把根扎得更加深一些，用自己的生命去润泽孩子的生命，与孩子一起成长。”她听从了我的建议，回到了一年级。我送了她一本自己的新书《回到教育的原点》。在扉页上我写了一句话：“无论有多忙，坚守教室;无论走多远，坚守学校。”

2011年，武进区教育局决定让她筹建一所新学校。2013年，在她正式就任星河实验小学校长的时候，她又来找我沟通新教育的发展思路。我送了一本刚刚出版的《教师最喜欢的教育名言》给她，在扉页上写了一段文字：“关起校门，你就是国王;用心经营，学校就是天堂。”从筹备学校开始，她多次和我联系，交流进展，讨论办学理念。她还走访了全国30余所名校，取经拜师，问道探宝。

在新的学校里，她的空间和舞台更大了。仅仅在家校社合作共育方面，她就进行了很多特色的创造。2013年12月，她成立一个组织：FSC联合会（Family-School-Commuinity），包括家校协同委员会、社区成长委员会和创想教育委员会等机构。联合会的成员们发挥了智囊团的作用，开拓出了100多个可以让学生做野外课程的地方。在学校内部，他们创设了“儿童创想城”，城市有市长、交通、城管、教师等各类模拟岗位。学校还开了一间“家长时间银行”。家长做义工，岗位体验的时间可以兑换成“星河币”，兑换家长夜校、课后服务等。在孩子入读星河实验小学的6年，家长们要做60个小时的义工。学生毕业有小学毕业证书，家长也要完成48个学时的学习，有一张“满天星”家长学校的毕业证书。几年的时间，庄惠芳就把学校做得风生水起。2016年，庄惠芬被评为常州市首批特级校长、常州市首批教育领军人才。

应该说，20年来，我是看着庄惠芬成长起来的。无论是书信往来，还是我到学校实地考察;无论是她来看我，还是跟随我到苏州大学脱产进修，我经常问她这样几个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你想做怎样的教师？你最近看了哪些书？你最近在思考些什么？她说，她就想做一个能够真正让学生记住一辈子的教师。一路走来，她对新教育的执着情怀，对魅力课堂的不断追寻，对自我价值的不断实现，让我非常欣慰。十年磨一剑，她已经从一名普通教师成长为武进区骨干教师、常州市骨干教师、常州市学科带头人、江苏省特级教师，后来她又成为江苏教育家培养工程的首届培养对象。

一位年轻教师经过十年的奋斗，就拥有了许多人一辈子希望得到的东西，其中的艰辛也可想而知。她给我讲过中等师范学校毕业以后，骑着自行车带着盒饭参加大专自学考试的故事;讲过抱着刚四个月的孩子参加成人自考、本科函授的故事;讲过顶着繁重的教学任务与行政事务完成教育硕士课程的故事;讲过把苏州大学操场当成讲堂，十几遍练习演绎魅力课堂的故事……她的故事也验证了我经常说的一句话：读书滋养底气，思考带来灵气，实践造就名气。

值得一提的是，她不仅以自身的行动培育了一批批幸福成长的学生，更搭建多元平台，全力培养一个有德、有才、有能力、有潜力、有服务意识的发展型教师群体。她先后组建和参与了学校的“学术研究委员会”、常州市“小学数学庄惠芬名师工作室”、武进区“新教育实验共同体”、“教师三专项目成长部落”等研究共同体。她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和专业能力影响、引领、带动着教师成长。通过专业阅读、教材研读、课堂磨砺、专业写作，架设了交流思想、智慧互动的平台，使湖塘桥中心小学和星河实验小学的教师，乃至常州市的许多教师搭上了成长的快车。不仅如此，她还无私地帮助全国各地的年轻教师，有求必应，乐此不疲。她还跟随新教育团队、湖塘桥中心小学团队先后三次赴西部支教，用自己的教育智慧润泽西部的孩子和教师。

2014年教师节前夕，她获得了“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的殊荣。面对荣誉，她依然清醒。她说：“一个人的高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向上的姿态;教师成长固然有赖于好的环境，但更重要的取决于自己的心态和作为。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自己执着追求、务实肯干、积极进取，不管在哪个单位，从事哪門教学，只要埋下头来，任劳任怨，必能在现实生存的土壤中找到自己的生长点，做出成绩，显出存在的价值。”而常州市的媒体也这样描写她：“在我们的眼中她是一个校长，她获得了无数光环显耀的殊荣，而在无数殊荣的背后，是她鲜为人知的默默无闻——对于教育的执着坚守。她获取过无数教育泰斗的高度评价，但是在她嘴里常念叨的是孩子们口中的‘校长妈妈，这是对于教育的皈依，更是对于教育之海的漫溯前行！”

2019年7月，新教育年会在江苏姜堰举行。庄惠芬专门赶来参加会议。她让我在新出版的《未来学校》一书上面写几句话。我写了一句：“优秀是卓越之敌。”我希望，庄惠芬抛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创造新的精彩。

2019年12月，庄惠芬在《教育家》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遇见新教育》。她在文章的最后写道：“十几年前，我还是个黄毛丫头，十几年后，变化的也许是老去的容颜，不变的依然是那个当年黄毛丫头对教育炽热的爱。朱老师与我的每一次对话、每一次交流、每一次指导、每一次帮助，我都很感动。他始终能让我回到原点，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去面对孩子们，面对我所热爱的教育。20年，这是一次教育梦想的远征，而这段旅程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惠芬，我愿意见证你的下一个20年，也希望你为新教育的下一个20年做出新的贡献！

（责任编辑：黄晓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