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长青
一
案件发生在1962年秋天的一个夜晚。
那天直到很晚,王崇州和黄大道才回到浅水湾镇。王崇州是浅水湾镇派出所所长,黄大道是浅水湾民兵营长。两人进镇子后便分了手,黄大道回家,王崇州则去了所里。两个人今天一早去市里参加市公安局召开的警民联防紧急会议。市局领导在会上宣读了一份敌情通报。通报说,最近在浅水湾一带发现不明电台讯号。经有关部门破译,这是台湾敌特机构在呼叫一个代号“黑狐”的潜伏特务,命令其伺机进行破坏活动,配合蒋介石实施反攻大陆的阴谋。市局领导要求浅水湾派出所加强警民联防,密切关注敌人的一举一动,争取早日破案。
王崇州回到所里不久,民警小马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说刚刚得到消息,黄大道的妻子秀姑和女儿燕子在家里被人杀害了。王崇州大吃一惊,赶紧拿上手电,和小马一起去镇东头的黄大道家。到了那里一看,门口挤满了人。王崇州进了黄大道他们睡觉的东厢房,只见秀姑和燕子双双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没了气息,一旁的黄大道蹲在那里哭成了泪人。
王崇州让小马先将围观的人群劝散,然后开始勘查现场。
黄大道家的房原来是渔霸的,坐北朝南共三间,中间是厅堂,连着后厢房,后厢房是杂物间兼厨房。黄大道一家三口睡东厢房,西厢房用来堆放粮食。王崇州在案发的东厢房仔细查看,地上几个凌乱的泥脚印引起了他的注意。天没下雨,哪来的泥巴?王崇州亮着手电,循着脚印一直走到南窗下一看,窗台上也有泥脚印攀爬的痕迹。王崇州上前用手一拉,木质窗格应声脱落。他探头向外看去,窗下就是菜地,菜地里几行深浅不一的脚印依稀可辨。因为工作的原因,黄大道时常晚归甚至夜不归宿,秀姑胆小,总要将门反锁后才敢睡觉。黄大道今晚回来时,门也是锁上的。由此看来,这扇窗户就是凶手进出的通道。
王崇州来到窗外的那块菜地边,用手电筒仔细照看脚印。这是一个成年男子穿着布鞋踩下的,应该是一人作案。菜地边连着柴禾垛,中间被扒了个能容—人藏身的柴禾洞,脚印一直延伸到洞里。看来作案前后,凶手应该在柴禾洞里待过。他是经过菜地来到窗下,拉断窗格进入房间行凶的。但仔细观察脚印可以看出,凶手曾两次进出房间,这让王崇州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住在黄大道家隔壁的桂嫂来找王崇州。桂嫂30岁不到,模样可人。只是当年嫁给王桂不久,丈夫王桂就因病去世了,两人也没有子女。后来,桂嫂留下来照顾王桂瞎眼的老娘。王桂老娘走后,她就一个人过日子。但桂嫂有个相好的,就是浅水湾小学的老师宫本斋。
桂嫂告诉王崇州,秀姑下午去西街有事,曾将燕子暂托给她,直到傍晚才回来。桂嫂晚上刚睡下,秀姑就抱着燕子跑来敲门,说家里进了人。桂嫂吓了一跳,问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秀姑从桂嫂家接回燕子,吃了晚饭后准备上床睡觉。可燕子一直不睡,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在那里闹腾。燕子才学说话,听她像是在说“饺——饺——”。秀姑心想,这丫头定是嘴馋,想吃饺子了,就哄她睡觉。谁知燕子不依不饶,在那里哭着直摇头,嘴里依旧喊着“饺——饺——”,还用手指着房门口。
秀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开着的那扇房门下边,露出一双布鞋。原来燕子不是说“饺”,而是在说“脚”啊。秀姑的头皮一阵发麻。毫无疑问,这会儿,房门后边站着一个人。看那鞋子尺码,应该是一个男人。他是怎么进来的?大门明明是锁着的啊!
一阵慌乱之后,秀姑渐渐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逃出去。想到这里,秀姑用力拧了燕子一把,燕子畦畦大哭起来。秀姑骂道:“你这个死吃货,这么晚了,还要吃饺子。走,跟我先去菜园里割些韭菜回来!”说着话,秀姑已经抱着燕子下了床。她一边向外走,一边死死地盯着门后的那双脚。快到门口时,她加快脚步冲了出去,还不忘将门锁上。
桂嫂说:“我这人天生胆大,点上马灯,操起一把锛山镐,拉着她们娘俩就走。到他们家,是秀姑拿钥匙给我开的门。进去后,我先虚张声势地将手里的锛山镐杵得地面咚咚响,再进房间一看,灯还亮着。我又拿马灯四处一照,哪里有人?我就问秀姑,人呢?瞧你神经兮兮的!”桂嫂说。没想到话音刚落,就见燕子用手朝房门下边一指,喊了声“脚——”,惊得秀姑和桂嫂连连后退。桂嫂拿马灯一照,门后果然有一双布鞋。拉开门一看,门后根本没人。桂嫂弯下腰把鞋子捡起来,递给秀姑说:“你看仔细了,是不是这一双?”
桂嫂说:“秀姑当时还有点糊涂,说这是他们家大道的鞋,原先是收在门廊下的。我不放心,又拿马灯将屋里的角角落落照了个遍,什么也没见着。就对她说,别瞎想了,关门睡觉吧。我回家之后還在寻思,是不是有人趁黄大道不在家,想来占她的便宜。可一想不对,秀姑不是那种孟浪的人!”王崇州听了一愣,问她:“你怎么知道黄大道不在家的?”桂嫂说:“是秀姑告诉我的,说是大道兄弟去城里开会了,晚上赶不回来。”王崇州想了想又问桂嫂:“菜地边的柴禾垛去没去找过?”桂嫂愣愣地看着王崇州,半天才问道:“你是说当时人就藏在那里?”王崇州点点头说:“只是可能而已!”桂嫂后悔不迭地说道:“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二
王崇州现在基本上已经理清了案件的线索。行凶男子应该是在秀姑她们娘俩不在的时候,经菜地进入房间。可他在房间里没找到人,就在这时,秀姑娘俩从外面回来了,男子躲避不及便藏身在门后。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露在房门下边的那双鞋出卖了他,使得秀姑母女在他措手不及的情况下逃出了家。因为大门被锁,男子只得原路退出房间,藏身在柴禾洞里。直到秀姑娘俩返回睡觉,才再次进入房间行凶。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同一脚印两次进出房间了。
浅水湾的这桩血案惊动了上级。市局指示,黄大道妻女被杀,发生在缉拿“黑狐”的关键时刻,而黄大道又是民兵骨干,因此不排除潜伏特务作案报复的可能。寻找破案线索时,要紧扣“黑狐”这条线,力争早日破案。
按照上级要求,王崇州带人重点排查了这几天出入浅水湾的人员。镇上只有一家私营客栈,来来去去都是机关单位的干部,经过仔细甄别,都排除了涉案的可能。在排查离开浅水湾的人时,发现前天下午镇小学的老师宫本斋离开了浅水湾。据说是老家来电报,他年迈的父亲去世,让他速回。但因为学校课程紧,宫本斋今天下午已经回来了。后来民警查了镇邮政所的电报收发记录,也证实了这一点。
为慎重起见,王崇州决定亲自找宫本斋当面了解情况。
王崇州去浅水湾小学找校长老唐,由他通知宫本斋来谈话。宫本斋30岁出头,人长得白白净净,中等偏高的身材,是三年前从外地调来浅水湾小学的。见到王崇州,宫本斋笑着点了点头,问道:“王所长您找我,是不是因为黄大道老婆和女儿被杀的事?”王崇州没料到宫本斋会主动问及,他想了想,说道:“既然你已经提起,我也就直言不讳。你知道,这样大的案子,在未破获之前,谁都是嫌疑人,我们也一定会将它弄个水落石出的!”宫本斋笑了笑说:“那是那是!”就将自己回去为老父发丧的事说了。他的老家就在几十里外的一个小山村。
回到所里,王崇州立即安排人去宫本斋老家了解具体情况。一直忙到天黑,王崇州才腾出时间去见黄大道。因为桂嫂说过,事发当天,黄大道去市里开会的事是秀姑告诉她的,他得去核实一下。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黄大道整个人都蔫了,正敞着门在家里喝闷酒。见到王崇州,黄大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去给他拿酒杯,被王崇州拦住。听王崇州说明来意后,黄大道侧着脑袋想了想,说:“那天早上桂嫂是来串门的,如果是秀姑告诉她我去市里开会的,那也是我走后的事!”再问其他,黄大道也说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来。临别时,见黄大道那副颓唐的样子,王崇州说:“老黄,出了这样大的事,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破案你不便参加,但警民联防的担子你要挑起来。抓住杀害秀姑和燕子的凶手,抓住‘黑狐,是我们共同的责任!”见黄大道含着泪连连点头,王崇州心里一酸,想了想又说道:“另外,最近你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王崇州出了黄大道家,刚转过墙角,就迎面撞见了桂嫂。王崇州问她干吗去,桂嫂说:“我来看看大道兄弟,顺便给他送点吃的。”
回到所里,小马拿市局的电话记录给他看。市局说,根据截获的情报,敌特机构表彰了“黑狐”的“斩首行动”,并要求“再立新功”。他们认为“黑狐”最近很可能有更大的行动,需要密切关注敌人的动静。看着电话记录上“斩首行动”和“再立新功”几个字,王崇州在那里直发愣。这“斩首行动”分明说的就是这起血案。看来,这件案子真的和“黑狐”有牵连。还有“再立新功”,“黑狐”下一步想干什么?会不会再把毒手伸向黄大道?想到刚才离开黄大道家时,他连门都没关,王崇州的心突然一紧。他赶紧拿上手电,拉着小马出了门。
去黄大道家必从桂嫂家门前经过。说来也奇怪,王崇州他们刚来到桂嫂家门前,突然迎面扑来一阵风。就在这时,只见桂嫂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崇州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屋子里黑咕隆咚的没有点灯。王崇州拿手电向里边照了照,也没见有人。再进屋一看,桂嫂正躺在地上,胸口的鲜血流了一地。王崇州大吃一惊,用手试了试,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便赶紧让小马去隔壁叫醒黄大道。让他安排民兵守在现场,自己亲自送桂嫂去镇医院抢救。
将桂嫂送往医院的途中,桂嫂突然醒来,见王崇州在自己身边,桂嫂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铜、铜纽扣——宫本、本斋——黄大、大道……”话没说完便昏了过去。王崇州当时就懵了。什么铜纽扣?它跟宫本斋和黄大道有什么关系?考虑再三,王崇州决定将桂嫂直接送市医院抢救,并连夜将案件的最新情况向市局领导做了汇报。
直到天快亮时,王崇州才从医院回来。见到王崇州,黄大道问他:“桂嫂怎么样了?”王崇州难过地说:“送市里抢救的,半道人就没了!”黄大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王崇州突然想起,昨晚從黄大道家出来后刚好撞见桂嫂,说是给黄大道送吃的,自己也是疏忽,当时并没看到她手里拿的什么东西。王崇州便问黄大道:“你昨晚有没有见到桂嫂?”黄大道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见过啊,你刚走桂嫂就来了,是给我送吃的,后来没说几句话就回去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桂嫂还说撞见你了呢,你忘了?”王崇州点点头说:“是撞见了。最近事多,心里有点乱!”然后吩咐将桂嫂的房子先封存起来,以备再查。
三
在回所里的路上,小马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王崇州,说:“所长,这是在桂嫂家门口的菜畦边发现的!”王崇州接过一看,是一颗男式的铜纽扣。虽然沾了不少泥土,但依旧很新。他突然想起桂嫂昨晚说的铜纽扣,难道说的就是这一颗?这种纽扣应该比较贵,在浅水湾好像从来没见过。小马告诉王崇州,刚才在桂嫂家,见黄大道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到处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问他也不说。王崇州听了眉头紧锁,问小马:“他知道你捡到了这颗铜纽扣吗?”小马摇摇头说不知道。王崇州交代小马说:“这事得保密,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回到所里,王崇州立即向市局报告了铜纽扣的事,并提出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得到了市局领导的肯定。市局领导指示,目前属于非常时期,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一定要绷紧敌情意识这根弦。黄大道虽然是这起案件的直接受害者,但他身上出现的问题,也要一查到底。
领导的指示让王崇州心里有了底。这天下午,他和小马再次来到浅水湾小学,找宫本斋谈话。途中遇到黄大道,问他们去哪。王崇州不动声色地说:“去宫本斋那里了解点情况!”说完就走了。
见王崇州他们来找自己,宫本斋开口便说自己与桂嫂被杀无关,只承认和她有私情。宫本斋说:“我们都准备结婚了,我怎么可能要害她?这也不合逻辑啊!”王崇州又问他最近和桂嫂有没有接触,是否发现桂嫂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宫本斋说:“自从黄大道家出了事,我们就一直没见过,更谈不上发现她是否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最后,王崇州让宫本斋再仔细想想,有情况及时联系他们。离开学校后,王崇州对小马说:“盯紧他,这家伙肯定有问题!”小马应声而去。
直到傍晚时分,王崇州才见到小马。小马告诉他,宫本斋晚饭前去了镇上何广生的杂货店,在那里与何广生谈了好一会儿的话,鬼鬼祟祟的。最后,宫本斋提了一瓶酒和一包卤菜走了。”“卤菜?”王崇州看着小马问道,“何广生的杂货店哪来的卤菜?”小马摇摇头说:“我也怀疑呢!”王崇州想了想,找出那颗铜纽扣,对小马说:“我去杂货店会会何广生,看他那里有没有这样的纽扣!”
王崇州来到何广生的杂货店时,见他正要关门打烊,便问他:“何老板,这么早就不做生意啦?”见是王崇州,何广生说:“王所长,您有事?”王崇州从衣服口袋里取出那颗铜纽扣,放在他面前的柜台上说:“何老板,帮我配两颗一样的,原来的那一副少了两颗!”何广生将纽扣拿在手里看了看,说:“这纽扣两个月前是进过一副,后来给桂嫂买去了,没有存货!”
王崇州吃惊地问他:“这明明是男人衣服上用的,桂嫂买它做什么?”何广生狡黠地一笑说:“人家桂嫂不是有一个相好的嘛!”王崇州点点头说:“既然你这里没有就算了,我下次进城时再买。”又问:“何老板,你这里有没有什么下酒的卤菜?你瞧都这会儿了,我还没吃饭呢!”何广生一脸为难地说:“我这店小,从来不卖卤菜的!”
离开何广生的杂货店,王崇州回到了所里,这时派去宫本斋老家了解情况的人也回来了。王崇州这才知道,原来宫本斋有一个孪生兄弟,前几天他俩一起回去奔丧的。可因为穿着孝服,分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王崇州和小马在那里面面相觑。半晌,王崇州一击掌说:“这里就有漏洞!既然辨别不出来,谁知道他们回去的是一个人还是兄弟俩?走,去找宫本斋!”两人直奔浅水湾小学。刚到校门口,就迎面撞见校长老唐慌慌张张地从里边出来,见到王崇州他们,老唐说:“你们来得正好,宫老师出事了!”王崇州一愣:“他怎么了?”
在去宫本斋宿舍的路上,老唐告诉王崇州,晚饭后,他去找宫本斋调课。宫本斋宿舍里的灯亮着,敲门却没人应。老唐叫来几个老师帮忙将门撬开,看到宫本斋趴在桌子边,早没了气息,桌子上放着残存的酒菜和一份遗书。因为事关重大,老唐正准备去派出所报案。
王崇州和小马到了现场后,确认宫本斋已无生命体征。再看遗书,宫本斋说,他就是潜特“黑狐”,是他杀死了秀姑和燕子,就是为了给共产党点颜色看看。本来他只针对秀姑,因为不慎惊醒了燕子,燕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他不得不对这个孩子下毒手。宫本斋说,那天下午他向学校请了假,但并没有回家。因为他无意间从桂嫂那里得知,黄大道去市里开会,晚上回不来。他知道这是天赐良机,于是决定行动。晚上,他翻窗躲进了秀姑家。秀姑她们娘俩回来时,他就藏身在房门后。后来秀姑带桂嫂进来找人时,他已经换了黄大道的鞋放在那里,自己则躲在外边的柴禾垛里。等她们娘俩上床睡觉了,他才进屋行凶。
宫本斋说,那天,桂嫂拿一颗铜纽扣来找他,说这纽扣是她那天晚上在秀姑家房门后的那双鞋子旁发现的,当时她没敢声张。因为就在前不久,桂嫂曾经为他做过一件秋衣,衣服上的铜纽扣和捡到的这颗一模一样。桂嫂问他,那天晚上站在秀姑家房门后边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他?秀姑和燕子是不是他杀的?
宫本斋说,桂嫂虽然并未将铜纽扣交出去,但他知道,留下她会后患无穷,所以他再次举起了屠刀。现在派出所的人找他谈话,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不愿做共产党的枪下鬼,于是选择了投海自尽。
四
在勘查现场时,王崇州让小马将桌子上残剩的酒菜收集起来,连同宫本斋的那份遗书,安排人送到市局鉴定。至于宫本斋到底是不是“黑狐”,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何广生。因为宫本斋万一是中毒身亡,何广生就脱不了干系,毕竟酒菜都来自他那里。还有,宫本斋明明说要投海自尽,结果却死在自己的宿舍里,这明显就有问题。
何广生的杂货店早已大门紧闭。王崇州知道,何家的人就住在杂货店的后进里。待小马上前敲开门一问,何家的人说何广生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事关重大,王崇州和小马赶紧回到所里,准备对何广生实施抓捕。就在这时,警民联防队抓住一个准备偷渡的人送了过来,此人正是何广生。王崇州微笑着问他:“好好的杂货店不开,准备去哪?”何广生哭丧着脸说:“王所长,我罪大恶极,我要坦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王崇州说:“那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悔罪了!”
何广生很快便交代了问题。何广生承认,他就是敌特机构设在浅水湾的地下交通站站长,直接接受“黑狐”的领导,宫本斋就是他接受“黑狐”的指令杀害的。何广生说,“黑狐”就在浅水湾,但他不知道究竟是谁。不过可以肯定,宫本斋不是“黑狐”,“黑狐”另有其人。何广生的交代让王崇州大吃一惊,没想到宫本斋竟然是李代桃僵。
何广生说,今天傍晚宫本斋来找他,说他已经被公安盯上了,让他转告“黑狐”,自己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何广生告诉他,自己也没见过“黑狐”,得容他联系。没想到宫本斋还没走,“黑狐”的指令就到了,就贴在杂货店门口那块商品告示牌的背面,那里是他们的联络点。何广生说,当时他出门倒水,见那块告示牌歪在一边,估计有事,便去牌子的背面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刚粘上去的信封,里边除了有一道“黑狐”的指令,还有一份以宫本斋的口气写的遗书。何广生说,“黑狐”命令他今晚必须对宫本斋采取密裁行动,让他将宫本斋引到海边杀掉,再将他的尸体推入大海。
烧了“黑狐”的指令后,何广生当即将遗书的样本交给宫本斋,让他照抄一份带回去。宫本斋看了遗书上让他自杀的内容很吃惊,问何广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何广生告诉宫本斋,这是“黑狐”设下的金蝉脱壳之计。让他留下自杀的遗书,造成投海自尽的假象,然后连夜用船将他送到外海,有人在那里接应他。
何广生交代说,他不敢亲手杀人,就临时篡改了“黑狐”的指令。他给宫本斋准备了一瓶酒和一包卤菜,卤菜是自家做的,酒和卤菜里都放了毒。何广生告诉宫本斋,这是他们两个人晚上上船的夜宵。何广生说,宫本斋是个酒鬼,到时见自己迟迟不去,他一定会在那里边吃喝边等他的。当然,他是不会去那里和宫本斋会面的。直到王崇州上门来问铜纽扣和卤菜的事,何广生这才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宫本斋应该早就被公安盯上了,自己无疑也已暴露。他当即决定,连夜偷渡出海。何广生当然没想到,生性贪酒的宫本斋,在宿舍里就給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所以才留下了一份自相矛盾的“遗书”。
王崇州问“黑狐”的指令在哪里。何广生哭丧着脸说:“这玩意我也不敢留呀,看过就烧了!”王崇州让小马连夜去何广生杂货店,把那块告示牌拿来。也就是二尺见方的普通木板,正面刚刷的油漆,还是大半干的样子。背面什么也没刷,就是木板原色。上面星星点点有几处糨糊或胶水的痕迹,看来就是“黑狐”向何广生传递指令时留下来的。
反复看了好一会,王崇州有了新发现。在告示牌背面右下角的地方,有一枚不太清晰的指纹。王崇州问何广生,会不会是他刷漆的时候留下的?何广生肯定地说不会,因为刷漆时他戴了手套。又问会不会是“黑狐”的指纹?何广生想了想说有可能,因为他要把“指令”粘到告示牌背面,就一定要碰到木板。告示牌刷了漆,“黑狐”当时不一定在意,很有可能手碰到了油漆,留下了痕迹。
第二天经过周密排查,在何广生推测的那个时间段,里里外外出现在杂货店的,除了宫本斋之外,还有三个人,邻居老张和老吴。老张来买盐,老吴来打酱油,来去都在何广生的眼皮底下。最后一个竟然是黄大道。但何广生说根本就没和他照面,就听打酱油的老吴在杂货店外面和他打了一声招呼,黄大道人没进屋。王崇州有些吃惊,怎么又是黄大道?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把黄大道和秀姑娘俩被杀的案子联系起来。
按照市局指示,王崇州很快便采集到老张和老吴的指纹。至于黄大道,则颇费了一番周折。他们事先设计好,趁黄大道在所里时,故意谈起民间的一个迷信说法,说一个人指头上罗纹越多越好,并拿来印泥。王崇州和小马当场就按了十个指头的手印,又邀黄大道也来按手印。事后,王崇州派小马立即将黄大道、何广生、老张、老吴的指纹印迹送市局鉴定。
有关部门的技术鉴定报告很快便下来了,宫本斋确系中毒身亡,遗书也是他亲笔所写。指纹鉴定则锁定了黄大道,不过还不足以认定他就是“黑狐”。市医院传来消息,经全力抢救,桂嫂终于醒过来了。病情稳定后,桂嫂的主治医生同意王崇州和病人见面。
五
医院病房里,桂嫂的回忆把王崇州带进了又一个恐怖之夜。
那天晚上,桂嫂遇见王崇州,说是给黄大道送吃的,其实她是拿着那只铜纽扣去找黄大道。当着黄大道的面,她拿出了铜纽扣,说是跟秀姑回去找人的那天晚上,在他们家房门下捡到的。她怀疑当时确实有人藏身在那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宫本斋,因为这颗铜纽扣她熟悉。桂嫂虽系女流,大事却不糊涂。她不知道宫本斋和黄大道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但她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不能因为宫本斋和自己有私情,就把这事瞒下去。
拿着那颗铜纽扣,黄大道再三问桂嫂有没有告诉别人,桂嫂肯定地说没有。黄大道让她先回去,说他现在就去派出所报案。桂嫂交出了铜纽扣,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也就回了家。刚要睡觉,她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黄大道,就让他进屋。没想到黄大道从腰间拔出一把尖刀,狞笑着向她扑过来。桂嫂吓得连连后退,问道:“大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你想干什么?”黄大道一把抓住她的前襟,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婆娘,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宫本斋不是你相好的吗,你为什么还要举报他?今天我要让你死个明白,我就是共产党要找的‘黑狐,死在我手里也算是你的造化了!”没等桂嫂再开口,刀子已经扎了过来……
从市医院出来,王崇州直接去了市局,汇报了桂嫂所反映的情况。市局紧急协调警力,并经医院同意,带桂嫂回浅水湾抓捕“黑狐”。
当天晚上,黄大道被王崇州请到了派出所。王崇州说:“有一个老熟人想见你!”话音刚落,从门外进来一个人。黄大道一看是桂嫂,吃惊地问道:“桂嫂,你没死?”只见桂嫂一双眼睛里冒着怒火,指着他骂道:“你以为我就那么容易死?你这只披着人皮的狼!”黄大道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王崇州说:“‘黑狐先生,你没想到桂嫂会死里逃生吧?”黄大道惊悚地问他:“你说我是‘黑狐,证据呢?”王崇州从衣服口袋里取出那颗铜纽扣,放在他面前说:“那天在桂嫂被害现场,你魂不守舍地里外寻找,是不是在找它啊?”正说着,在黄大道的住宅执行搜查任务的民警带来了黄大道密藏的电台。黄大道一见,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
经过几个回合的审讯,黄大道终于承认他就是“黑狐”,早年就加入了敌特军统。解放前夕,他接上峰指令,携电台来沿海重镇浅水湾潜伏,代号“黑狐”。不久,便和秀姑结了婚。为了配合台湾方面反攻大陆,黄大道这颗军统布下的“暗子”被激活,开始了他的罪恶行动。
在分得渔霸的这座房产后,黄大道无意间在后厢房发现了一处密室,就把电台藏了进去。不料,秀姑在一次打扫后厢房时发现了密室,在里面看到了这个铁家伙。秀姑虽说不认识那上面的洋字码,但她看过反特电影,电影上的那些坏蛋,曾经捣鼓过类似的东西。秀姑知道,这叫电台,是坏蛋用来向他们的上级发送情报的。再加上秀姑也参加过几次警民联防宣传活动,知道有潜伏特务在浅水湾用电台与海外联系的事。于是,她对这个铁家伙产生了怀疑。当然,秀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的丈夫和潜伏特务联系起来的。
那天晚上睡觉,秀姑故作不经意间提起这事,问黄大道这铁家伙是哪来的,又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潜伏的特务。这虽是一句玩笑话,却让黄大道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搪塞说,这可能是渔霸当年留下来的,因为这个东西犯忌,他就没敢告诉她。还让她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万一说出去,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和王崇州去市公安局开会那天,黄大道半道折回來取东西,见秀姑又打开密室在琢磨那铁家伙,他这才知道事情其实没完。秀姑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迟早会给他捅出去的,那他就将陷入灭顶之灾。于是,黄大道动了杀机。他不忍亲自动手,就向他的下线何广生发出了“密裁秀姑”的指令。何广生迅速找到宫本斋,让他去执行“密裁”行动。谁知宫本斋竟然连燕子也没放过,这让黄大道痛不欲生。
更让黄大道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行动本来策划得天衣无缝,最后竞坏在了宫本斋的一颗钮扣上。那天晚上,桂嫂拿着那颗铜纽扣跑到他家里,把她对宫本斋的怀疑说了出来。这让黄大道大吃一惊。桂嫂走后,他迅速做了权衡,决定杀人灭口。时间紧迫,他唯有亲自出马。他当即尾随桂嫂到家,向她举起了屠刀。
王崇州发现桂嫂被害,安排黄大道守在现场。黄大道忽然想起桂嫂给自己的那颗铜纽扣不见了,于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东寻西找,这一切都被小马看在眼里。让黄大道更加没想到的是,纽扣最终会落到小马手里。就在这时,又听王崇州亲口告诉他,要去找宫本斋谈话,这自然触动了黄大道的敏感神经。桂嫂和宫本斋的关系尽人皆知。桂嫂之死,必然会把公安的视线引向宫本斋。他怀疑宫本斋已经暴露,如果再留着他,必然会对自己的安全构成威胁。于是,他给何广生送去指令,让他以送宫本斋出海作为许诺,诱骗他眷抄一份遗嘱,以扰乱公安视线,最后由何广生杀掉宫本斋。这一切,本来设计得滴水不漏,没想到因为桂嫂的意外复活,最终让他这个代号“黑狐”的潜特生涯宣告结束。
不久,黄大道被执行死刑。何广生因为认罪态度好,被判了死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