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广式家具设计艺术的“因市而变”

2021-08-06 02:22■高
家具与室内装饰 2021年6期
关键词:躺椅家具广州

■高 正

(信阳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河南信阳 464000)

广州地处富饶肥沃的珠江三角洲,明代即为中国进行对外贸易的重要口岸。1757年,清政府的“独口通商”政策将中外贸易交流集中于粤海关,使广州一跃成为全国最重要的口岸城市,并由广州十三行代表清政府管理广州一切外贸事宜。在十三行商铺区,设有专门的家具铺,家具有进口和出口之分,这些家具地域特色明显、风格式样独特,被现今研究者们称为“广式家具”。

1 清末广州十三行中的进出口家具与宫廷广式家具

在清末广州十三行商铺区的进口家具铺,其经营者大多为广州本地客商,现存约1830年绘制的纸本水彩画《西式家具铺》(图1)表现的即是进口家具铺中的情形,家具有圆桌、折叠桌、椅、榻、橱等类型。后来,随着广州洋货消费的盛行,又相继出现了一些新奇的家具,在19世纪80年代“经过街道时,我看到从前确没有见过的东西,那就是许多家具店陈列出售的外国保险箱,但主要是旧式的,我怀疑这项贸易将来未必不能发展”[1]。到了19世纪90年代初,从事家具进口业务的商铺和洋行增多,为了在市场中取得竞争优势,一些洋行开始利用广告进行商品信息的披露和经营特色的宣传,如当时设在广州的阿轩打洋行,1892年多次在《中西日报》上刊登洋货拍卖广告:“兹有洋来家私,柜、椅、交子弹弓床、藤床、铁弹弓床、花旗椅、螺丝写字椅、弹弓椅仔、皮大椅、皮贵妃床、大餐柜、大圆柜、大镜石、梳妆台、洗面台、大小字台、镜西碎柜、镜衣柜、玻璃书柜、雪柜、洋画、玻璃、铜玩器、各色花篮、华樽、花蝶、时晨钟、瓷器、飧碟面盆、白铜飧羹叉、餐刀、玻璃风罩、洋烛灯、小童车仔碌各等什物”,这反映了当时洋行经营内容的专业化和“洋来家私”的流行[2]。

图1 纸本水彩画《西式家具铺》(摄于广州十三行博物馆)

广州新式家具的传入也得益于其毗邻香港的地理优势。由于毗邻香港,国外的很多新型器物输入中国香港后,很快便传入广州。特别是19世纪50年代以后,随着广州和香港之间交通条件的改善,香港进出口货物到达广州的时间大为缩短,香港与广州成为相互依赖的两大物资流通中心,加之香港人口不多、消费数量有限,其庞大的进口商品需要广州市场进行批发和零售,并通过广州源源不断地运往全国各地市场,而广州在岭南市场中的强大辐射力,可以直接销售大量洋货,清末广州报纸上刊登的诸多香港洋行广告,即说明了广州市场对香港商业发展的重要性。同时,还有香港的一些大洋行直接在广州开设了分行,如香港“一家洋行”就在广州开设了昭隆泰分店,洋行内的商品包括“台椅、铁床、弹弓床、镜柜、橙色瓷器、巧银器、玻璃玩器……”,这些新款家具和日常用品显然都是作为珍奇品购买的,满足了上层社会对于新奇进口高档商品的偏爱[3]。另外,广州作为著名的侨乡,侨民对于新事物的传播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文献载:“销流于返自外洋之富厚华侨者,特占多数,盖侨民喜用洋货,衣服器皿农具莫不购用外来物品”[4]。

经营出口家具的商铺出售的家具类型主要有桌、椅、几、架、柜等,很多均是按照国外的要求进行的“来样加工”[5],受欧洲巴洛克和洛可可风格的影响,家具装饰繁复华丽,式样、造型和纹饰融合中西,可谓是“穷工极巧”[6],在欧洲“中国风”流行的背景下,满足了欧洲上流社会对于中国这个古老国家的好奇,现存《广东五常酸枝傢私》图稿即反映出这些家具的设计艺术特色[7](图2)。这些出口家具多采用质地坚硬、纹理细密、色泽沉着的珍贵硬木制作,大面积进行雕刻装饰,有的家具中雕刻装饰的面积甚至达到了十之八九,而且这些花纹雕刻较深,个别部位近似圆雕,富有立体感,雕刻题材以龙、狮子、梅花、竹子、葫芦、西番莲、卷草等纹样为主。除了大面积的雕花外,还利用各种不同质地的材料进行镶嵌装饰,其中以嵌螺钿和大理石最为突出,为家具增添了瑰丽的色彩,在出口贸易中赢得了较好的声誉。同时,在出口贸易中,出口商行需要把家具拆卸开来、依构件大小包装成箱,货物到达目的地后再进行组装,为了使运输时节省空间,就要求家具的榫卯结构既要有高度的准确性,又要便于拆卸和安装,故在明式家具中连接牢固、但不易拆卸的“踢榫”(横榫)就很少被使用,而便于安装、拆卸的暗榫就被大量、灵活地运用,这也成为广作家具的结构特征之一。

图2 《广东五常酸枝傢私》图稿中的广式家具(引自《清代广式家具》)

富丽繁缛、中西合璧的广式家具,恰又与当时清廷的审美趣味相投,并易于显示皇家的威严与气派。在清宫造办处木作中,既有来自苏州的工匠、也有来自广州的工匠,不过,清宫《养心殿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表明,广木匠比苏木匠在宫中更受赏识,故其承做的重要家具要多些、得到的赏赐也多些,以至于在清中期单独分出“广木作”,专门承作广式风格的宫廷家具。在雍正朝,招入宫中的广木匠有罗元、林彩、贺五、梁义、杜志通、姚宗仁等人,到了乾隆朝,先后有林彩、霍五、冯国桂、王常存、朱湛端等三十余名广木匠在内廷“广木作”中当差。同时,清宫《养心殿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也表明,广东进贡的家具远比苏州家具多且受清廷偏爱。现存故宫博物院的紫檀有束腰西洋装饰扶手椅、紫檀嵌黄杨木宝座、紫檀雕花嵌珐琅扶手椅、紫檀双顶六件大柜、黑檀点翠屏风等,刀法刚劲、雕刻深峻,纹样融合中西,并擅长综合运用珐琅、玻璃、象牙、镀金、錾铜等技艺,风格多彩绚丽,被认为是宫廷广式风格家具。

清末广式家具除了出口和进贡外,还被很多富商巨贾用来作为室内陈设,当时广式家具和西洋家具处于同等地位,均被视为是时尚之物,现存《上海现代有用家俱西洋图式》中即收录了32种家具设计图稿,其中第一种即为广式椅凳,其它的均为梳妆台、大衣橱等家具(图3)。另据Lloyd’s Greater Britain Publishing Company,Ltd.(劳埃德大不列颠出版有限公司)1908年出版的《Twentieth Century Impressions of Hongkong, Shanghai, and other Treaty Ports of China》(《20世纪香港、上海和中国其它通商口岸印象》)一书显示,当时上海一些买办的洋房中也陈设广式家具。广式家具在上海的流行,另一方面也正是广州城市地位逐渐下降和上海城市地位逐渐提高的侧面反映。

2 民国时期广式家具面向内销的删繁就简

1840年鸦片战争后,随着东南五口的开放,上海的经济和对外贸易快速发展,成为中国对外贸易新的中心,取代了广州在中国对外贸易中的垄断地位。1860年,广州对外贸易总额占全国对外贸易总额的比例下降到33.3%,1867年下降到14.2%,1991年起开始下降到10%以下,1925年为5.1%,1939年达到近代的最低点,仅为0.3%,到20世纪40年代时才略有回升,大致徘徊在2.3%至7.6%之间[8]。此时广州在对外贸易中的地位除了远远落后于上海外,也开始落后于天津、汉口、大连、青岛等城市。受此影响,广州外销家具产量锐减,内销成为家具生产的主要目标,由于内销,必然要求家具实用简洁,故那些造型简洁、线条流畅的广式家具成为岭南地区家具市场中的主体,并逐步取代了传统广式家具繁缛富丽的艺术风格。

图3《上海现代有用家俱西洋图式》及书中收录的广式椅凳

躺椅是广式家具中具有代表性的家具类型之一,它是适应广州潮湿温热的气候条件而产生的家具类型[9],是清末至民国时期在广州一直流行的家具类型。在清末广州旧式客厅照片中的雕花罩前即摆放着一对躺椅,躺椅的造型及某些处理手法与藤、竹家具有相似之处。搭脑仿圆形竹条枕;靠背、座面和脚凳面平铺“倒棱”的木条,仿竹椅平铺竹板,躺椅几无雕刻装饰,只在脚凳的前牙条浮雕两柄抽象的如意纹(图4),此躺椅的造型与《清代家具》一书中收录的“清黄花梨躺椅”基本一致(图5)。到了民国时期,广式躺椅的造型着重强调线条的弯曲变化(图6),且常常在背屏的正中嵌以大理石、围绕大理石进行少量雕刻。

图4 清末广州旧式客厅中的躺椅

图5 清黄花梨躺椅

图6 民国时期酸枝木躺椅

同样,由于气候的原因,沙发等软体家具在广州并不流行,在民国时期上海家具中常常把椅面处理为软硬双面、以求冬暖夏凉的做法,在广式家具中也不存在。在民国时期的广式坐具中,比较流行的是硬木长椅[10],其特征是:矮脚、三弯腿、高背屏、低扶手,造型弯曲多变、曲中有直,并常常在背屏的中部镶嵌圆形大理石、围绕大理石透雕花果或动物纹饰(图7),其中有一些花果纹样还具有地方特色,如图7右图所示的硬木长椅,背屏大理石左右的花卉纹样即为广州当地常见的木棉花。

图7 广式硬木长椅

与长椅风格类似的还有扶手椅和靠背椅,民国时期的广式扶手椅和靠背椅常常采用高背屏、尖斗钩、三弯腿的形式,在背屏的正中镶嵌大理石(图8)。其中的尖斗钩成为民国广式家具最主要的特征之一。尖斗钩,又称“鸭尾式”,是由清代家具的方角卷云样式发展而来,尖斗钩将方角变为圆角且将卷角改为圆尖,形状饱满如鸭尾,造型上显得更为活泼灵巧。

图8 广式硬木扶手椅

在民国时期广式家具的装饰中,除了镶嵌大理石外,还有镶嵌广彩瓷砖的做法。与其他城市不同的是,在民国广式家具中,瓷砖不仅被运用于几面、还被运用于椅面和椅背(图9),此种手法除了装饰目的外、应也包含有追求凉爽性体验的意图。同时,在民国时期上海家具中常用的以瘿木进行镶嵌装饰的手法,在民国广式家具中也较少使用。

图9 嵌瓷砖广式扶手椅

在家具用材方面,民国时期广式家具的用材也有其独特之处。清代广式家具的制作多采用紫檀、酸枝、花梨三种材料,其次是东京木、鸡翅木、铁梨木、楠木等材料,这是因为:广州地处我国南方的亚热带地区,是贵重木料的主要产地,同时,广州和生产木材的东南亚各国向来海运畅通、贸易发达,东南亚各国的优质木材多经由广州进口,故清代广州家具的制作原料较为充裕。但是,到了清末民初,紫檀、花梨木已很稀缺,好的木材主要是酸枝木,据《番禺县志》载,同治八年至宣统三年(1869-1911年),广州酸枝花梨家具业发展鼎盛,作坊达百余家。由于主要采用酸枝木,故民国时期的广式家具也往往被广州人称为酸枝家具。

民国时期,随着家具行业的发展,在广州涌现出了不少各具专长的能工巧匠,比较著名的有:擅长人物形象的“侧头添”(真名不详),精刻龙凤狮蝠的李焕记,还有一些工匠以雕刻外来纹样为主,如黄带昌就被誉为“洋花世家”。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广州的政治、经济比较稳定,人们的消费能力增强,据《广东之生活状态》记载:“粤省与外人通商最早,又最盛,地又殷富,故其生活程度,冠于各省。而省城地方,则殆与欧美相仿佛,较上海且倍之”[11]。消费能力的增强带动了对于新式家具需求的增强(图10),而对新式家具的需求又促进了家具业的发展,当时广州仅濠畔街一带的家具商行就有数十家,行业的工会也设在濠畔街。据世居者称,当年这一带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家具的硬木碎屑和红色木糠,下水道也常常为之淤塞,足见当时酸枝家具生产的盛况[12]。1937年广东省的家具工业已初具规模,仅广州市就有从事家具生产的作坊和商店330家,从业人员2640人;从事其他木器制作的95家,从业人员475人[13]。抗战爆发后,红木家具业生产随之下降,出口生意停滞,至抗战胜利后才稍有起色[14-15]。

3 结语

广州在清代借助一口通商的优势,最早拉开了中国家具设计之中西结合的序幕,生产出了繁缛富丽、中西合璧、以雕工见长的外销广式家具和宫廷广式家具。民国时期,广式家具因融合中西,仍被视为是时尚之物,受到社会上层人士的欢迎。与此同时,随着上海成为中国对外贸易的中心,取代了广州在对外贸易中的地位,广式家具的销售遂由外贸为主转为以内销为主。由于家具销售市场和消费对象的变化,家具设计随之删繁就简、从“重装饰”转向“重造型”,从“重形式”转向“重实用”,在因袭传统广式家具选材和工艺的基础上,开始在设计中更多考虑岭南地区的气候和生活习惯,使家具设计更加简洁适用,体现出广式家具的“因市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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