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影响下的东山口历史建筑装饰艺术研究

■曹 武，岳修能 Cao Wu & Yue Xiuneng

(仲恺农业工程学院，广东广州 510225）

广州地区19世纪的建筑装饰艺术，是整个广府建筑遗产的建筑学构成要素和美学组成部分，集中反映出岭南建造匠人世代相传的技艺和审美，以及二者共同交汇和作用出现的特殊关系。在研究这一派的前辈中，专注于建筑学的角度者居多，从结构层面与技术层面阐释装饰图像所突出的局部营造手法，强调建筑装饰在物理与构造上的微观表达，但缺少感性层面的审美赏析；也有部分研究者侧重于传统工艺与美术绘画方面，详解各类古建施工技法和饱含历史韵味的纹样图案，但缺乏理工学科对空间与力学构成的理性评价。此次研究综合二者，围绕广州东山口19世纪美南浸信会立教时期的建筑装饰纹样展开。研究地域范畴以岭南文化核心区域海珠区东山口为主；结合美南浸信会这一重大基督教团体的历史与东山口的发展沿革深层剖析，并与岭南其他地区历史建筑的装饰形式、图案及艺术绘画进行横向对比，从而把握宗教在整个东山口地区建筑装饰艺术体系的地位与达成的效果，此外，东山口洋房建筑群是岭南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该研究对细化岭南地域性历史建筑装饰也有积极意义。

1 东山口的历史宗教背景

1.1 东山口历史进程的影响因素

广州东山口地区是岭南一个富有历史积淀的住宅区，曾经的东山地区一片荒芜，土地利用率低。直到19世纪末，美国基督教浸信会选定东山为主要传教地，并在此大规模建造花园洋房，吸引了大量海外归来的侨胞定居。从此东山口日渐繁华，成为喧闹住宅区，区域建筑群中西交融的风貌使其具备极大的美学研究价值。经文献资料梳理得出东山口从明清时期的落后区域发展到民国时期的雏形侨园，最后成为高端住宅区的过程中，以下因素发挥了主导作用：一、外来宗教势力的入境，产生了一定体量的宗教建筑; 二、归侨投资并定居东山，盘活产业从而拉动地域经济增涨; 三、高官与军人集团在东山口地区大量建造其房屋住宅[1]。笔者从三者中选取外来宗教因素为切入点，基于史实文献资料整理并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对东山口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历史建筑装饰进行多次田野调查，探索出宗教对建筑装饰发展动因及艺术特征。

1.2 东山口宗教发展历史

美国南部基督教分支于中国传教的开宗立教之地为广州。当时广州东山口地区虽落后荒凉，但其土地售价较低，对外临近中心城市区域，辐射范围广。当时英、法帝国已强占沙面为租界，德国选了芳村为据点，美国南派浸信会对外宣道部选了东山口成为发展基地[2]。从教会角度分析，选此作为基地可以有效避免美南浸信会与其他教会的物质冲突。

1906年，浸信会在东山地区进行积极的地域开拓，发掘教徒、兴修教堂等供利用，东山堂、神道院、培正中学在彼时拔地而起，不仅对当地建筑肌理产生了变更，也成了东山口从乡村到城市格局的转折点。1906年后东山口格局转型分为两大线路: 一条主线是教众集团的陡增，从而使教会在东山口进行了一系列活动: 如通过修建东山堂，打下了宗教建筑装饰艺术根基; 第二是通过完善信徒与东山口原住民的生活配套设施，促进了东山口近代建筑的发展与东山区的城区壮大;催化了东山口成为高等级的侨园。

2 教会的建筑与艺术特色

2.1 基督教的教堂建筑艺术特色

公元1世纪，基督教在巴勒斯坦地区起源，早期受压制的基督教并不像如今这般壮大，直到君士坦丁大帝颁布米兰敕令才使得基督教合法化并且发展成当今世界上三大宗教之一。因此从耶稣诞生到米兰敕令都不存在正式教堂，到基督教成为国教的380年才开始有教堂建筑。但此时基督教没有系统的教会建筑形式，所以只能借鉴古罗马的巴西利卡建筑，巴西利卡由三部分组成：中厅、侧廊和后殿。该建筑比较适合容纳较多的信徒，为往后一众教堂的原型。

宗教建筑中教堂为主要表现角色，东、西欧洲的教堂建筑风格因东、西欧教会的影响各有差异，东欧结构体系为集中式；西欧以巴西利卡、拱结构为基础更迭。巴西利卡式教堂（图1）通用的屋顶易失火；最后建筑师成功研制了新型的交叉拱，以高硬度材料制成承重梁相交的拱，再用较轻的填充物压入，受拱体造型影响，该时期的艺术家重在刻画满足教会神性的象征物而非自然装饰。

图1 巴西利卡建筑

教会建筑在形式上限制了艺术题材，使得绘画倾向于一种使用图画的书面传教形式。从而导致建筑装饰艺术也不像古典作品一样质朴、自然和明朗，但以肃穆为主要特色而使得观者印象深刻。19世纪中叶以来，宗教建筑装饰风格回归中世纪哥特式的“新哥特式”，其建筑材料具有多结构的装饰性，以精细的飞檐、屋顶线和陡峭的屋面山墙为装饰特色（图2）。

图2 新哥特式建筑装饰

2.2 美南浸信会时期的东山口建筑艺术特色

美南浸信会在传教基地打造的最具代表性建筑为东山堂，该堂由美南浸信会始建于1909年，1923年后增建710余信徒座位，大门改为朝向南边。1926年建成现今屋顶为木质结构的双层楼东山堂[3]。1935年为防白蚁对建筑结构内部的侵蚀，拆除大堂原本的木制顶面改建为钢架结构的铁顶。在屋顶装饰方面，中国传统的石雕脊兽、脊条造型受到宗教人士的喜爱，在华基督教建造建筑时通常也都会采用这一形式。与东山堂创建于同一年的汾阳堂和青州堂也都是雕窗青墙，石制兽首和精美的祥云纹饰点缀飞檐屋角；局部装饰传统的石雕元素[4]。此外，屋顶装饰中，瓦当是重要的内容。这些基督教建筑通常都会使用圆筒形态的砖瓦来进行装饰，而瓦当则是本土使用量较大且专有的建筑装饰附件。它不仅起到遮挡筒瓦前端的作用，瓦当上刻有各种图形纹样，具备艺术审美性。比如东山口润园使用的墨绿色云雷纹瓦当（图3），烧制技艺精湛，其中加入部分西式自然叶边装饰元素，是一种中西合璧的建筑装饰艺术。

图3 东山口润园瓦当

3 东山口历史建筑现存状况

3.1 现存历史建筑现状

笔者通过对东山口大量相关文献分析整合，以及多次的实地调研，对东山口历史建筑群有了新认知。政府公开文件显示，2016年广州的近代历史建筑均得到地区政府、专家的维护修缮，加强重要节点结构的稳固工作及重新建设工作都在老旧城区更新的大进程下如日中天地进行，但也由于大规模拆旧建新这一不可避免的城市化进程，东山口的历史建筑遭到了难以挽回的破坏。

综上，东山口历史建筑的现存状况普遍不乐观，建筑上的装饰也大都呈现出残破局面，购得产权的人群中不乏商人对建筑私自进行商业化改造的现象严重（图4），原有建筑风貌被迫改变，成为观光游客的打卡聚集地。能够基本维持原始面貌的历史建筑大部分是广州政府明令保护的公建和大体量的宅建，这两大类建筑有的经过修缮仍在使用，有一些的却被房主忽视，白白闲置。经调研得出，这类建筑装饰并非原有风貌，现存状况较为一般，虽然一些高价值建筑己受保护，但从研究者角度来看，被政府与专家忽视的那些建筑遗产更应该得到良好的保存，因为这是更具代表性的一部分。

图4 东山口建筑商业化改造的现象

3.2 东山历史建筑及其分布

近代广州东山地区与宗教相关的历史建筑主要指的是以美南浸信会进入东山口这一时间段为主建造的建筑，此时东山口还有来源生地和欧洲东部的教团，但影响以及规模远不及美南浸信会。1907年美南浸信会在东山购下寺贝通津，庙前西街两地。在这两处地中教会建立的教育和医疗等相关衍生建筑以及信徒住宅等建筑。这些建筑的主要建筑装饰艺术形式基本沿袭宗教教堂，以西式植物藤曼这类自然元素为主，少部分则替换为当地传统元素。美南浸信会先后建成“红楼”“耶德逊堂”，二者都是近代东山地区最早出现的文化差异性建筑物。此外，不仅美南浸信会对东山口有所开发，两广浸信会也在东山口庙前西街购地大兴建筑，陆续建立教会校址，浸信会还在寺贝通津给各校学生以及附近的信徒进行宗教活动。1911年，一座大规模的红砖教堂又在东山建成，成为当时已落成的最大宗教建筑，亦是如今的东山堂（图5）。东山口内大小街道错综复杂，而其中一条“恤孤院路”坐落着两座华丽的洋房——“逵园（图6）”和“春园”，连同培正路、新河浦路的“隅”“简”“明”三园并称为“东山五大侨园”。这一建筑群也是东山口具有代表性的历史建筑。

图5 基督教东山堂

图6 五大侨园中的逵园

4 东山口建筑装饰的艺术特征探析

4.1 问卷数据分析

为了对东山口历史建筑装饰情况有更全面准确的了解，我们对东山口地区开展了实地调研并进行了问卷调查（表1）。共发放问卷92份，收回有效问卷71份。其中原居民占20%，租客占7.14%。商户占7.14%，游客占40%，行政管理员占1.43%其他人员占24.29%。并且通过与别的方法进行交叉分析，挖掘出对我们更有价值的学术资料。

表1 受访者身份频数分析频数分析结果

建筑是历史文化的一种载体，为了探析各类人群对东山口这一区域的历史文化了解程度与文化认同感，加之与广州西关、沙面这一类似地域的建筑作为横向对比，我们针对性地提出了文化、建筑、区域特色三类问题，数据整理得出:对东山口的各处历史景点有过了解样本中“部分了解”的比例最高，为45.71%。该区域是否具有足够地方特色的得分为1.957，得分低于2分，表明受访群体整体上认为该区域比较有地方特色;能否区分出东山口、西关、沙面的建筑形象得分为2.557，得分低于3分，表明受访群体整体上不太能区分出东山口、西关、沙面的建筑形象（表2）。受访者身份对于对东山口的各处历史景点的了解呈现出0.01水平显著性（F=4.810，p=0.001），以及对比数据差异可得，有着较为显著差异的组别均值得分对比结果为“商户>原居民;游客>原居民;其他>原居民;其他>租客”。受访者身份对能否区分出东山口、西关、沙面的建筑形象呈现出0.05水平显著性（F=2.910，p=0.020），以及对比差异可得，有明显差异的组别平均值得分对比结果为“租客>原居民;游客>原居民；其他>原居民”。

表2 东山口建筑特色问卷频数分析

通过对上述调研数据的方差分析，笔者发现大量受访者对东山和西关、沙面的建筑形象的差异性处于模糊状态，因此本研究将从东山口建筑屋顶、门窗、外立面的装饰进行探析，并与西关、沙面地区的岭南传统历史建筑进行比对，分析出东山口历史建筑装饰的艺术特征。

4.2 屋顶装饰

建筑外形装饰首要的标志结构是屋顶，它作为建筑的“第五立面”可以反映出建筑的年代及作用，因此对东山口历史建筑的屋顶装饰造型艺术进行研究是－个不可或缺的内容。

广州现存传统建筑的屋顶基本以西关大屋和镬耳屋屋顶为主，上覆青瓦，由仰合瓦参差排布，整体有机统一[5]。瓦件檐口由勾头和花边构成，正面一般均有烧制时的岭南特色纹样或文字图案，寓意美好（图7）。而受宗教建筑艺术影响的东山地区历史建筑屋顶形式主要为平顶和平坡混合顶，材料逐步发展而使得屋顶装饰逐步走向简约，檐口基本都采用直线收边，瓦件也逐渐淡出顶面装饰视野，屋脊装饰由具象的自然主义风格逐渐转化为抽象的几何风格，但仍有少部分延续传统建筑风格的屋顶（图8）。但这并非顶面的装饰装修弱化，而是人们关注点开始偏向整体，脊顶走向与装饰布局相适应，装饰色系也与建筑顶面相协调。

图8 东山口历史建筑屋顶

4.3 门窗装饰

门窗能联系界定内部空间和外部空间，作为建筑造型的通道口又兼具通风采光作用，是直接与人产生联系的建筑构件，其艺术造型会影响建筑整体氛围甚至变更其原有风貌。

广州传统的建筑中，大门样式以木制为主，比如西关大屋分为角门、硬木门、木趟栊、三种门扇，木趟栊通常位于厢房入口处，有横向开合的活动栅栏，以双开为主，与门廊齐高，用十几条硬朗圆木条构成，角门条数为单数，单开为主[6]。在东山口洋房建筑中，因受宗教建筑影响，华侨自建的建筑采用了近代西洋形式的门，其材料稳固，简便灵活，高度增幅明显。门的尺寸也普遍增加到了更大层级，不再像传统门洞那样在视觉上对人造成压抑感。门框上增设透光彩色玻璃达到更加明朗、丰富的光线效果，也正因为彩色玻璃在东山口建筑上的大规模使用，让东山口的现代气息逐渐浓厚（图9）。窗扇上，减弱了冗杂繁琐的装饰元素，增强几何类装饰元素，图案更加现代化，洋式竖棂增多[7]，主体通过不同形式的划分，相比装饰性之下实用性更突出。

图9 东山口历史建筑窗部装饰

东山口历史建筑的窗框装饰也如同大门进一步增强了实用性，用玻璃这类坚硬质地的材料取代轻柔的软质材料来确保了坚固性[8]，而且玻璃的使用也必须匹配高厚度材料，这也就意味着单薄窗棂不会作为主要构建物，门窗的艺术纹样与外窗框造型成为装饰核心。加之因宗教影响下人们的审美情趣转变、工艺升级，纹饰色彩并驾齐驱的窗户也作为东山口历史建筑装饰艺术的趣味性特色展现出来。

4.4 建筑立面装饰

有别于西关大屋与沙面骑楼那类传统建筑体量感过强的造型特征，受宗教影响的东山口历史建筑立面呈现明显的轻快灵动的特点。其构成要素增多，建筑立面的装饰线条更加简练，装饰物件的造型也更简洁，外墙大量砌筑了红砖进行色彩装饰（图10），红色在周边建筑的对比下显得更加突出，给人的感觉也更具活力。东山口历史建筑多为二三层，整个立面的建筑阳台或前廊搭配柚木色门窗，使得立面装饰在整体中又有细节的变化点缀，从艺术审美角度上看，这样的立面对比传统建筑立面更富有层次感、节奏感，立面装饰除了功能性要素外，还增加了外墙腰围线、拱券、隅石等西式宗教建筑装饰，立面外墙色彩具有视觉冲击力，甚至与当下流行的莫兰迪色系有异曲同工之妙，入口处采用券拱形式和山花顶，副楼立面多为清水红砖勾缝。建筑立面各比例关系发生变化，最显著的是对立面门窗大小进行了调整以及增加了开窗数量。

图10 东山口历史建筑立面

由于近代岭南建筑的整体布置手法大致沿袭中国传统民居[9]，以中轴对称为主，因此，大门一般置于中部，从立面看窗洞、挑台及廊道呈现对称格局，但这一特点被东山口历史建筑的立面装饰格局打破，不再是传统建筑直线向上或者直线下放的外墙砌法，教会集团和归国华侨进行建造时在建筑立面上使用砖砌造型线[10]，这种立面对强调建筑的横向划分有着视觉上的艺术效果，使建筑兼具艺术性和条理性[11]。此外，东山口历史建筑与广府传统建筑立面装饰亦有差异，宗教影响下的东山口历史建筑有明显的墙体柱凸，既有外部装饰美感，又能划分出多样的立面结构方向，这一立面的划分手法也是受西方建筑强调功能性原则的影响[12]，弱化建筑体量感，加强建筑线条感，使建筑更显立体美。

4.5 小结

上述对东山口历史建筑各部分装饰分析可以得出，东山口历史建筑装饰艺术样式总体特征为中国与西方交融、兼具功能与装饰。重视岭南传统文化的在地性，又吸纳西洋建筑技术之精华，使东山口历史建筑装饰艺术体现兼容并蓄而非极端去传统化或固步自封的情况，如在美南浸信会影响下的东山口历史建筑均采用水硬性无机凝胶进行发券，批量采用石材磨柱等[13]，又如：在五大侨园中春园的大门采用西式的拱形门，但在门楼立面图案上却又使用了岭南传统建筑装饰艺术，有观点认为这是外来建筑装饰艺术对岭南传统建筑的殖民侵入，而笔者根据研究结果得出这是在岭南传统建筑上巧妙采用西方宗教式装饰艺术手法进行的创作突破。

5 结语

本研究归纳总结宗教影响下东山口历史建筑装饰艺术形成的条件。东山口历史建筑装饰样式产生和发展受到诸多因素影响，多元的外来文化特别是基督教各派别的交融与碰撞是促使东山历史建筑装饰艺术样式产生和发展的客观条件，这一时期的东山口历史建筑装饰整体呈现中西融合，传统装饰样式与外来样式进行融合的艺术特征[14]。

宗教入境时期东山口历史建筑装饰艺术样式的产生及发展是近代中西方思想碰撞的一个典例。“中西新旧合璧，主打功能性”是东山口历史建筑装饰艺术特征中非常重要的两大特征，在尽量保护好东方传统建筑精华内容上，采用西方装饰手法，整个建筑装饰艺术呈现了一种具有历史积淀感的多样性，用艺术手法在建筑装饰上制造戏剧冲突的同时又有节制进行理性的设计构思，这种以建造的适度原则为首要理念，以细部装饰为主的艺术手法，巧妙地展现建筑装饰艺术的独特魅力与内涵，使之成为建筑装饰艺术中的点睛之笔，为民众带来愉悦的视觉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