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斌
国人对于教育的认知,普遍存在着一类看法:多学总没坏处,多教总是好的;而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共识也认为,学位上高一级,总归能力更强。如此这般“单调递增”的误读,近则影响到教学法、培养方案设计,远则关乎人生选择中的适当、有效,并非小事。以下分析教育的三种“过度”现象。
第一种“过度”,在教学法上。有老师在教学过程中,恨不得把知识点、易错点甚至答题技巧,都在课堂上讲清说透,学生们感觉,很全很细。师生相互之间一对眼神,就领悟了这门课的“精髓”。不用翻书都能搞定所有作业,若不能,大概率是布置错了题目,课后也不去翻书,做好了课上洗耳恭听、照单全收的心理准备。于是,上课就变成了听讲加记录。试想,这样的教学法,对于学生发现问题的好奇心、延伸学习的动力、自主探索的勇气,是促进还是抑制?我们也会对这样的教学效果,产生不一样的评价。有研究者做过实验,演示了积木搭法和游戏解法后,学生们大都进入“重复实现、更快实现”的套路中;而若是先让学生探索,其行为特征呈现出较强的想象力和創造性。另有研究者的荟萃分析发现,教师应用流畅、全面的“直接教学法”,学生在标准答案式的学业考试中成绩更优,而在处理现实问题、开放问题中却远远落后,这种现象被称为“失败的成功”,短期成功,长期却失败。
站在教与学这个责任天平的角度分析,当教师站位靠前、以推为主,学生也就退得靠后,责任担负就少。此消彼长间,学生就不再跃跃欲试,就不那么有自主和自觉性,而容易滋生等靠要、求喂养的态度。责任分担,也有个“用进废退”效应。
第二种“过度”,在培养方案的设计上。以本科教学为例,很多领域都有知识迭代、新技术日新月异的情况。院系所设置的课程体系,有很多新内容要融入,导致课程不断增加,学分数高企,学生叫苦不迭,自主学习的时间越来越少。
这反映出我们对于本科教育的定位和要达到的目标认识不清、把握不准。本科的目标,不是把某个学科的完备知识悉数教给学生,而是要帮助学生搭起拥有这个学科的核心知识、能力、视野的“脚手架”,建立起可延伸、想延伸的一套认知体系,激发对未来学习和成长更浓厚的好奇心和更自觉的内驱力。知识爆炸、学科进化,教育者要吃透其核心要义:变化映射着哪些不变?哪些基础要打得更牢固?然后以“让核心更核心、让核心更能解释和指导变化”的方式,称之为“凝聚和提炼的乘法”,刹住这个只做课程堆砌的加法而迷失核心的风气。坚持课程总学分不涨,坚守的是确保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一条底线。毕竟课程学习只是学校学习的一部分,课外的学习与生活,集体的活动与实践,以及青少年思想和情感成长所必须有的“留白”“徜徉”,都十分重要,不能被一门门课名看似新兴而内容多为皮毛的课程挤占甚至牺牲。
第三种“过度”,是“更高学位”迷思。学生与家长,都有着努力取得高学位的压力;许多用人单位也有着学位“高高”益善,就高不就低的倾向。二者相互作用,水涨船高。坊间只见考研热,但身在其中即将读研的人,真的问过自己,这个硕士或博士,适合我吗?我真正的目的是在做学问(长本事),还是读学历(拿文凭)?用人单位真的需要经过专门学术训练的博士来做这个岗位吗?这份工作真的必须研究生才能胜任吗?不错,我们现行的确实是三级学位体系,但是专业硕士、学术博士之间,更像是两种强调不同类型、而非高低层级的职业选择,二者都是终极学位(terminal degree),培养出来都是要直接走向工作岗位的。专业硕士,是否一定比博士水平“差”,其实二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学位迷思激发了学生和教育机构的某种乱仗,申请报考者很多,但“真需求”却难说,存在某种“虚火”。在恰当适度地设置岗位胜任条件、敢于说出你“资格过度(over-qualified)”不适合录用、避免助长和激化“过度追求高学位”之风的转变上,党政部门、龙头企业必须要带个头。这将是一件有益于社会、家庭和教育机构,避免大量教育资源错配的善举。
过,犹不及。适,才是正道。教学法、培养方案,或是深造与选贤,都要先反思下是否“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