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网络文学语言的审美维度

2021-08-02 14:18郝然
当代文坛 2021年4期

郝然

摘 要:当今媒介革命时代的网络文学语言,突破了传统文学语言的既有疆域,拓展了传统文学语言的審美维度。主要表现在视听特性与图像转化审美特征,杂语共生不断调适的良性发展状态,以及脚本化与跨媒介融合的辐射功能。网络文学之所以能使创作主体、作品和受众之间情感的关联度空前增强,能使网络文学作品及其衍生文化的受众群体空前庞大,能使自己跻身于当今社会文创产业链的上游,正在于其语言所具有的独特审美维度。

关键词:网络文学语言;图像转化;杂语共生;跨媒介辐射

书面语言物质载体与传播方式的改变,必然会促使人们书写与阅读方式的改变,计算机网络的出现,使得这一趋势表现得更为显著。20世纪90年代末,作为一种新的书写与阅读方式的网络文学,随着互联网的迅猛发展在中国悄然出现。1998年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拉开了网络文学的序幕。其后,随着大量资本注入文学网站,以及VIP阅读收费制等的运行,海量的网络文学作家与作品开始大批涌现,同时也引起了主流文坛和语言文化学者对网络文学及其语言的关注。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既是作家塑造艺术形象、表现审美意识的物质媒介,也是文本得以传承、文意得以实现的基础,离开语言的文学是不存在的。王弼云:“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①语言是文学作品绘象表意的根本,其功用即显象达意。网络文学语言作为网络文学的载体,也是网络文学文本意义、审美价值和社会功能赖以实现的根本。

网络文学发展到当今移动时代,其在早期所具有的“以机换笔”“无纸传播”“交互欣赏”等特色基础上,增益出诸如“移动景观”“虚拟现实”“软载体飘移”等多元审美文化特征。这些都是通过计算机移动网络技术所生成的新一代网络语言实现的。

当今移动时代网络文学语言的构成,主要有文字语言和数字语言(音影和图像等)两种形式。从文学表达的形式视之,网络文学语言与音响、图像等进行了重构,句段篇章间实现了超文本链接;从语言的创新使用视之,网络文学语言出现了大量的词语杂糅以及句法异构现象;从文学的审美功能视之,网络文学语言业已突破传统文学语言的既有疆域,极大地拓展了传统文学语言的审美维度。这也是当代文学与语言学界所关注与研究的焦点。

一  网络文学语言的视听特性与图像转化

网络文学语言的图像转化与视听特性,是指通过网络多媒体技术将声音、文字、图像、动画、数码摄影、影视剪辑等融为一体,形成超文本网络文学所凸显的网络文学综合性语言审美特征。人类文学艺术、语言文字的发展嬗变,同人类文化发展演变的大趋势一样,都经历过由原始混沌到文明伊始的分门别类,再到现当代科学综合的历史进程。由文明伊始逐渐分门别类而形成的语言、文学、音乐、舞蹈、绘画、雕塑以及影视等相对独立的格局,在当今多媒体技术的催生下,于方兴未艾的网络文学平台上被有机地融于一体。使当今的网络文学语言内涵空前丰富,外延无限扩展,成为囊括声音、文字、图像、动画、数码摄影、影视剪辑等在内的,触及人们视觉、听觉,甚至嗅觉、触觉及味觉等感官的全息式语言符号。显然,当今网络文学语言极大地拓宽了传统文学语言的审美维度,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人们群体性的审美需求,改变了此前人们审美过程相对单调的局面而达到了“通感”式的审美愉悦。

人们在欣赏网络文学时,除了阅读文字,还能目睹形象生动的画面,耳闻优美动听的声音,从而得到多重审美体验,同时倍感作品的亲和力与感染力。例如,多媒体网络小说《哈哈,大学》的语言图像转化与视听特性就体现在它融合了语言文字、原创音乐、FLASH、DV短剧、小游戏等表现形式,多层次立体地展现了朝气蓬勃、妙趣横生的大学生活。再如,台湾地区的网络文学《若玫文集》,其内容几乎全部是配着缠绵温柔背景音乐与美奂绝伦图画的诗文,堪称诗词文赋、动漫图景、歌韵管弦的有机融合;其文字符号、线条色彩、旋律节奏的多维度立体展示,显得古色古香,生动形象,让人感同身受,如临其境。又如,黑可可的《晃动的生活》,是一部用FLASH制作的文本,在其微黑的底色上,隐约可见如溪水潺潺流淌,似云雾缓缓飘拂的淡灰色奇异花纹,让读者如目睹沧海桑田般的变迁;其序言在微黑底色上以白色字体显现,同时,由古箫演奏曲而制作的背景音乐,悠扬深远,柔情婉转地萦绕耳畔;其正文随着每一段文字的推出,随即显现出一幅幅类似电影镜头般的动人画面……这种融图像、声音、文字等媒介于一体的网络文学语言,凭借多媒体网络平台技术优势,淋漓尽致地凸显了神奇的图像转化与视听特性,构成了电影蒙太奇般的效果,使读者能多层次、全方位地感受网络文学语言带来的审美愉悦。

此外,网络文学语言的图像转化与视听特性,还表现在作者为了适应快节奏的社会生活,为了作品表情拟声的便捷,使用计算机输入各种非文字图形组成的表情符号,使之转化而达到特殊的视听效果。比如用“: -)”表示面对面,“)p”表示吐舌头,“: - D”表示开口大笑等。这些非文字的抽象图形,通过多媒体网络平台技术优势,转化为具有特殊效果的视听符号,使读者油然而生幽默轻松、生动活泼的审美情趣;同时,也拉近了作者与读者间的距离,增强了两者间的交际效果。

当今网络文学语言图像转化与视听特性的形成缘由主要有:其一,传统图像叙事时代的文化渊源。当今网络文学语言强调视听特性,强调听觉与视觉的效应,其本质上应是图像叙事时代的表征。从人类原始文学语言到当今网络文学语言的历史变迁,可以清晰地发现这一点。人类语言符号自其产生至今,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历史,在这不断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文学才得以从世代口耳相传的上古神话传说,经历灿烂的岩画壁画图像叙事,再到有文字记载绵延数千载而汗牛充栋的简册文献,直至当今移动时代的网络文学。从语言符号的发展脉络清晰可见,无论是口语传说过程中生动描述的形象叙事,还是岩画壁画通过线条色彩的直接图像叙事,以及历代简册文献中据文配图、以图彰文的图文叙事,其语言符号所创造的都是既具有各自鲜明特色,又相互血脉传承、吸纳融合的艺术世界,都或隐或显地透析着图像叙事的历史传承脉络。显然,这便是当今网络文学语言强调视听特性,强调图像转化和听觉与视觉综合审美效应,用文字、图画、音乐以及蒙太奇等来建构其艺术世界的历史渊源。其二,计算机互联网技术与文学艺术的完美结合。纵观网络文学的发展,计算机互联网技术的影响极为深远,文学艺术和计算机互联网技术的有机结合,是网络文学得以产生的基础。没有计算机互联网技术也就没有网络文学。当然,任何时代的文学都应是语言文字的艺术,网络文学也不例外。但网络文学的时代特征在于,它是一种传统语言文字与计算机互联网技术有机结合的综合型艺术。时下的网络文学作品中,绝大多数都含有多媒体文本和超文本链接,这些融媒体因素使网络文学及其语言凸现出极其浓郁的现代科技色彩。是计算机互联网技术将传统文学语言的载体从平面纸质文本转变为立体的网络,其特有的多媒体手段使传统文学语言的潜在张力得以最大程度地释放,让传统语言文字的“能指”功能得以无限拓展。网络多媒体链接技术,让网络文学创作能够更加方便地获得其他艺术资源,诸如多媒体手段植入的音乐、绘画、旋律、色彩等,使传统文学线性的时间叙事,扩展为全方位的空间立体展现,使读者的审美感官得以全方位敞开,能够多渠道直观形象地感受其语言文字所描绘的情景,更加快速便捷地捕捉其语言文字所传递的意蕴,获得“通感”式的审美愉悦。也使网络文学成为广大网络阅读者及时可得、爱不释手的审美移动景观,从而实现网络文学独具一格的文学魅力与审美特性。

此外,“由于现代社会生活的节奏很快……以至于在某些场合要采取符号(非语言符号)来显示信息……就是把必要信息浓缩到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能立刻了解的程度。把必要信息转化为图形(非语言符号),是适应高速度和其他现代社会条件的需要而产生的。”②当今社会生活普遍的快节奏,导致人们在写作与阅读时对缩略语的迫切需求,也应是网络文学语言图像转化与视听特性形成的原因之一。

二  杂语共生与网络文学的语言调适

词汇是语言三要素的主体,是文学作品不可或缺的建筑材料。当今网络文学语言词汇所呈现的是一种既有共同语、方俗俚语、文白夹杂、西式欧语,更有数字图形符号、旧词联想翻新、随意新造词语及缩略词语等杂语共生的局面。其中最能代表网络文学语言而有别于传统文学语言的词汇应是后者。主要有以下五类:一是数字词语,即利用阿拉伯数字的谐音表达新的语义。数字语词早已有之,但主要是用于军事密码和电报,如今则成了较为流行的网络文学词语。数字词语输入方便,简单易记,颇具诙谐幽默情趣。如:88(拜拜)、520(我爱你)、5871(我不介意)、7456(气死我了)、8147(不要生气)、7758(亲亲我吧)、04551(你是我唯一)、25184(爱我一辈子)、259758(爱我就娶我吧)等。二是字母词语,即用汉语音节的声母或英文单词首写字母连写表意。这种现象过去虽有,但网络文学语言对其的使用,无论是在主观意愿的强烈,还是在频率之高,范围之大等方面都是空前的。如:GG(哥哥)、DD(弟弟)、MM(妹妹)、LG(老公)、LP(老婆)、BT(变态)、SB(傻逼)、PMP(拍马屁)、以及BF(boy friend,男朋友)、GF(girl friend,女朋友)、NP(NoProblem,没问题)等。三是旧词翻新,主要是采用谐音、借代等修辞手段给已有词语赋予新义。如:驴友(旅友,一起旅游的人)、大虾(大侠,网络高手)、果酱(过奖)、恐龙(个性泼辣的野蛮女友)、青蛙(可爱但不帅气的男孩)、打酱油(表示与自己无关)等。这类词语生动形象,幽默风趣,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调侃意味。四是杂糅缩略词语,即随意把汉字、数字、汉语拼音及英文字母等杂糅在一起,以缩略的形式表示语意。这类词语凸显了当今网络青年爱慕时尚和追求新颖的审美心理。如:4D(是的)、B4(鄙视)、 PF(佩服)、I服了U或I服了you(我服了你)、3Q3Q或3KU(Thank you,谢谢你)等。五是图形符号组词,即组合键盘上的字母、标点和其他符号而创造的全新词语。堪称网络文学语言词汇的典型代表。如:0(笑脸)、:0(尖叫)、∧@∧(幸运小猪)、@〉〉〉(一束玫瑰)、:一)(微笑)、一P(吐舌头)、(:— ??(心都碎了)等。这类词表达方式直观简明、生动形象、活泼幽默,洋溢着青春活力与生活情趣,极具图像转化的视觉魅力。

对当今网络文学语言词汇这种杂语丛生的现状,语言文学界见仁见智,褒贬不一。笔者认为,应秉持辩证观念、宏阔视野,从语言词汇的本质属性及其发展历史,从文学语言与社会发展、尤其是与社会文化形态和科技水平的关系,从不同时代审美主体对文学语言的价值取向等审美维度对其进行审视。

首先,从语言词汇的本质属性及其发展历史审视,语言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自其诞生伊始,便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它总是随着社会生活的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当今网络文学语言就是汉民族文学语言随社会生活发展变化的结果,它所呈现的词汇杂语丛生现状,也是这一发展演变过程中的必然现象。在语言三要素中,词汇的发展演变最为迅速,对社会生活、文化形态等的变化最为敏感。汉语词汇库中的词语,几乎都是因时遇事而生,都是在社会生活交际过程中,经历众口难调的混乱无序,再到约定俗成的规范有序,不断积淀而成的,就连不少已存在数千年的基本词汇也概莫能外。人类任何民族语言的词汇,都不可能生来就是规范的,它们都有着看似不合规范,但却又充满新鲜活力的成长期。在约定俗成的过程中,它们或昙花一现销声匿迹,或局部流通而为方俗俚语,或终成正果进入共同语。也正是语言符号系统的开放性,成就了汉民族语言词汇的丰富多彩博大精深。现代汉语不仅有各具特色的七大地域方言,还有复杂丰赡属于千行百业的社会方言。而当今的网络文学语言,尤其是其中的特殊词语,在很大程度上就属于不同群体的社会方言词汇。因此,当今的网络文学语言词汇,绝非凭空而降的异类,其产生、流行、发展都符合语言词汇的本质属性和发展规律。这诚如于根元先生所言:“群体不同语言也不同,没有一种语言放之四海而皆准。如股民有股民用语,打麻将的人使用麻将用词……这个圈子跟那个圈子也不是分得很清楚,有点交界和渗透也是可以的,如打麻将的‘清一色,现在也用到生活中了,还有‘翻番,也用到经济中了。其实在网络中使用的语言,如果用于生活适合的话,也是一种发展。”③事实上,一些网络语言词语如“给力”“驴友”等早已普遍用于日常生活。可见,语言词汇犹如一个有机体,也需要新陈代谢,旧词语的随时隐匿消亡,新词语的不断产生流行,本来就是极为自然的事。而约定俗成则是语言词汇得以生存的基本原则,当今网络文学语言词汇也不例外。

其次,從文学语言与社会文化形态和科技水平的关系着眼,当今网络文学语言杂语共生的局面,很大程度上应是当今社会信息文化生态大环境和日渐发达的计算机网络多媒体技术导致的。

从网络文学创作主体而言,网络这个自由平等、开放共享的无限空间,解除了传统文学体制上的诸多障碍,降低了文学创作和传播的门槛。凡有一定写作能力和欲望的人,皆可将自己的作品发布在网上,使民间的弱势文学爱好者拥有了以往可望而不可即的创作发表权利。不少网络文学创作者或由于本身文学语言素养的局限,而常常表达出一种率性粗糙的写作态度和以俗为美的审美惯性;或为彰显这种平等自由的文学创作话语权,而刻意回避甚至不屑使用工整规范、精致典雅的传统文学语言。由此导致了当今网络文学语言一反传统文学语言的字斟句酌精雕细刻,而呈现出杂语共生的平民化、世俗化甚至平庸化的局面。

从网络文学作者与读者的交互性特点而言,蛛网覆盖和触角延伸的网络技术,用万维网连接咫尺天涯,以虚拟时空在文学创作者与阅读者之间敞开了一道自由交往的大门。拆卸了传统文学作者与读者之间无法直接交流的固有壁垒,使两者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两者间的身份常被置换,两者间的交往变得空前的迅捷平等、自由透明。读者随时都可以对作品的优劣进行评说,甚至还能针对作品向作者提出要求,从而与作者共同构思,联手创作,一起完成作品。形成所谓的“交互小说”“合作小说”“接龙小说”等。例如,《风中玫瑰 》这部BBS留言跟帖小说,就是通过女主人公玫瑰小姐的恋爱诉说与读者的评说、应答与建议等写成的。全书女主人公的诉说约14万字,而读者跟帖多达11万字。再如,《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这部风靡一时的小说,也是作者慕容雪村与读者交互创作的。作者把写好的片段不断贴在网上,读者随即发表各自的论评,或提出修改建议,或亲自动手改写……致使这部“交互小说”的结尾,呈现出见仁见智的多种版本。还有“接龙小说”《网上跑过斑点狗》,就是由网络写手邱华栋、李冯、李大卫等联合创作的。另外,此类小说也与各网站提供“点赞”“送花”“砸蛋”活动,开辟“接龙专栏”等有关。诸如“榕树下”网站开设的《城市的绿地》,“亿接龙”网站的《青青校园,我唱我歌》等接龙作品栏目,以及“文学咖啡屋”和“花脸道”等网站先后开展的“多结局小说网络竞写”“花脸道双媒互动小说接龙”等。由于网络文学作者与读者各自不同的生活背景、文化修養、文学水平以及语言能力等的参差不齐,他们在线交流时,为了共同创作的目的,自然会求同存异相互包容,杂采各自惯用的通俗明白、粗浅易懂的口语化词语,也自然会导致网络文学杂语共生的语言词汇现象。

从网络文学作者的创作心态而言,更多的是日常生活的延续,或是工作之余的游戏冲动,而非源于纯粹的文学审美动机。我们知道,网络文坛率先“触网”的网络文学写手诸如痞子蔡、邢育森、安妮宝贝、李寻欢、黑可可等,大多是文学边缘区域的业余文学爱好者。他们上网创作或源于工作之余的游戏冲动,或为了寻觅一种休闲方式和宣泄途径,故而他们创作的网络文学便是在日常生活状态下没有经过主体审美净化和感情升华的、无心插柳的作品。因此,为率性自然、真切自由地表达日常生活中喜怒哀乐等情感,在其惯于“我手写我口”的写作态度下,必然会导致文学语言更贴近日常生活,更贴近身体感觉,导致其遣词造句无需字斟句酌仔细推敲的口语化甚至粗俗化,从而产生杂语丛生的词汇现象。

从作者写作时的具体操作方式而言,网络文学大都是在线创作,一方面由于中文输入法重字率较高,影响输入速度,另一方面由于作品的网上连载时间限制严格,网上交流惜时如金,这种信息输出的低速度与网上即时互动的高时效需求之间的矛盾,必然会向作者提出改进输入方法,提高编码输出效率的要求。因此,为了提高打字速度,数字图形、中英字母、苟简紧缩、新旧杂糅、更换语符,甚至将错就错等纷繁的造词手段,就成了网络文学作者必然的现实选择。

再次,从当今社会审美主体对文学语言的价值取向着眼,网络文学语言词汇杂语共生的现象,在很大程度上折射出的是当今社会大多数网民尤其是为数众多的青少年网络文学爱好者的审美价值取向,及其追求时尚的趋新欲望。诚如薛亚利在《e时代的网络文学》中所言:“网络文学是我们时代开放和创新精神的反映。在一定意义上,网络文学带来了思维上的创新,它蕴涵着价值观念、思维方式、文化关怀等方面的变迁。”④网络文学语言大多来自世俗民间社会,其词汇既通俗易懂、平易亲切,又形象生动、活泼有趣,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蓬勃着旺盛的生命活力,呈现出的是普通民众最本色的生活,牵连着的是普通民众最原始的官能感受。如上所述,网络语言词汇中那些层出不穷的、充满奇幻魅力的表达方式,那些充满朝气、活泼幽默,虽乏规范但却极富个性与视觉效应的新奇符号,无一不是当今青少年网族低龄化、浅表化与自我化审美价值观念的产物。毋庸讳言,当今网络文学语言的杂语共生,在主观上无疑凸显了当代青少年追求时尚的审美心态和与时俱进的追新创新欲望;而客观上,它同时也开启了汉语文学的另类语言域,在一定程度上为汉语词汇注入了新鲜活力。

从不同审美维度对网络文学语言杂语共生的词汇现象进行审视的同时,当今学界对这一现象的评价态度,以及对其如何调适,和对其后续发展的预测也值得关注。

当今学界对网络文学语言杂语共生的词汇现象的评价态度,主要有批评否定与包容肯定两种。前者认为,大多数网络文学作者在知识结构上简陋肤浅,在创作心态上偏激浮躁;常将个人对生活的迷茫郁闷,甚至对现实的不满情绪等,借助网络加以发泄,导致其语言浅陋造作、轻率粗俗。削弱甚至丢弃了文学语言的审美意蕴,是对汉语言传统的亵渎,是对人类语言资源的损耗,是对人的精神世界的弱化。后者认为,当今网络文学扎根于传统文学沃土,为传统文学插上了腾飞的翅膀,是传统文学多元发展的新途径。其语言生动活泼、平易近人、简洁自然、充满朝气,是对传统文学语言的创新,拓展了传统文学语言的固有疆域,丰赡了传统文学语言的内在义蕴,凸显了汉民族文学语言显型结构的丰富多彩与隐型内涵的精深博大。

至于应如何对杂语共生的网络文学语言进行调适,以有利于其后续发展的问题,笔者认为,对其调适应分为两个层面。一方面是顺应其自身的内在调适机制,即在发展过程中的自我优存劣汰逐渐成熟。因为任何时代的文学语言词汇,自其产生到成熟都需要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只有通过不断的演进才能达到内在的和谐平衡,才能逐渐获得其存在的合理性。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外部的调适,即相关部门对它的规范和民众对其约定俗成的认可。相关部门对网络语言词汇的规范早已有之,例如,在我国首部地方性语言文学法规中就明确规定:“国家机关公文、教科书不得使用不符合现代汉语词汇和语法规范的网络语汇。”⑤但是,当今语言文学界普遍认为,文学语言有别于一般语言,对网络文学语言的规范与对一般语言的规范应有不同的内容和标准,决不能混为一谈。其实,对于文学语言词汇的运用标准问题,前人早有颇为公允的观点,即文学语言词汇是否运用得规范妥当,并不在乎其是古是今,或雅或俗,而主要是由著述体裁、表达目的和读者需求所决定的。从社会普通民众对网络文学语言词汇的认可度而言,目前虽未能趋同,但从网络文学几十年来不断发展壮大的历程,及其日渐趋于成熟影响日益扩大的前景审视,毋庸讳言,网络文学已经在中国以及海外文坛稳稳立足,并占有其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由此也足以说明,网络文学的语言词汇事实上已逐渐获得社会约定俗成的认可。当然,网络文学说到底永远都应是以汉语言为载体的文学,无论它怎样发展演变,亦万变而不能离其宗,汉语系统永远是其赖以生存发展的根基,汉语文化特征永远是其独特个性色彩的主调。在此基础上,网络文学作者以及网络文学爱好者,尤其应当对博大精深的民族语言增强理性思考,报以挚爱敬意。而那些对网络文学及其语言词汇抱有质疑甚至反对的人们,也应当对快速变换的信息文明伸开热情拥抱的双臂,以与时俱进的心态主动适应,积极倡导。那么,网络文学语言词汇的不断发展与创新,必将是蓬勃着无限生命力,充满着光明前景的。

三  网络文学语言的脚本化与媒介辐射

当今媒介革命时代,由多种媒体间的互动,与广大受众在不同媒介中自由迁移的习惯,以及以知识产权IP为核心的泛娱乐产业链所展现的巨大商业价值等,共同促成了作品跨媒介叙事审美实践的融合局面。其中,网络文学和影视剧的IP双向循环,从虚拟到现实的沉浸式体验,使由网络文学改编的影视作品已成为我国文化产业的新常态。

自网络小说《第一次亲密接触》被改编为同名电影,拉开了我国网络IP影视化的序幕后,由同名网络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亮剑》《蜗居》亦成为早期网络IP影视改编的佳作。2015年后,在国家政策引导和市场环境的双重作用下,由网络小说改编的影视剧,业已占据中国影视产业的半壁江山。其中深受广大受众追捧的热播影视剧《白夜追凶》《军师联盟》《河神》《甄嬛传》《芈月传》《花千骨》《云中歌》等,无一不是源于网络小说。

图书与影视剧作为当今社会文化生活的两扇窗,无论影视催生的图书热(影视同期书),还是图书衍生的影视剧,其生存发展都必须符合广大读者和观众的审美需求。无疑,网络文学更具有这种大众性审美特征。网络文学的创作与传播,比传统文学更灵活便捷,尤其是网络文学语言所具有的多媒介匹配性,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其语言的脚本化与媒介辐射能力。具体表现在:首先,网络文学所固有的大众化、平民化语言,本身就具有影视剧脚本化的特色。因为网络小说创作主体的平民化,打破了传统文学创作的专业化与神秘化,推动了文学大众化的进程。其平民化、大众化又主要体现在创作主体对语言词汇率性自然的写作态度,和以俗为美的审美惯性,导致其刻意回避甚至不屑使用工整规范、精致典雅、字斟句酌的传统文学语言,从而形成杂语共生的平民化、世俗化的语言词汇特色。其表达方式直观简洁、生动形象、轻松活泼、幽默风趣,洋溢着青春活力与生活情趣,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和图像转化视觉魅力。并且,网络小说的语言表达,大多都很少有细致入微的场景描述,很少有对人物性格和心理等的细腻描写,其语言表述几乎就是一个分镜头台词本,可直接被影视拿去改编。 例如,《第一次亲密接触》被改编的同名电影,几乎原汁原味地保留了网络小说的语言风格,尤其在人物对白中还特意使用了大量的流行网络语言。同时,网络小说那世俗性极强的故事内容、叙事结构,本身就具有情节离奇、冲突激烈、节奏紧凑的戏剧特色,显然,这也是增强网络文学语言脚本化与媒介辐射能力的重要因素。其次,媒介革命时代,网络文学本身所具有的作品产量高、传播灵活迅速以及受众广、影响大等特质,自然会增强其跨媒介辐射能力,而使其跨媒介传播成为必然。事实上,在当今网络影視多媒体时代,任何文学艺术形式都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扩大影响,不仅仅是传统文学艺术,就是网络文学、电影电视,要想真正扩大自己的影响力,都必须借助多种媒体间的良性互动,和谐融合。比如,影视艺术的发展,无论从艺术或商业角度审视,历来都非常倚重于小说,必须大量借鉴小说,从小说中获取发展的养分与灵感;因为影视与小说在语言、故事、结构之间有着某种天然的内在联系。再次,攫取更大经济利益的商业化,也应是网络文学语言脚本化和媒介辐射能力增强的原因。在巨大商业利益的驱动下,网络文学作者主动积极地与出版商、影视媒体等文化产业达成密切的双向交流合作,从而不断衍生出诸如影视改编、实体书出版等新的网络文学传播途径。为了影视改编的时间效率与经济效率,网络小说语言词汇的脚本化愈加突出,以致一些作品稍加改编、甚至直接被用作影视剧本。

综上可见,在当今媒介革命时代,网络文学语言所具有的杂语共生发展状态,视听特性与图像转化的审美特征,以及脚本化与跨媒介融合的辐射功能,已使其成为当今社会大众文化长廊中一道靓丽的流动景观。网络文学之所以能使创作主体、作品以及广大受众之间情感的关联度空前增强,能使网络文学作品及其衍生的影视艺术之受众群体空前庞大,能使自己跻身于当今社会文创产业链的上游,正在于网络文学语言所具有的独特审美维度。

注释:

①王弼:《周易略例·明象》,楼宇烈《王弼集校释》,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609页。

②陈原:《语言学论著》,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25页。

③于根元、王铁琨、孙述学:《新词新语规范基本原则》,《语言文字应用》2003年第1期。

④薛亚利:《e时代的“网络文学”》,《青年探索》2001年第5期。

⑤《上海市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办法》,沪城管 [2007] 2号,2007年1月4日。

(作者单位: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本文系四川网络文学发展研究中心2019年科研项目“跨文化交际视角下的汉语网络词语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WLWX-2019012)

责任编辑:赵  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