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阅读、翻译、研究需正本清源（下）

傅光明

摘要：莎士比亚凭借绝顶聪明的编剧大脑，从一系列“原型故事”中采集“温莎”故事，又在福斯塔夫同时追求两位夫人这条戏剧主线之外，凭一连串副线故事及剧中人物耍贫斗嘴的语言游戏，在结构上撑起这部“欢乐”喜剧。然而英语非母语的中文读者，难以领略莎士比亚驾轻就熟的语言游戏以及由此激活出来的闹剧的活泼性。只有通过相应的翻译策略及译本注释，才能咂摸出其中极富表演性的“原味儿莎”。因为无论是朱译本（方改本）还是梁译本，最初均出于考虑翻译中语言或文化的不可译性，把这个层面屏蔽掉了。这使朱、梁两个译本的读者，长期以来未能从这样的戏剧化角度，品赏到该剧异常鲜活有趣的一面。朱译本在几乎所有这些地方，都做了洁化处理或过度修饰。时至今日，阅读无注释的莎剧译本，恐难以领略“原味儿莎”意涵之丰富和意蕴之妙趣。

关键词：莎士比亚;正本清源;《温莎的快乐夫人》;福斯塔夫;译本注释

一  闹戏编排：此福斯塔夫非彼福斯塔夫

《温莎的快乐夫人》是一部娱乐性闹戏，戏中的这个福斯塔夫与《亨利四世》（上下）剧中的那个福斯塔夫绝非一人，仅名字相同而已。单从剧情看，那个活生生有趣的福斯塔夫已在《亨利五世》剧中忧郁而死，这个福斯塔夫是莎士比亚受女王之命，硬生生令其艺术地在“温莎”剧中复活。凡没读过《亨利四世》，从未见识过那个“幽默”的“约翰爵士”的读者，或许会天真地以为，这个遭两位快乐夫人耍弄的“愚笨”的“约翰爵士”是莎士比亚的匠心独运。

非也。理由很简单，只要将本文“上篇”所述莎士比亚写“温莎”剧的诸多原型故事稍做梳理，即能明白，其匠心仅在于编出一个完整故事，且让它富有戏剧性，大体说来，它是这样八个故事的大杂烩：14世纪佛罗伦萨作家塞尔·乔瓦尼·菲奥伦蒂诺《大羊》中“学生勾引师母的故事”;16世纪威尼斯诗人、作家乔瓦尼斯·特拉帕洛拉《快乐之夜》中“一个情郎同时追求两位夫人的故事”;《塔尔顿笑话集》中“情郎错把幽会计划预先告知情妇吃醋丈夫的故事”;英国军人作家巴纳比·里奇笔下“两个丈夫及其夫人的故事”;英格兰民间关于“猎人赫恩”的传说，以及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变形记》中“亚克托安的故事”;诗人、剧作家约翰·利利所写希腊神话中牧羊人“恩底弥翁的故事”;16世纪意大利滑稽戏“嫉妒的喜剧”中的故事;1592年日耳曼公爵访问英格兰的故事。换言之，若没有这些“原型”为莎士比亚打底子，他不可能在14天之内“急就”出一部戏来，反之，“温莎”剧又再好不过地折射出，莎士比亚是一位旷世的天才编剧，他完全不在乎是否能再次塑造出那个福斯塔夫，而只在意能否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编出一部用这个福斯塔夫讨女王欢心的喜剧。他唯求编得热闹、好看，对于后人如何评价既毫无兴趣，更不奢求。

此福斯塔夫非彼福斯塔夫早已成为莎学界的共识，而对此说得最透辟者，恐非美国著名文学理论家、“耶鲁学派”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莫属。布鲁姆在其学术名著《莎士比亚：人类的发明》（Shakespeare：The Invention of the Human）一书中，有一小节文字谈及“温莎”剧，开篇即先“坚定声明，《温莎的快乐夫人》中的这个‘恶棍英雄（hero-villain），是一个假扮伟大的约翰·福斯塔夫爵士的无名冒牌货。在整个简短讨论中，我将宁不屈从于这一篡夺，而称他为‘冒牌的福斯塔夫（pseudo-Falstaff）。

传说莎士比亚也许在写作两部《亨利四世》之间隙写下《快乐夫人》，以回应伊丽莎白女王要求他表现恋爱中的约翰爵士……这是虚假的福斯塔夫最能管好的事：

啊！她以那么一种贪婪的意图，打量我周身上下，眼里的欲望像一面火镜①，快把我烧焦了。这儿的另一封信给她。她也管着钱袋儿②。她就是圭亚那③的一片地，遍布黄金财宝。我要做她們两人的财务官④，要她俩做我的金库。她们将变成我的东西两印度⑤，我跟她们俩都做买卖⑥。——（向尼姆）去把这封信交给佩奇夫人。——（向皮斯托）

你把这封信交给福德夫人。咱们要走运喽，孩子们，咱们要走运喽！（第一幕第三场）

这是那个不朽的福斯塔夫？还是这个：

去给我拿一夸脱萨克酒来，往里放一片烤面包。（巴道夫下）活了一把岁数，竟让人装在筐里，像一手推车肉店的内脏，丢进泰晤士河？哼，若再被这种把戏算计一次，我就把脑子挖出来，抹上黄油，当新年礼物，给狗吃。那两个无赖把我往河里一扔，活像淹死一只瞎母狗新生的十五只小狗一样，没半点内疚⑦。您知道凭我这身量，往下沉那叫麻利快。若河底像地狱一样深，就沉下去了。多亏河岸有斜坡，水又浅，不然早淹死了。——水能把一个人泡浮囊喽，我痛恨这个死法，——我要是浮囊了，能成个什么东西！会变成烂肉堆成的一座山。（第三幕第五场）

他要么自己不再机智，要么成为其他人诙谐的口实，倘若我对这个冒名顶替的福斯塔夫一无所知，那他会使我悲悼一份失去的荣誉。的确，他的迷人之处在于，莎士比亚在他身上未浪费一滴笔墨。即便在莎士比亚创作《温莎的快乐夫人》之时，这也似乎是他本人唯一一部瞧不上眼的戏。作为对这一任务的嘲笑，他随手写出一个只适合装在筐里扛走、丢进泰晤士河的‘福斯塔夫……你能把任何胖子塞到一个筐里，然后大笑不已。但他既不必是福斯塔夫，也无需莎士比亚成为他的创造者。当福斯塔夫装扮成胖乎乎的老妇人，足足挨了一顿暴揍，这时，人们开始得出结论，莎士比亚不仅讨厌这种场合，而且厌恶自己向它屈服。最后的侮辱是这个假冒的福斯塔夫头戴犄角、手摇铁链，成了受虐狂闹剧的牺牲品，这甚至可能是一种莎士比亚式痛恨自我的快速爆发。可怜的冒牌货，被戏弄他的小精灵手拧、火烧，最终才获准向那位威尔士牧师做出一种近乎福斯塔夫式的反驳：

‘奶落（奶酪）和‘楼油（黄油）！难道我活生生要受这家伙的奚落，他把英语弄成了炸肉末儿！这足以衰退肉欲，叫人不再深夜外出满世界瞎逛⑧。（第五幕第五场）

那是仅有的一丝真正福斯塔夫的气息，可这就是我们得到的一切。我们所得到的是受虐狂嘉年华……冒牌的福斯塔夫所保留的一切只是他受折磨的屁股蛋子。我在此分享A.C.布拉德雷的愤慨再好不过：

（福斯塔夫）感到困惑，他受了骗，被当成脏衣物一样对待，挨棒打、遭火烧，被刺伤，受嘲弄、侮辱，最糟的是，忏悔和说教。

……莎士比亚为何要让冒牌的福斯塔夫遭受如此无意识的一种撕裂，仍不免使人困惑，真好比一场逗熊游戏，‘恋爱中的约翰爵士就是那头熊。作为一名终身剧作家，莎士比亚总是迅速屈从于精明的赞助人、政府审查官和皇室演出，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焦虑愤恨，则极少获准表达。他知道厄尔辛厄姆神秘的特工部暗杀了克里斯托弗·马洛，把托马斯·基德折磨得过早去世。哈姆雷特仰面而亡，可以说，进入一种超越，这并不适用于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之死当然并非一个凡人之死，而真实的福斯塔夫死在床上，手里玩儿着花，对着手指尖微笑，显然正在赞美自己置身于敌人为他准备好的一桌酒菜。莎士比亚自己死时的情状或方式，我们无从知晓。不过，在他身上有些事，或许可从真正的福斯塔夫身上加以认定，福斯塔夫拒绝了他最爱的地方，而且，孤独的，像这位十四行诗人一样，可能担心进一步蒙羞受辱。我得做个结论，莎士比亚凭借在这部虚弱的戏里让冒牌的福斯塔夫成为自己的替罪羊，躲避个人恐惧。”⑨

布鲁姆得出的这个结论实在有意思，他认定莎士比亚瞧不上自己这部几乎完全没有真正福斯塔夫气息的急就章闹剧，同时，他又那么理解莎士比亚，因实在不情愿写这样一部“虚弱的戏”，抗不过王命，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拿冒牌的福斯塔夫给自己当替罪羊。

然而，对于英语非母语的中文读者来说，要领略“原味儿莎”，势必会因语言障碍打折扣。比如，仅以“温莎”剧为例，读者对莎士比亚驾轻就熟的语言游戏，以及由此激活出来的闹剧的活泼性，能领略多少？好在透过译本注释，并不难咂摸到其中妙不可言的表演性的滋味。因为毕竟无论朱译本还是梁译本，最初均出于对翻译中语言或文化的不可译性之考虑，把这个层面屏蔽掉了。这使朱、梁两个译本的读者，长期以来未能从语言游戏的戏剧化角度，品赏到这部喜闹剧市井化鲜活有趣的一面。可以说，朱译本在几乎所有这些地方，都做了洁化处理或过度修饰。对此遗憾，彭镜禧译本做了有益的试验。此番笔者新译，又做了一轮新尝试。

在此，先举三个莎士比亚凭语言游戏平添喜剧妙趣的典型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第一幕第一场，开场不久，温莎镇乡村治安官沙洛向埃文斯牧师表示，要将福斯塔夫及其一伙儿流氓跟班告上枢密院，埃文斯希望通过向沙洛的外甥斯兰德提亲，娶安妮·佩奇为妻，为双方化解矛盾。埃文斯是威尔士人，英语读音不准，“d”“t”不分，“v”“f”不分，把“God”（上帝）说成“Got”（丧帝），把“advisements”（考虑）说成“vizaments”（考漏），把“brain”（脑子）说成“prain”（老子），把“very person”（难找那么一位）说成“fery person”（懒找辣么一位），把“good gifts”（天资）说成“goot gifts”（天支），把“beat”（敲门）说成“peat”（撬门），把“God bless”（上帝保佑）说成“Got pless”（上帝保六），等等，不一而足，这是莎翁以语言激活喜剧的拿手好戏。请注意，若没有从中文语境出发的谐音翻译、并加注释，实难领略横生之妙趣：

沙洛我要让枢密院⑩听听，那是一场骚乱。

埃文斯让枢密院11听审一起骚乱不妥。骚乱乃不敬丧帝12之举。枢密院，您留心，要听怎么敬畏丧帝13，不想听一起骚乱。您可得考漏14好喽。

沙洛哈！以我的性命起誓，我若再年轻一回，一定用剑来了断。

埃尔斯和为贵，别动粗，比用剑好。我老子15里还有个计划，八成能弄成个好结果。——有位安妮·佩奇，乔治·佩奇16先生之女，一个漂亮姑娘。

斯兰德安妮·佩奇小姐！一头棕发，说话尖嗓门儿，像个娘们儿。

埃文斯满世界懒找辣么一位17，刚好是您想要的。她爷爷临死前，——愿丧帝叫他获得快乐的复活！——留下七百镑钱，还有金子和银子，等她年满十七岁，全都归她。介是个好主意18，咱们不如把拌嘴和吵闹搁一边，想法叫亚伯拉罕先生和安妮·佩奇小姐成亲。

斯兰德她爷爷给她留了七百镑？

埃文斯对，她父亲还会添一笔钱。

斯兰德我认识这位年轻小姐，她很有天资。

埃文斯七百镑，再指望点别的，她很有天支19。

沙洛那好，咱们去见一下可敬的佩奇先生。福斯塔夫在那儿吗？

埃文斯我能骗您吗？我瞧不起撒谎的人，如同我瞧不起虚伪的人，又像我瞧不起不实诚的人。那位骑士，约翰爵士，在那儿，我恳求您，要听命于好心之人。

我来撬20佩奇先生的门。（敲门）喂！嗨！丧帝保六您这一家21！

第二个例子是第一幕第四场，凯乌斯医生家。凯乌斯是法国人，不要说发音，连整句英文都说不利落，说话时英文、法文混杂，用词常不能达意。此处剧情是，凯乌斯的女仆桂克丽把斯兰德的仆人辛普爾藏在内室，原来，辛普尔受埃文斯所派来凯乌斯家，为的是请桂克丽替斯兰德提亲娶安妮，而凯乌斯也正想把安妮·佩奇娶到手。由此，凯乌斯大怒，当即写下挑战书，要同埃文斯决斗。这是戏剧结构的又一条副线，即剧中除了福斯塔夫同时爱福德和佩奇两位夫人这一主线，还有斯兰德与凯乌斯同时追求安妮·佩奇这条副线，而语言上的热闹，更为剧中两处情场热闹添彩。请注意：此处若不按中文谐音译出、并以注释呈现语言游戏之妙趣，喜剧效果势必下跌：

凯乌斯您藏的什么？我不喜欢这种小玩意儿22。请您，去我内室，拉个une boitie

en vert来23，一个盒子，绿色的，一个盒子。听懂我唆的了吗24？一个绿盒 子。

桂克丽是，懂了，我去给您拿。——（旁白）多亏他没自己去。他若发现那个年

轻人，一定冒火发狂，像个头上长角的畜生。（走进内室）

凯乌斯  Fe， fe， fe， fe， ma foi， il fait fort chaud. Je men vais voir a le

Court，—— lagrande affaire25.

（桂克丽手拿一盒上）

桂克丽先生，是这个吗？

凯乌斯Oui， mette-le au mon兜里。Depeche， 快点儿。——拉格比那个奴才在那儿？26

桂克丽喂，约翰·拉格比！约翰！

（拉格比上）

拉格比这儿呐，先生。

凯乌斯您是约翰·拉格比，您是杰克·拉格比。来，拿把长剑27，在我脚后，跟我进宫28。

拉格比备好了，先生，在门廊里。

凯乌斯凭我的性仰起誓，我耽搁太长了。——上帝救我。que ai-je oublie. 我内 室里有些草药，得随手带在身上。29（进内室）

桂克丽（旁白）哎呦，他若发现那小伙子，准会气疯。

凯乌斯（在内）啊！Diable， diable！ 内室里啥么东西？（揪出辛普尔）——

恶棍， larron！30拉格比，我的长剑！

桂克丽仁慈的主人，别发火。

凯乌斯凭什么不花火31，啊？

桂克麗这小伙子是个实诚人。

凯乌斯实诚人在我内室里干啥么？没有哪个实诚人会来我内室。32

桂克丽求您别冒那么大冷气33。实话跟您说，他是休牧师派来的，找我有事。

…………

凯乌斯休牧师派了您来34？——拉格比，给我baillez纸来35。——您等一小会儿。

第三个例子是第二幕第一场，佩奇夫人收到福斯塔夫的情书，怒不可遏，继而明确表态：“我该怎么报复他？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叫他满怀希望，直到邪恶的欲火把他在自己的肥油里熔化。”佩奇夫人不再顾虑，拿出自己那封信。请注意，此处的语言游戏变成了两位夫人暗含性意味的双关语竞赛，若不凭借注释跟进，个中妙处，万难领会：

佩奇夫人 （展示自己那封信）除了佩奇和福德名字不同，两封信一模一样！这 封信是你那封信的孪生兄弟，被人毫无来由的看贱36，这对你也算莫大 安慰。但让你那封占据优先权，因为我声明，我这封永远放弃。我保证 同样的信他有一千封，空白处留着写不同名字，——肯定，不止，——这两封信顶多算第二版。他还会去印，毫无疑问，因为他不在乎往印刷机里塞什么37，巴不得到时候把咱俩都塞进去。我宁愿变成一个女巨人，躺在佩利翁山38下。哼，等我给您找齐了二十只淫荡的斑鸠39，也找不见 一个贞洁男人。

福德夫人（比对两封信）哎呀，完全相同，字迹一样，词句一样。他把咱们当什么了？

佩奇夫人不，我搞不懂。这封信险些使我准备跟自己的贞洁吵架。因此，我要拿自己像陌生人来对待。因为，真的，他若没在我身上认出连我自己都弄不清的品性，对我的船决不会以这股猛劲儿强登硬上40。

福德夫人您管这叫“强登硬上”？我一定要把他拦在甲板上41。

佩奇夫人我也拦他。万一他进了我的舱42，我永不能再出海！咱们要报复他。咱们跟他定个约会，在他求爱时，给他尝点儿甜头，慢慢引他上钩，直到他把马匹都当给嘉德酒店老板才算完。

剧情至此，两位夫人商定，要联手耍弄福斯塔夫。读过全剧便不难明白，莎士比亚编“温莎”戏，到这时，已完全搭建起《快乐夫人》的喜剧结构。其实，说来并不复杂，凭其绝顶聪明的编剧大脑，轻易即可从前述那一套“大杂烩”提取出“温莎”故事：一条主线，即福斯塔夫同时爱上两位夫人，反遭耍弄、蒙羞受辱的故事;多条副线及插曲，即两个丈夫（一个坚信妻子贞洁、一个胡乱猜疑嫉妒）及其夫人的故事;斯兰德与凯乌斯同时追求安妮·佩奇的“故事”;福斯塔夫向“吃醋丈夫”（假扮成布鲁克的福德）提前透露跟福德夫人“幽会计划”的故事;埃文斯与凯乌斯决斗的故事;三个日耳曼人骗走酒店老板马匹的故事;福斯塔夫扮成“猎人赫恩”、头戴犄角、遭“精灵们”百般羞辱的故事;芬顿与安妮·佩奇相爱、最后成婚的故事。如此，也不难理解，为何耍弄福斯塔夫的主线大戏在“温莎”全剧五幕共23场戏里，只有三场（第三幕第三场、第四幕第二场和第五幕第五场）理由很简单，套用布鲁姆的话说，莎士比亚在冒牌的福斯塔夫身上榨不出油水，只能凭一连串副线故事与耍贫斗嘴的语言游戏撑起这部“欢乐”喜剧。

二   风流真相：福斯塔夫受尽耍弄自取其辱

“温莎”剧结构十分简单，即用福德先生的嫉妒心激活福斯塔夫的风流。说到福斯塔夫的形象塑造，也不复杂，完全可以用“自”打头的四个成语来概括：自私自利，贪图钱财遭报应;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单相思;自作聪明，死不改悔受骗上当;自作自受，蒙羞受辱活该倒霉。整个剧情照此编排设计。

1.自私自利，贪图钱财遭报应。在《亨利四世》剧中，巴道夫、皮斯托、尼姆成天跟福斯塔夫鬼混，既是跟班儿，又是酒肉朋友。福斯塔夫有哈尔王子撑腰，从不为钱发愁。而在“温莎”剧中，第一幕第三场，福斯塔夫嫌住在嘉德酒店花销太大，先将巴道夫解雇，后又将拒绝替他送情书的皮斯托、尼姆两人开除，丝毫不念旧情。皮斯托和尼姆为了报复，决定将福斯塔夫的偷情计划透露给福德。由这个设计，才引出福德假扮的布鲁克与福斯塔夫之间的好戏，终使福斯塔夫遭了报应。

2.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单相思。人们对“温莎”剧中福斯塔夫性格不真实的质疑，源于他自作多情的理由。说穿了，这是莎士比亚执意如此。要说理由，那就是，生性风流的福斯塔夫从福德夫人“瞟”他的眼神和佩奇夫人“递”的“眼色”里，读出“风流”爱意。于是，他要同时向两位夫人求爱。事实上，他谁也不爱，只想吞掉钱财。他命侍童罗宾将两封内容一样的求爱信给两位夫人送去。由这个设计，便自然引出两位忠贞夫人联手上演两场捉弄福斯塔夫的大戏。

3.自作聪明，死不改悔受骗上当。从整个剧情来看，如果福斯塔夫不乖乖钻进两位夫人预设的圈套，便无戏可演。这是莎士比亚的喜剧套路，在此，他安排福斯塔夫轻易上当。第二幕第二场，桂克丽来到酒店，替两位夫人捎话，约定幽会时间。福斯塔夫毫不迟疑，立刻答应。好在莎士比亚并未让福斯塔夫因犯风流花痴病便丢了智商，他叫福斯塔夫耍了个心眼儿，试探着问：“福德的老婆和佩奇的老婆有没有彼此相告，说她们有多爱我？”桂克丽也不是吃素的，瞬间打消福斯塔夫的顾虑：“她们不会这么不懂体面。”随后，福斯塔夫再次自作聪明，给了桂克丽一个钱袋，叫她随便花钱。福斯塔夫自觉用钱搞定一切，随即陷入超级自恋：“都说我长得太胖，只要胖得潇洒，那无关紧要。”这个细节注定了福斯塔夫对桂克丽深信不疑，也使其轻信变得合理。第四幕第一场，当桂克丽第二次来到酒店，蒙骗福斯塔夫前去幽会，福斯塔夫毫不怀疑。第五幕第一场，当桂克丽第三次来到酒店，约福斯塔夫扮成“猎人赫恩”的样子，头戴两只大犄角，午夜时分去温莎公园的赫恩橡树附近幽会，他依然不加怀疑，最终落得聪明反被聪明误。

4.自作自受，蒙羞受辱活该倒霉。全剧对福斯塔夫的捉弄大戏共三场：第三幕第三场、第四幕第二场和第五幕第五场。头两场是两位夫人联手设计，最后一场剧中人物全体参与，剧情在对福斯塔夫的羞辱狂欢中达到高潮。第三幕第三场，福斯塔夫如约来到福德家，与福德夫人幽会。他刚对福德夫人说了几句情话，佩奇夫人赶来报信，说福德“带了温莎所有治安官”，要来家里“搜寻一个绅士”。两位夫人按事先计划好的，让福斯塔夫钻进洗衣筐，由两名仆人扛着，骗过迎面走来的福德，连人带筐扔进泰晤士河。要说明一点，两位夫人事先对福斯塔夫已向福德假扮的布鲁克透露“幽会计划”并不知情。这恰是剧情戏剧性之妙，在此，天算胜过人算，福斯塔夫心甘情愿被迫受辱。第四幕第二场，福斯塔夫趁福德清晨外出打鸟，再次如约来到福德家。跟上回一样，福斯塔夫刚说完肉麻的情话，佩奇夫人赶来报信，醋性大发的福德“又耍老把戏了”，带人来，骂骂咧咧要把家搜个底朝天。两位夫人把躲在楼上的福斯塔夫打扮成“布伦特福德的巫婆”。平日里，福德最恨这个老妖婆，一见之下，虽没认出裹着一身女人长袍的福斯塔夫，却用短棒把“她”一顿暴打。这一回，两位夫人对福斯塔夫又事先向布鲁克（福德）透露“幽会计划”仍不知情。这是莎士比亚为剧情做的天算安排，第三幕第五场，福斯塔夫向前来酒店的布鲁克炫耀他在被装进洗衣筐之前与福德夫人的偷情成果，并允诺这次“最后大功告成，您来享用她。再会。您一定能得到她……您一定能给福德戴绿帽子。”由这个桥段，莎士比亚让福德的醋性达到顶点，并使第二场捉弄福斯塔夫的大戏如期揭幕。故而，剧情之天算又一次胜过角色之人算，福斯塔夫再度甘愿受辱。第五幕第五场，背景设定在温莎公园“赫恩橡树”附近的这场戏，堪称对福斯塔夫的施虐狂欢。在第二次捉弄完福斯塔夫，福德夫人将“幽会计划”全部真相和盘托出之后，福德深感内疚，表示今后再不瞎吃醋、乱猜疑。而且，大家一致同意再教训福斯塔夫一顿。第四幕第四场，两位快乐夫人轮流出主意，叫福斯塔夫装扮成赫恩的样子，“头戴两只大犄角43，到橡树那儿跟我们见面。”把安妮·佩奇和孩子们“打扮成小鬼儿、小妖、小精灵，绿的、白的都有，每人头上顶一圈蜡烛，手里拿着摇铃。”等福斯塔夫一来，“让他们立刻从一个锯木坑44里窜过来，乱唱一通。见此情景，我们俩惊恐万状，飞身逃走……让这些假冒的精灵狠命拧他，用蜡烛烧他，不说实话没个完。”

至此，关键问题只剩一个，被骗两回的福斯塔夫会第三次上当吗？当然会。莎士比亚不仅早就设计好，叫福斯塔夫不假思索地答应前来捎话的桂克丽一定准时赴约，而且，依然让福斯塔夫第三次把“幽会计划”提前透露给“布鲁克先生”。与前两次唯一不同的是，福德不再担心被戴绿帽子，不再狠命吃醋，而是从容淡定地故意逗福斯塔夫吹嘘上次的风流事。

蒙在鼓里的福斯塔夫掏心掏肺一通海吹，这时，他身上似乎有了点那个“幽默的福斯塔夫”的味道。毕竟，写两个福斯塔夫之人是同一个莎士比亚。不妨瞎猜一下，在全剧即将落幕之时，奉女王陛下之命编戏的莎士比亚自觉可以圆满交差，便长舒一口气，从容地为整个闹剧写下精彩结尾。头戴两只大犄角、一身“猎人赫恩”打扮的福斯塔夫登场了：

福斯塔夫温莎的钟敲了十二下，时间快到了。现在，愿贪淫的眾神助我！——记住，周甫，为了欧罗巴，你曾变成一头牛45。爱神叫你头生双角46。——啊，强大的爱神！有时把一头野兽变成人，有时又把人变成一头野兽。为得到丽达的爱，朱庇特，您还曾变身一只天鹅47。——啊，万能的爱神，差点儿把天神的面孔变成一只鹅！——先以野兽的形貌犯罪。——啊，周甫，一桩兽性之罪48！然后，又以一只飞禽的形貌犯罪。——想想吧，周甫，一桩可耻之罪！众神一旦贪欲，可怜的凡人该当如何？至于我，我是温莎这儿的一头雄鹿，我想，还是森林里最肥的一只49。送我一个凉爽的交配季节，周甫，否则，看谁怪我挥霍脂肪50？——谁来了？我的母鹿？

（福德夫人与佩奇夫人上）

福德夫人约翰爵士？你在那儿吗，我的鹿51？我的公鹿？福斯塔夫我的黑尾巴母鹿！——让天空普降番薯雨52，让雷声配上《绿袖子》的旋律，落的冰雹是亲嘴儿糖，下的雪是海刺芹53。让一场春情的暴风雨来临，我要在这儿藏身54。（拥抱福德夫人）

福德夫人佩奇夫人和我一块儿来的，亲爱的55。

福斯塔夫把我像一只偷猎的鹿切开56，你俩每人一半屁股。两扇肋骨我自己留着，肩膀的肉送给这片猎场的看守人，两只鹿角传给你们丈夫57。我是个猎手58，哈？我说话像猎人赫恩？——哎呀，邱比特这回算一个有良心的孩子，他补偿我了。我以幽灵之真身59，欢迎二位！（内号角声。）【5.5】

在此先强调一句，对于最后这场大戏，尤其以上福斯塔夫两大段独白，若不在注释之下跟进阅读，恐难领略“原味儿莎”意涵之丰富、意蕴之妙趣。

听到号声，两位夫人假装在惊慌中逃走。随后，大家装扮的“众精灵”现身，在歌声中狠狠教训、惩罚因惧怕精灵匍匐在地的福斯塔夫。终于，福斯塔夫大梦方醒，开始反省、悔过，随后甘愿向众人服软。福德夫妇原谅了他，“一切终于宽恕”。

总之，从艺术上看，那个在《亨利五世》剧中死去的，在《亨利四世》剧中从不认错、不思悔过、不自认倒霉的“幽默的福斯塔夫爵士”，并未复活，“温莎”剧里这个自觉“活该倒霉”的“风流的约翰爵士”，是假冒的。

三  译本注释：原味深深深几许

事实上，关于译本注释是领略“原味儿莎”之密匙，从前两部分已可见一斑。在此，先以上述福斯塔夫两大段独白，而后再以其他戏文为例，对莎剧阅读、翻译和研究上的“正本清源”问题做较为深入、细致的剖析、阐述。此处所摘引译例，除笔者新译外，均以朱（生豪）译本（方改本）、梁（实秋）译本和彭（镜禧）译本为据。

例如，福斯塔夫吹牛说：“布鲁克先生，永远掌控疯狂。——实不相瞒，——他把我暴打一顿，我当时一副女人装扮。要是一副男人本相，布鲁克先生，连手拿一个织工线轴的歌利亚我都不怕，因为我也晓得生命就是一只梭子。”（傅译）

在此，看两句译文：

1.“永远掌控疯狂”（傅译），原文为“ever governed frenzy”，意即：那位嫉妒成性的福德永远被嫉妒的疯魔操纵。这一句，朱漏译，梁译为“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疯狂”，彭译为“老是叫她发疯”。

2.“连手拿一个织工线轴的歌利亚我都不怕，因为我也晓得生命就是一只梭子。”这句话重点在于，句中用了两个典故，其一，歌利亚（Goliath）是《圣经》中的非利士巨人，《旧约·撒母耳记上》17：7记载歌利亚所用的“枪杆粗如织布的机轴”。而“生命是一只梭子”（“life isshuttle”）的典故，源出《旧约·约伯记》7：6：“我的日子比一个织工的梭子更快”（“My days are swifter than a weavers shuttle.”）这一句，朱译为“身长丈二的天神，拿着一根千斤重的梁柱向我打来，我也不怕他。”梁译为“就是巨人高赖阿兹拿着织工的线轴柱，我也不怕。因为我也晓得人生如梭。”彭译为“连那手持织布机轴的歌利亚我都不怕。因为我也知道生命如织布机的梭子。”显而易见，朱译将西方之“歌利亚”译为东方之“天神”，并漏译了“人生是一只梭子”。

再如，福斯塔夫说：“但心灵的罪恶感，加上我的官能被猛然一击，使我把粗劣的骗术变成公认的信念，竟不顾一切有头有脑的理由，相信他们是精灵。现在瞧见了，一旦用错脑子，机智竟能变成四旬斋期间街头的傀儡杰克！”（傅译）

在此，分析这句译文：

1.先看前半句，原文为“and yet the guiltiness of my mind， thesudden surprise of my powers， drove the grossness of the foppery into a received belief， in despite of the teeth of all rhyme and reason， that they were fairies.”朱译为“可是一则因为我做贼心虚，二则因为突如其来的怪事，把我吓昏了头，所以会把这种破绽百出的骗局当作真实，虽然荒谬得不近情理，也会使我深信不疑。”梁译为“不过我内心有亏，又猛然间吓昏了头，所以荒谬的骗局汇合了固有的迷信，虽然有悖情理，我竟把他们当作小仙了。”彭译为“可是我心里的罪恶感，加上神志被这么一突袭，竟对如此粗糙的骗局都深信不疑，违反了一般常识，相信他们是精灵。”在此，朱译漏掉了“一切有头有脑的理由”（‘all rhyme and reason）。

2.再看后半句，原文为“See now how wit may be made a Jack-a-Lent， whentis upon ill employment！”朱译为“可见一个人做了坏事，虽有天大的聪明，也会受人之愚的。”梁译为“现在你们看看一个聪明人怎样的可以变成为傀儡，如果聪明被误用到错的地方！”彭译为“可见聪明也有被聪明误的时候，特别是用来干不良勾当时！”明摆着，除了梁译出“傀儡”，朱、彭均未译出“四旬斋期间街头的傀儡杰克”（“a Jack-a-Lent”）。这个“傀儡杰克”取自英格兰民间，专指四旬斋期间放在街头供孩子们用石子投之玩耍的傀儡小人。

接下来，按剧情发展脉络，以12个典型译例加以阐释，等闲识得“原味儿莎”。

1.第一幕第三场，皮斯托拒绝为福斯塔夫送情书：“难道我要变成特洛伊的潘达洛斯，屈从这不是爷们儿干的营生，还自称军人？哼，叫路西弗抓走得了！”（傅译）

特洛伊的潘达洛斯先生（Sir Pandarus of Troy），即希腊神话中克瑞西达（Cressida）的舅舅，在特洛伊战争中，为克瑞西达和特洛伊罗斯（Troilus）牵线搭桥，充当媒人。英语“皮条客”（pander）一词源出于此。皮斯托的言外之意是“难道让我给你拉皮条？”

“叫路西弗抓走得了！”原文为“Then Lucifer take all！”路西弗是魔鬼撒旦被上帝逐出天堂之前的名字，意即“早晨之子”“晨星”或“拂晓之星”。朱译：“鬼才干这种事！”梁译：“哼，活见鬼！”彭译：“老子死也不干！”这个例子十分有趣，英文原句中的“路西弗”被三位译者“抓走”了。

2.第二幕第一场，佩奇夫人读罢福斯塔夫的情书，痛骂“这是怎样一个犹太的希律！”（傅译）原文为“What a Herod of Jewry is this！”希律（前40-4），古猶太国王，《圣经》中的暴君，为剿灭婴儿耶稣，曾下令屠杀伯利恒所有二岁以下儿童。事见《新约·马太福音》2：1-20。不过，也有可能，此处“犹太的希律”指的是希律王之子“犹太的（分封王）希律”希律·安提帕，事见《马太福音》14：3-12：分封王希律诱奸并娶弟妹罗希底为妻。从剧情看，此处更应指后者，因为佩奇夫人显然把福斯塔夫比为打别人妻子主意的“分封王希律”。朱译：“好一个胆大妄为的狗贼！”梁译：“好一个犹太暴君！”彭译：“这是哪门子的犹太希律王？”从朱译看不出原意，梁、彭均做了归化处理。

3.第三幕第三场，福斯塔夫责怪福德夫人以素雅自谦，讨好地说：“说这种话，你是个暴君。……大自然偏爱福德夫人，若非命运女神与你结仇，……。”（傅译）前一句原文为“Thou art a tyrant to say so.”若按“牛津版”“By the Lord， thou art a traitor to say so.”应译为“凭主起誓，说这种话，你是个叛徒。”意即：你这话说得太残忍了。朱译：“你说这样话，未免太侮辱了你自己啦。”梁译：“你这样说可未免对你自己太不忠实了。”彭译：“你讲这话太残酷了。”后一句原文为“if Fortune thy foe were not， Nature thy friend.”意即：大自然给了你美貌，只要命运女神对你好，让我来提升你的身份。“Fortune”首写字母为大写“F”，指的是希腊神话中的“命运女神”，而非“命运”。朱译：“命运虽然不会照顾你，造物却给了你绝世的容姿。”梁译：“天生丽质，可惜命途多舛。”彭译：“我看得出你天生丽质，要不是命运和你作对。”

4.第三幕第四场，芬顿爱上佩奇先生的女儿安妮·佩奇，表态说：“面对一切阻碍、谴责和针对我的行为，我定要举起爱情的战旗，绝不退却。”（傅译）原文为“Perforce， against all checks， rebukes and manners， I must advance the colours of my love an not retire.”在此，“the colours of my love”以作战的旌旗比喻爱情。朱译：“一切的阻碍、谴责和世俗的礼法，都不能使我灰心后退。”梁译：“无论遭遇什么阻碍，受到什么谴责，触犯什么礼法，我要勇往直前的恋爱，决不后退。”彭译：“不顾一切拦阻、责难、奚落，一定高举我的爱情旗帜前进，绝不会退让。”

5.第三幕第五场，在嘉德酒店，福斯塔夫向乔装成布鲁克的福德讲述自己在福德家的险遇：“身后跟着他那伙儿人，都被他的坏脾气鼓动、唆使来的，还说，非要在家里搜出他老婆的情人。……筐里那股最恶心的混着各种味儿的恶臭，谁的鼻孔受过这个罪。”（傅译）

前一句原文为“and at his heels a rabble of his companions， thither provoked and instigated by his distemper， and， forsooth， to search his house for his wifes love.”朱译：“他就疯疯癫癫地带了一大批狐群狗党，气势汹汹地说是要到家里来捉奸夫。”梁译：“他身后跟着一群乱七八糟的伙伴，被他恶意教唆蜂拥而至，要在他的家里搜索他的老婆的奸夫。”彭译：“他后面还跟了一群乌合之众，都是因为他大方神经才来的，要在他家里搜查他老婆的情夫。”后一句原文为“there was the rankest compound of villainous smell that ever offended nostril.”朱译：“您想想这股气味叫人可受得了？”梁译：“有人的鼻子所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几种怪味混合起来的臭味道。”彭译：“那种最恶心的恶臭可是鼻孔从来没有受过的罪啊。”

6.福斯塔夫向假扮布鲁克的福德讲述自己的情场历险：“第一次，一种难以忍受的惊吓，唯恐被一只嫉妒的、病态的，脖子上挂铃铛的头羊发现;……正当我在这浴室顶热的高温下，在油腻中像一道多半熟的荷兰菜之时，被扔进了泰晤士河，冷却，滚热滚热的，在那浪里头，活像一块马蹄铁。想想看，——热得咝咝响。”（傅译）因福德领着一群人前来搜查，福斯塔夫把他比喻为“一只嫉妒的、病态的，脖子上挂铃铛的头羊”（“a jealous rotten bell-wether”）。朱译：“带着一批喽啰的王八羔子。”梁译：“一只嫉妒成性的挂铃铛的阉羊。”彭译：“那带头的烂货醋坛子。”后一句原文为“in the height of this bath， when I was more than half stewed in grease like a Dutch dish， to be thrown into the Thames， and cooled， glowing hot， in that surge ，like a horse-shoe. Think of that——hissing hot.”朱译：“脂油跟汗水把我煎得半熟以后，这两个混蛋仆人就把我像一个滚热的出笼包子似的，向泰晤士河里丢了下去，白罗克大爷，您想，我简直像一块给铁匠打得通红的马蹄铁，放下水里，连喝水都滋拉滋拉地叫起来呢。”梁译：“我几乎被油水炖得半熟，像是一盘德国大菜，生生的被丢到泰晤士河里去了，滚热滚烫的就被丢到水里去冷却，像是一只马蹄铁一般;想想看，当时嘶啦一声响。”彭译“那蒸笼热到不行了，我活像一道半熟的油焖荷兰菜肴，这时候被扔进泰晤士河，在那激起的水花里，热得通红，一下子冷却，像马蹄铁。您想想看——咝咝作响地热。”顺便一提荷兰菜（Dutch dish），一般认为荷兰人好吃黄油，荷兰菜多油腻。

7.第四幕第二场，佩奇夫人决心狠狠教训福斯塔夫：“我们要用行为，留下一个证明，/ 夫人们寻开心，却依然守忠贞：/ 时常逗笑打趣，不会以身试罪。/ 老话说得对：闷声猪倒把泔水吃精光。”（傅译）此处为韵诗，原文为“Well leave a proof， by that which we will do， / Wives may be merry， and yet honest too：/ We do not act that often jest and laugh. / This old but true： still swine eat all the draff.”朱译：“不要看我们一味胡闹，/ 这蠢猪是他自取其殃;/ 我们要告诉世人知道，/ 风流娘们不一定轻狂。”梁译：“我们要用行为证明，让世人知道，/ 女人们可以风流，但仍然不失贞操;/ 我们时常谈谈笑笑，可是不去实行;/ 老话说得对，‘安静的猪把泔水喝个净。”彭译：“咱们这个方法，可以用来证明，/ 老婆寻欢作乐，依然玉洁冰清。/ 爱玩爱闹的，不做那无耻的勾当，/ 俗话说得好：贪嘴的总闷声不响。”此处，朱将“Wives may be merry”译成“风流娘们不一定轻狂”，梁译成“女人们可以风流”。这大概是“风流+娘们儿=温莎”之由来。

8.第四幕第四场，佩奇夫人向大家提起猎人赫恩的传说：“你们听说过这个幽灵，深知迷信、脑子糊涂的老辈人全信以为真，传到咱们这代，也把猎人赫恩这故事当一件真事。”（傅译）原文为“You have heard of such a spirit， and well you know / The superstitious idle-headed eld， / Received，  and did deliver to our age / This tale of Herne the hunter for a truth.”朱譯：“这一个传说从前代那些迷人的人们嘴里流传下来，就好像真有这回事一样，你们各位也都听见过的。”梁译：“你们总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幽灵，你们一定也知道古老时代的迷信的人把这故事当做真事，一直传到我们这个时代。”彭译：“你们听说过这个鬼魂，也很清楚那些没脑筋的迷信的老一辈听信这些传说，代代相传到现在，把猎人赫恩的故事当成真的一样。”

9.桂克丽来到酒店，向福斯塔夫谎称福德夫人挨了丈夫毒打：“被打得浑身青紫，连一块白斑都找不见。”福斯塔夫抱怨说：“还跟我说什么浑身青紫？我自己全身被打成七色彩虹。……若非我脑子灵巧绝妙，假装一个老女人的做派，救了自己，早叫那无赖治安官给我套上足枷，当成一个女巫，套枷示众。”（傅译）桂克丽话的意思是，全身上下被打得没一块好肉。原文为“is beaten black and blue， that you cannot seen a white spot about her.”朱译：“给他的汉子打得身上一块青一块黑的，简直找不出一处白净的地方。”梁译：“被打得黑里透青，浑身上下你找不到一块白净的地方。”彭译：“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浑身上下看不见一点儿白肉。”福斯塔夫这句话的原文为“I was beaten myself into all the colours of the rainbow.”朱译：“我自己给他打得五颜六色，浑身挂彩呢。”梁译：“我自己也被打得五色缤纷。”彭译：“我被打得彩虹般七彩斑斓。”末一句原文为“But that my admirable dexterity of wit， my counterfeiting the action of an old woman， delivered me， the knave constable had set me ithstocks， ithcommon stocks， for a witch.”朱译：“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把一个老太婆的举动装扮得活龙活现，我早已给混蛋官差们锁上脚镣，办我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了。”梁譯：“若不是我急中生智，假装做一个老太婆的样子，那些混账警吏会把我投进脚枷，当作一个巫婆当众上枷。”彭译：“亏得我机智过人，把巫婆装得有模有样，救了自己一命，不然早被那流氓警官当成女巫，上了脚枷啦，那不入流的脚枷。”足枷（stocks），是当时的一种刑具，主要用来惩罚扰乱治安者。

10.第五幕第五场，福斯塔夫如约来到赫恩橡树附近，与福德夫人幽会：“让天空普降番薯雨，让雷声配上《绿袖子》的旋律，落的冰雹是亲嘴儿糖，下的雪是海刺芹。让一场春情的暴风雨来临，我要在这儿藏身。”（傅译）番薯（potatoes），即红薯或西班牙番薯，据说吃红薯能提升性欲。第一句前半句原文为“Let the sky rain potatoes.”朱译：“让天上落下马铃薯般大的雨点来吧。”梁译：“让天上落红薯吧。”彭译：“愿老天降的雨是甜薯。”

亲嘴儿糖（kissing-comfits），是一种甜的用来消除嘴里气味的糖果，海刺芹（eryngoes），据说它的甜根像红薯一样，吃了能激起欲望。第一句后半句原文为“let it thunder to the tune of Greensleeves， hail kissing-comfits and snow eryngoes.”朱译：“让它配着淫曲儿的调子想起雷来吧，让糖梅子、春情草像冰雹雪花般落下来吧。”梁译：“从天上降小糖球，落海冬青吧。”彭译：“落的冰雹是芳香接吻糖，下的雪是糖腌的海滨刺芹甜根。”第二句原文为“Let there come a tempest of provocation， I will shelter me here.”朱译：“只要让我躲在你的怀里，什么泼辣的大风大雨我都不怕。”梁译：“诱惑尽管像暴风雨一般的袭来，我要在这里躲藏一下。”彭译：“让春情如暴风雨般来临吧，我要藏身在这里。”

11.听闻号角，福德、佩奇两位夫人假装惊慌逃走，不知再次受骗的福斯塔夫只好自嘲：“我想魔鬼不愿叫我下地狱，省得这身肥油把地狱引燃，否则，决不会这样妨碍我。”（傅译）原文为“I think the devil will not have me damned， lest the oil thats in me should set hell on fire.”朱译：“我想多半是魔鬼不愿意让我下地狱，因为我身上的油太多了，恐怕在地狱里惹起一场大火来。”梁译：“我想恶魔不愿我下地狱，生怕我这一身肥油会使地狱发生大火。”

彭译：“我想是魔鬼不愿让我下地狱，免得我这一身肥油把地狱给烧毁了。”需要注意的是，按传统基督教观念，地狱为永火之地狱，福斯塔夫担心自己一身肥油，下了地狱会引燃大火，烧毁地狱。

12.上演完戏耍捉弄的大戏，佩奇夫人奚落福斯塔夫：“就算我们凭脑袋和双肩，把美德从心底赶出来，毫不顾忌下地狱，就会有魔鬼叫我们看上您？”（傅译）原文为“though we would have thrust virtue out of our hearts by the head and shoulders， and have given ourselves without scruple to hell， that ever the devil could have made you our delight？”此处，“凭脑袋和双肩”有蛮横之意，意即蛮横地赶走美德。朱译：“我们虽然愿意把那些三从四德的道理一脚踢得远远的，为了寻欢作乐，甘心死后下地狱;可是什么鬼附在您身上，叫您相信我们会喜欢您呢？”梁译：“虽然我们心里把什么妇道美德都撇在边，毫不犹豫的敢于舍身下地狱，你以为魔鬼就能使你成为我们的喜爱的对象么？”彭译：“就算我们把羞耻之心一股脑儿抛丢了，不顾一切硬是要下地狱，您怎么会以为有哪个魔鬼让我们看上呢？”

不知读者在看过上述译例之后，是否会发出疑问：到底哪个是莎士比亚？“原味儿莎”何在？若单从阅读角度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一切无可厚非;从翻译层面说，无疑，第一要务为一个“信”字，即忠实，不信不立;至于研究，无需多言，有多种权威注释版的英文莎剧可供挑选，至少，仅从某个单一的中译本寻求答案，则如海滩上种花。天长地久，莎翁不朽！

注释：

①火镜（burning-glass）：亦称“取火镜”，即后来人们所说的凸透镜、放大镜。

②钱袋儿（purse）：在此暗指女阴。福斯塔夫嘴上说着钱袋，心里想着性事。

③圭亚那（Guiana）：南美一个富庶国家，当时被誉为“理想的黄金国”。

④财务官（cheaters）：指为国王接收充公财产和勒索罚款的官员。与“骗子”（cheaters）双关，含性意味，意即：我要骗她们两人上床。

⑤东印度群岛（亦称香料群岛）盛产香料，西印度群岛出产贵重矿物，当时均为英国主要贸易来源。

⑥做买卖（trade）：意即：我要跟她俩都做做性交易。

⑦没半点内疚（little remorse）：朱生豪译为“不当一回事。”梁实秋译为“毫无怜惜之意。”彭镜禧译为“眼睛都不眨一下。”

⑧意即：不再深夜外出与妓女厮混。原文为“This is enough to be decay of lust and late-walking through realm.”朱生豪译为“罢了罢了，这也算是我贪欢好色的下场。”梁实秋译为“淫荡放纵到过夜生活的人竟落到这步田地。”彭镜禧译为“这就足以教人从此不再放荡，不再深夜到处逛花街柳巷了。”

⑨Harold Bloom， Shakespeare：The Invention of the Human， The Berkley Publishing Group， p315-318. 其中引述莎剧戏文为笔者新译。

⑩指国王枢密院的“星室”最高法院。

11梁实秋将此译为“宗教会议”，认为乃埃文斯在此将沙洛上句所说“枢密院”（Council）误解成“宗教会议”。

12“丧帝”（Got）：即上帝（God）。埃文斯发音常把“d”发成“t”。

13“敬畏上帝”：参见《旧约·创世记》20：11：“亚伯拉罕回答：‘我以为这地方的人都不敬畏上帝，我们会为了要夺走我的妻子杀死我。”

14“考漏”（vizaments）：此为埃文斯的误用词，他要表达的是“考虑”（advisements）。

15“老子”（prain）：埃文斯将脑子（brain）读成“老子”（prain），意即“我脑子里”。

16“第一对开本”中，或因莎士比亚记忆有误，在此将“乔治·佩奇”误写成“托马斯·佩奇”。

17即“满世界难找这么一位”。埃文斯说话咬音不准。

18即“这是个好主意”。

19埃文斯口齿不清，把“天资”（good gifts）读成“天支”（goot gifts）。

20“撬”（peat）：埃文斯將“beat”（敲）读成“peat”，为凸显妙趣，在以中文的“撬”与之对应。

21“丧帝保六”（Got pless）：埃文斯把“God bless”读成“Got pless”，即“上帝保佑您这一家！”

22凯乌斯是法国人，说英语时，发音、文法常有错。他把“歌曲”（songs）说成“小玩意儿”（toys）。这句意思是：您唱的什么？我不喜欢这种歌。

23意即：去我内室，拿个绿盒子来。“une boitie en vert”，法语，“绿盒子”。

24意即：听懂我说的了吗？

25（法文）意即：以我的信仰起誓，天太热了，我准备到宫里去，看有什么要紧事。

26这句英文、法文混用，意即：“是。把它放我兜里。快点儿，快点儿。拉格比那个奴才在哪儿？”

27长剑（rapier）：一种轻巧的细长佩剑，适于决斗。

28凯乌斯说话时常颠倒。意即：来，拿把长剑，跟在我身后，进宫。

29这句英文、法文混用。意即：凭我的信仰起誓。我耽搁太久了。上帝保佑我。我忘了什么？我内室里有些草药，得随手带着。

30这句英文、法文混用。意即：啊！魔鬼，魔鬼！内室里什么东西？恶棍，窃贼！

31意即：我凭什么不发火？

32意即：实诚人藏我内室里干什么？实诚人不会到我内室来。

33桂克丽本想说“求您别冒那么大火气。”

34凯乌斯说英语不太利落。意即：休牧师派您来的？

35这句英文、法文混杂，意即：给我拿纸来（baillez， i.e. bring.）。

36指福斯塔夫把两位夫人的贞洁美德看得低贱。

37此句含性意味，意即：他不在乎肥胖的身体下是哪个女人。

38佩利翁山（Mount Pelion）：位于希腊东北部，是希腊神话中的一座神山。相传巨人与众神作战，曾将佩利翁山置于奥萨山（Mount Ossa）巅，试图登上众神之所奥林波斯山（Olympus）。

39斑鸠（turtles， i.e. turtle-doves）：传说中对配偶忠贞的一种鸟。佩奇夫人以斑鸠作比，不信天底下会有对妻子忠贞的男人。

40对我的船……强登硬上（boarded me）：佩奇夫人以海战术语形容福斯塔夫竟敢像海战中强行登船作战的一方勾引她，在于自己可能不知不觉间暴露出了某种品性。

41暗指：我一定把他拦在我腰部以上。

42我的舱（my hatches）：暗指女阴。这句话意即：万一他沾了我的身体，我以后再没脸出门见人。

43“装扮成赫恩的样子，头戴两只巨大的角”（Disguised like Herne， with huge horns on his head.）这句为“牛津版”所加，“皇莎版”中没有。

44锯木坑（sawpit）：指双人拉大锯锯大树时下方锯手站立的坑。

45周甫（Jove）：即罗马神话中的主神朱庇特（Jupiter）。欧罗巴（Eurpoa）：罗马神话中腓尼基（Phoenicia）国王阿格诺尔（Agenor）的女儿。朱庇特变身为一头公牛，将欧罗巴驮在背上，游向克里特岛（Crete）。故事详见奥维德《变形记》。

46原文为“Love set on thy horns.”此处“Love”应指罗马神话中的爱神维纳斯。朱生豪译为“爱情使你头上生角。”;梁实秋译为“爱情给你头上装了角。”彭镜禧译为“爱情为你戴上犄角。”

47丽达（Leda）：罗马神话中斯巴达（Sparta）国王之妻，朱庇特变身一只天鹅将其诱奸。“丽达与天鹅”的故事详见奥维德《变形记》。

48原文为“A fault done first in the form of a beast. O Jove， a beastly fault！”朱生豪译为“首先不该变成一头畜生。——啊，老天，这罪过可没有一点人气味。”梁实秋译为“头一次为非作歹是以畜生的形状出现;啊周甫，好下贱的罪过！”彭镜禧译为“您先是以走兽形象犯罪。乔武啊，那是兽行之罪。”

49原文为“and the fattest， I think， ith forest.”朱生豪译为“在这树林子里，也可以算得上顶胖的了。”梁实秋译为“而且我想是森林中最肥的一只。”彭镜禧译为“而且，我想，还是这森林里最肥胖的。”

50挥霍（我的）脂肪（piss my tallow）：一般认为雄鹿在交配期排尿频繁，待交配期结束，会因能量消耗变瘦。按“皇莎版”释义，“piss”为挥霍之意（piss away）。

51我的鹿（my deer）：与“我亲爱的”（my dear）双关。

52番薯（potatoes）：红薯或西班牙番薯。据说吃红薯能提升性欲。原文为“Let the sky rain potatoes.”朱生豪译为“让天上落下马铃薯般大的雨点来吧。”梁实秋译为“让天上落红薯吧。”彭镜禧译为“愿老天降的雨是甜薯。”

53亲嘴儿糖（kissing-comfits）：一种甜的用来消除嘴里气味的糖果。海刺芹（eryngoes）：据说海刺芹的甜根像红薯一样，吃了能激起欲望。原文为“let it thunder to the tune of Greensleeves， hail kissing-comfits and snow eryngoes.”朱生豪译为“让它配着淫曲儿的调子想起雷来吧，让糖梅子、春情草像冰雹雪花般落下来吧。”;梁实秋译为“从天上降小糖球，落海冬青吧。”;彭镜禧译为“落的冰雹是芳香接吻糖，下的雪是糖腌的海滨刺芹甜根。”

54原文为“Let there come a tempest of provocation， I will shelter me here.”朱生豪译为“只要让我躲在你的怀里，什么泼辣的大风大雨我都不怕。”梁实秋译为“诱惑尽管像暴风雨一般的袭来，我要在这里躲藏一下。”彭镜禧译为“让春情如暴风雨般来临吧，我要藏身在这里。”

55亲爱的（sweetheart）：与“亲爱的公鹿”（sweet hart）双关。朱生豪译为“好人儿”，梁实秋译为“爱人”，彭镜禧译为“亲爱的鹿鹿”。

56切开（divide）：对偷猎来的鹿迅速处理，以免暴露偷猎行为。原文为“Divide me like a bribed buck， each a haunch.”朱生豪译为“那么把我当成偷来的公鹿一般切开来，各人分一条大腿去。”梁实秋译为“像是一条偷来的鹿，把我切了吧，你们每人一条后臀。”彭镜禧译为“把我一分为二吧，像那偷猎来的鹿，一人娶一边臀部。”

57意即：叫你们丈夫都戴绿帽子。

58猎手（woodman）：即猎人（hunter）。有“追猎女人者”“玩弄女性者”之意涵。原文为“Am I a woodman， ha？”朱生豪這句与下句“Speak I like Herne the hunter？”合并成一句，译为“哈哈！你们瞧我像不像猎人赫恩？”梁实秋译为“我像不像猎人，哈？”彭镜禧译为“我是个打野食的吗，哈？”

59福斯塔夫假扮传说中的猎人赫恩，声称自己是赫恩的真身。原文为“As I am a true spirit， welcome！”朱生豪译为“我用鬼魂的名义欢迎你们。”梁实秋译为“以真正的鬼魂的名义，欢迎你们！”彭镜禧译为“我这个忠实的鬼魂，欢迎两位。”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莎士比亚戏剧本源系统整理与传承比较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9ZDA294）

责任编辑：杨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