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晖
夕阳西下,暮色将临。
在一座高山上,挺立着十余位汉子。他们刀柄在肩,刀身在背,寒风敲打在金属上,发出铮铮的响声。
“想好了吗?”一位身材魁梧、长着一张国字脸、留着络腮胡子的男子从人群里走出,目光轻轻地抚过每个汉子黝黑的脸。
“想好了!”响亮亮的声音。
“好!”络腮胡子大吼一声,顺手抓起一只大公鸡,把公鸡的喉咙破开,鸡血分洒在十余个碗里。
络腮胡子高高地端起碗,大声说:“上有天,下有地……我们一块儿杀土豪,分田地……一块儿当红军!”
络腮胡子话音刚落,大伙一仰脖,便把鸡血水一饮而尽。
“出发!”络腮胡子拔出大刀,引领十余位汉子冲向当地一个作恶多端的土豪家。土豪的儿子见十余位光着膀子的汉子冲进来,欲举枪射击,络腮胡子见了,立即把手里的大刀甩了过去,大刀像一道闪电准确地刺中了土豪儿子的心脏,土豪儿子当场毙命,土豪家的其他人见状,纷纷逃命。在络腮胡子的指挥下,十余位汉子把土豪家囤积的粮食分给贫穷百姓,尔后,他们一起投奔红军……
以上这个故事,小红军黄成山经常向战友们讲述,战友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很平淡的故事,没什么扣人心弦的情节。可黄成山每次说起这个故事,总是眉飞色舞,尤其说到络腮胡子时,眼里总会闪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你认识那位留着络腮胡子的男子?”战友问。
小红军黄成山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画画,战友看到他画了半个月亮,更加困惑不解,他们开始寻根问底。黄成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吊足战友胃口后,他摆出一副老沉的模样,背着手,踱着步,用充满自豪的口吻说:“那位留着络腮胡子的男子是我的爸爸黄大山!”
“那他现在何处?”战友继续问。
“红军队伍里。”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呀?”
“我来当红军,就是要在红军队伍里找到爸爸。”
“有眉目了吗?”
黄成山摇了摇头。
寻找红军爸爸的那些日子,黄成山时常魂不守舍。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便悄悄地起床,像一只敏捷的猴子,从军营溜出,爬上营房边的大树。
夜晚的大树有点儿清冷,一轮圆月挂在树梢,风吹过,树在动,月亮不动。
一只小鸟从远处飞来,停泊在树枝上。
黄成山望着那只小鸟,小鸟也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小鸟慢悠悠地飞走了。
黄成山的目光追随着那只小鸟,小鸟向着月亮的方向飞翔,圆圆的月亮恰似一个巨大的画框,把它圈在诗一样美的画里。
黄成山定定地望着那轮月亮,他觉得月亮特别圆,特别温暖,在这样充满温馨的场景下,黄成山不禁想起明月高照的夜晚,妈妈红雪跟他讲半个玉镯的来历。
四年前,铁匠出身的黄大山带领十余名同村青年当红军,红雪送丈夫一程又一程。临别的时候,黄大山说:“红雪,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要多保重呀!”
红雪眼一红,霎时间就梨花带雨了。
黄大山帮红雪抹去泪水,说:“红雪,不要哭鼻子了,你和孩子都是我的心头肉,我一定会回来!”
红雪深情款款地望了黄大山一眼,破涕为笑:“我等着你,相信你一定会回来!”
说罢,她把自己唯一的嫁妆玉镯打碎成两半,把半个交给大山,深情地说:“你手中的半个玉镯代表我和孩子,我手中的半个玉镯代表你。你看到那半个,就会想起我们母子俩;我和孩子看到这半个,就会想起你。”
紅雪说罢,从内衣口袋里摸出那半个玉镯。
半个冰清玉洁的玉镯,在月光之下,闪着幽幽的亮光,黄成山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半个玉镯,爸爸的身影不知不觉之中,便从半个玉镯里蹦了出来,他看到儿子黄成山,便笑眯眯地上前,用他那又粗又硬的胡子轻轻地扎儿子细嫩的脸。黄成山的脸虽然被扎得又痛又痒,但还是很开心。黄大山乐呵呵地扎完脸,意犹未尽的他把黄成山抱起,在空中转起圈圈。那一刻,黄成山觉得爸爸的爱就像一把火,把他的全身烘得冒出热汗……
“妈妈,我看到爸爸了。”黄成山一脸得意地说。
“爸爸在哪儿呢?”红雪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脑壳,轻声问道。
“他就藏在半个玉镯里,刚才还跑出来,跟我亲热呢。”黄成山一脸的幸福。
红雪笑了,把儿子紧紧地拥在怀里。
丈夫走后,红雪含辛茹苦把黄成山拉扯大,还始终牵挂着在前线打仗的丈夫。逢年过节,她好比吃了三碗红豆饭—满肚子相思,她时常拉着儿子站在路口,一边眺望远方,一边唱着家乡的山歌调调:
哎呀嘞,
韭菜开花一条心,
当兵就要当红军……
婉转且带着几分伤感的歌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当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的时候,黄成山一阵心酸,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花之后,他两只脚各踩一个树杈,胳膊肘搭在树枝上,就像趴在窗口遥望月亮,这时候,月亮里飘出妈妈红雪的身影。此时的妈妈神采飞扬,她一边表演爸爸耍大刀气势如虹的动作,一边学着爸爸的腔调说话。
妈妈的表演惟妙惟肖,出神入化。黄成山看得开心,听得入迷,两眼便像小灯泡一下亮了起来。他拖住妈妈的手,问:“妈妈,红军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呀?”
“等红军打败白匪之后,爸爸肯定会回来看他的心肝宝贝。”妈妈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黄成山的眉头皱了起来。
“很快了!”妈妈笑呵呵地应答。
“那我很快就能再见到爸爸?”黄成山兴高采烈。
妈妈点了点头……
在村里,妈妈红雪担任妇女委员会主任,黄大山当红军期间,红雪担任运输队员,为红军运送弹药、物资和伤员;到医院驻地招呼伤员,缝补洗刷;带领队员化装侦察白匪军队的布防、兵力、武器配备情况,给予红军强有力的帮助和支援。
等待丈夫回归的日子漫长且煎熬,有好几次,红雪听说红军队伍从附近路过,就翻山越岭找丈夫,却总不见丈夫的身影。还有一回,她听说红军与白匪在离村庄很远的一块荒野上交战,有很多红军战士牺牲,她的心弦紧绷,冒着生命危险赶到现场,见到满地血肉模糊的尸体,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具一具地翻看,直到没看到丈夫黄大山的尸首,才松了一口气。
别离岁岁如流水,立尽西风雁不来。见不到亲爱的丈夫,红雪每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着一面小方镜子—丈夫黄大山结婚时送给她的唯一礼物。
红雪在镜子前梳妆打扮,为的是给丈夫一个干净整洁的形象。她也常常站在高高的门槛上倚门观望,希望看到丈夫回家的身影。然而,镜子被磨得斑驳,门槛留下深深的豁口,丈夫黄大山也没有出现。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爸爸当红军之后,黄成山经常帮妈妈干活,他不仅吃苦耐勞,而且伶俐懂事,平日下地干活,割草,挖野菜,拣蘑菇,采松果,什么都会干,还会帮她刷锅洗碗。看到妈妈不开心,他便蹦蹦跳跳、嘻嘻哈哈地伺候妈妈。儿子如此聪明可爱,妈妈心里即使有千种愁肠万般苦闷,也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风轻轻地吹,黄成山打了个战,妈妈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黄成山挂在月亮之上的回忆中断了,他有些懊恼,便拿出半个玉镯。他的目光透过半个玉镯,只能看到残缺的半个月亮,黄成山要想让半个月亮变成一轮皎洁的月亮,就得在部队找到爸爸。
由于多年未见,爸爸的模样在黄成山脑海里变得有点模糊,黄成山只是依稀记得爸爸身材魁梧,国字脸,留着络腮胡子。他就按照脑海中的印象在部队里寻找爸爸。
黄成山所在的三连连长体格强壮,圆圆的脸,留着络腮胡子。黄成山刚到部队时,看到连长的这副模样,兴奋异常地跑上前去,亲昵地拉着连长的手问:“连长,你是不是叫黄大山?”
“不,我叫赵平事。”
“你哄人,你就是黄大山!”黄成山紧紧拽着连长的手。
“小鬼,我是赵平事,不是黄大山!”连长生气地跺了跺脚。
黄成山这下蔫了,歪倒在地,汪汪的眼泪流了出来。赵平事连忙上前扶他,问明事情的原委后,说:“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寻找爸爸!”
黄成山顿时笑靥如花。
峥嵘岁月,红军通信非常落后,各部队之间联络极少,赵平事虽然一直努力替黄成山寻找爸爸,却未能如愿。找不到爸爸,黄成山的心情一直不好,每次三连与兄弟部队会合的时候,他的目光总在红军队伍中穿梭,看到长得像他爸爸的人,他便拿着半个玉镯,围着那人转,并唱着家乡的山歌,见人家没反应,只好怅然离去。
在寻找爸爸的过程中,黄成山慢慢地长大。在战场上,黄成山异常勇猛。有一回,他与一个面目狰狞的白匪拼刺刀,肠子被对方的刺刀挑了出来,但他并没有倒下,只是退后两步,把肠子塞了回去,继续与白匪拼刺刀。那个白匪被黄成山不要命的气势镇住,手一软,便成了黄成山的刀下之鬼。
赵平事对黄成山的英勇表现大加赞赏,说黄成山是一只扑向敌人的猛虎。黄成山听了,憨憨地咧嘴一笑,说:“我只是一只小虎,我的爸爸才是真正的猛虎哟!”
黄成山说罢,悠悠的目光飘向远方,脑海里飘出一片春天的原野,原野上莺飞草长,灿黄的油菜花开得无垠无际,头顶上一轮金盘般的太阳暖融融地照着,耳畔蜜蜂和蝴蝶哼哼地唱着,原野的前方有位骑马的八路军军官正带领人马向前行进。
那一刻,黄成山出现了幻觉,觉得马背上的八路军军官正是爸爸黄大山,他微笑地向黄成山款款飘来,身上背着一把盒子枪,身后斜插着一把亮光闪闪的大刀,还像过去那样留着络腮胡子,那八角帽上的红五星、灰上衣的红领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黄成山的情感闸门猛地打开,他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嘴里高喊着:“爸爸—爸爸—”
黄成山的声音不是从嗓子发出,而是从肺腑里冒出对爸爸刻骨铭心的爱。
这情真意切的喊声一下子击中了赵平事内心最柔软的部位,他怔怔地站在那儿,慈爱的目光轻柔地网在黄成山身上。
“扑通”一声,奔跑中的黄成山摔倒在地,赵平事急忙上前,把黄成山扶起,紧紧地揽在怀中。
在连队,赵平事拥抱过黄成山多少次,黄成山早已记不清了。黄成山思念爸爸过度,经常出现幻觉,遇到这种情况,赵平事总是以慈祥爸爸的身份,将黄成山揽在怀中,揽在他的生命里。
现在,黄成山依偎在赵平事怀抱里,就像一颗糖果,有甜蜜,有芬芳,有柔软,有满足,更有过后长久留存的回甘。慢慢地,黄成山从梦幻回到现实,他在赵平事怀里轻声问:“连长,我真的能见到爸爸吗?”
“一定能!”赵平事轻轻地拍了拍黄成山稚嫩的肩膀,用肯定的口吻说。
……
后来,黄成山随部队长征,对于小小年纪的他来说,爬雪山是极其艰难的考验。
红军三连人马行进到半山腰时,天上忽然布满了阴云,气温骤然下降,并刮起了大风,凭直觉,赵平事知道暴风雪要来了。果然没过多久,大雪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风越来越大,天气一下子冷了下来。黄成山出生在南方,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大的雪,他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看到他步履蹒跚,赵平事想上前扶,却被他拒绝。
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冷。当厚厚的雪压在黄成山脆弱的肩膀上,他晃了晃身子,在他即将倒下的那一刻,赵平事冲上前,一把扶起了他,冻得嘴唇发抖的黄成山倔强地说:“连长,别管我。”
此时,赵平事心里很清楚,如果不管黄成山,就意味着他要牺牲在雪山上,这是赵平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紧要关头,赵平事不管黄成山愿意还是不愿意,硬是把他扶上自己宽厚的肩膀。
现在,赵平事每行进一步都感到吃力,雪厚路滑,加之寒风劲吹,气温陡然下降,赵平事的双手变得有点儿僵硬,脚开始麻木,但他还是一边走,一边攒足劲儿给背上的黄成山讲故事。
路上的雪越积越厚,有的地方没过了膝盖,赵平事好几次摔倒在地,每次摔倒,他都咬咬牙,硬是站了起来。
白皑皑的雪地上留下一行弯弯曲曲的脚印。
暴风雪还在下着,空中飘荡着干燥的雪花,伏在赵平事背上的黄成山呼吸越来越细,心跳也越来越弱。
赵平事顿时急红了眼,他知道黄成山一旦睡去,就有可能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为了让他保持清醒状态,赵平事忽然大声喊:“小鬼,你睁开眼睛瞧瞧前方,你的爸爸黄大山就在山頂上呀!”
黄成山睁开惺忪睡眼,循着赵平事所指方向望去,茫茫大雪中什么都看不到。
“看到了吗?”一旁的战友也大声问道。
黄成山摇了摇头。
赵平事吼叫道:“小鬼,你把眼睛再睁大一点。”
黄成山瞪大双眼,但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站在一旁的战友添油加醋道:“我看到你爸爸了,他身上背着大刀,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子,正威风凛凛地站在雪山顶上,朝你招手呢。”
黄成山把眼睛睁得灯笼那么大,这回,他的目光穿过漫漫大雪,似乎看到爸爸正站在山顶上,用深情慈祥的目光注视着他。
“爸爸—”黄成山大声喊。
“你爸爸听到你喊他了。”赵平事装出一副兴奋的模样,说,“他正朝你招手呢。”
黄成山苍白的脸顿时舒展开来,眼睛里那死灰般的颜色忽然不见了,爆发出喜悦的光芒,他从赵平事的背上跳下,又蹦又跳地朝雪山顶奔去,他边跑,边唱刚学的一首歌谣:“翻过雪山是晴天,嘿!太阳暖和和,战士笑呵呵……”
黄成山想见到亲爱的爸爸,这使他身上有着使不完的劲,他唱着歌儿,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雪越下越大,黄成山摔倒了,但马上爬起,继续向前。
现在,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阻挡黄成山寻找爸爸的脚步。
爸爸就在山顶!黄成山暗暗对自己说。
黄成山铆足了劲,像一匹谁也阻挡不了的快活小马,向山顶奔跑。
快到山顶时,黄成山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赵平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候,摔倒的黄成山虽然已经透支了所有的体力,但爸爸是他心里永远不灭的那盏希望之灯,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黄成山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山顶爬。
历经千辛万苦,黄成山终于爬到了山顶,当气喘吁吁的他抬头望去,山顶上除了茫茫大雪,根本就见不到爸爸的影子。
没找到爸爸,黄成山顿时泄了气,他伸出冻红的小手猛打赵平事的肩膀,说:“连长,你骗人!”
赵平事笑了,那笑是从心底发出的,他在作这样的假设:假如刚才自己不编造一个美丽的谎言,黄成山可能会和很多战友一样,永远长眠在雪山之下。
站在一旁的战友看到黄成山抱怨连长,便笑着说:“小鬼,你应该感谢连长才对,没有他的美丽谎言,你也许爬不到山顶。”
黄成山的鼻子一酸,眼里噙满泪水。
“下面我们开始滚雪山,小鬼,你可要跟上哟。”赵平事说完,把身上的衣服裹紧,带头滚下雪山。紧接着,一个个红军战士都滚下雪山。
现在,山顶上只剩下黄成山一个人了,他向山底下看了看,深不可测的山底漫天飞雪,黄成山紧张地闭上双眼,就在他浑身打哆嗦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闪出爸爸的影子,爸爸轻轻地拍了拍黄成山的肩膀。
梦境中的黄成山顿时精神抖擞,他把衣服裹紧,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闭上双眼滚下雪山,这一滚就是几十丈,当晕头晕脑的黄成山一屁股坐下,发现自己身旁的战友们在欢呼雀跃。
这时候,黄成山才从梦境里走出,他抬起头,山顶上漫天飞雪,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但黄成山觉得爸爸正站在雪山顶上,慈祥的目光穿越茫茫风雪落在他的身上,爸爸背上的那把亮光闪闪的大刀就像一个路标,笔直地指向长征部队前进的方向。
那一刻,蓄在黄成山眼里的泪水一泻千里……
走出雪山,黄成山和战友们又面临着茫茫草原。八月的草地,野草丛生,繁花似锦,但在这野草和鲜花之下,却处处隐藏着大自然的邪恶和死神的威胁。本是最暖和的季节,白天和夜间的温差却在25摄氏度以上,雨雪风雹来去无常,变化莫测。时而晴空万里,骄阳似火;时而电闪雷鸣,冰雹骤下;时而阴云密布,风雷交加;时而雪花飞舞,漫天银色。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为了抵御草地的寒冷,衣衫褴褛的红军战士时常背靠着背互相用体温来取暖。
在腐草堆积、泥泞不堪的草原艰难行进的过程中,红军三连所带的粮食越来越少,只好煮自己的皮带吃。然而草地上的水大多有毒,黄成山患上急性痢疾……他最终没能走出茫茫草地。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用微弱的声音对赵平事说:“连长……我太累了……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赵平事把黄成山紧紧地揽在怀里,泣不成声地说:“小鬼……你一定要挺住……你不是说要在红军队伍里找到爸爸吗?只要走出草原……就一定能找到你的爸爸!”
黄成山眸子闪亮了一下,但转瞬之间又暗淡了下来,他缓缓地从身上摸出半个玉镯,双手捧起它,像擎着一只装满水的碗一样,小心翼翼地放进赵平事的手心,鼓起最后的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说:“连长……我真的走不动了……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爸爸,我和妈妈……好想……好想……爸爸!”
……
到达陕北后,赵平事把黄成山临终时的要求向上级作了汇报。上级机关很重视,专门派人寻找黄大山,最后,终于在烈士名单中找到了:
黄大山,男,四十一岁,铁匠出身,四年前带领十余名伙伴加入红军,是红军特务纵队老班长。此人骁勇善战,善舞大刀。红军每次攻城拔寨,他都挥舞大刀,冲锋在前。那把亮光闪闪的大刀时常杀得白匪血肉横飞、喊爹叫娘。在一次战斗中,他手舞大刀冲进敌阵,一人砍死八个敌人,直到军刀卷刃,流尽最后一滴血。战斗结束后,战友们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他的内衣口袋里珍藏着半个玉镯……
夜晚,赵平事把黄大山遗留下来的半个玉镯和黄成山遗留下来的半个玉镯拼在一块,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玉镯。抬头望天,赵平事可以看到整个月亮,可当他的目光透过圆圆的玉镯看月亮时,却只能看到半个月亮……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