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 乾
我很羡慕那些一目十行的读者。英国有位教授,据说他在火车上看书,车窗外每掠过一根电线杆,他就能翻一页。国内也有学者,据说一家大旧书店的书,你随便指哪一本,他都能道出内容梗概。我人很笨,读书慢,近年又有随读随忘的毛病,这最要命!
我读的书,大致分这么几类:甲类是业务上需要的,必得有目的有系统地去读——主要属我正在研究的问题的范围。乙类是为了欣赏观摩而阅读的。此外还有两类书,读法有些不雅。一类放在厕所里(作为丙类吧),另一类放在枕畔(作为丁类)。还有一种戊类,这大都是版式很小的书。每逢去医院或去车站接人,我必带上一本,为等候时翻阅。还有己类——根本不打算一页页地去读,纯然为了查找用的。特别是工具书,像中外百科全书。
甲种书,例如20世纪40年代我在剑桥研究英国小说时,手中的几套全集,我几乎都是逐页仔细阅读的。读这种书,我手中必有支红蓝铅笔,随读随划些记号。每读完一册,都写点笔记。
乙类书,如古华、宗璞、戴厚英、邓友梅等位的小说,姜德明、贾平凹等位的散文。一本真被我爱上了的书,我可以读上许多遍。
限于时间,阅读当代作品以名著为主。但有时不那么出名的书,却能给予我极大的快乐。
枕畔,目前我放了《古代诗词曲名句选》、《走向世界丛书》和一些游记;有解放前出的,如中华书局的《古今游记选》;也有解放后出的,包括陈舜臣的《中国古今游》。此外,还有杜渐、林真等几位的读书札记。我从小喜欢曲艺,所以床头还放了陈世和说的评书《聊斋》,雷文治等编的快板《西游》和十来本相声集,单口、对口的都有。
在厕所读书,可不是好习惯。它往往是便秘的起因,但这习惯我已养成多年。在湖北干校时,限于条件,改过一阵。回来,又故态复萌。但(20世纪)30年代,我就是这么读完张资平的小说的。近来放的不外乎一些闲书。
文字工作者,身边应备有尽多的工具书。例如外文字典,许多人追求“新”的,我倒是觉得也应有些早年出的外文字典。这些对翻译经典著作,往往比新的更有用。另外,理语、黑社会语、军事用语、法律名词等辞典,也应具备。工具书虽然不属阅读范围,但有时也可以拿来读。1981年有几个月,我坐在病床上。英国新出的一部带插图的《百科全书》就成为我的最佳读物。随便翻开哪页,都必然会有一两个耀眼的条目:南太平洋某一小国少得可怜的人口,或者非洲什么行为古怪的稀有禽兽,而且读时可不费脑筋。在特殊境遇中读的书,就会形成一种特殊感情。它好像同我共过一段患难。(20世纪)50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过一种《文学小丛书》,如高尔基的《在草原上》,莫泊桑的《羊脂球》,版式小,便于携带,往往又是值得反复精读的名作。近年来,袖珍版的书偶还有所见,如姜德明的几本散文集,但成套的“小丛书”则不大见到了。
1996年9月24日,李鹏同志在中南海接见萧乾等出席全国文史研究馆成果展览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