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陈秋林 中央民族大学2019级美术文产方向硕士研究生
黄金以其稳定的结构、极强的延展性和可锻性以及耀眼的金色受到人们的喜爱,既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也因其稳定性而含有永恒不朽的寓意。据考古资料显示,在公元前三世纪,黄金装饰人身的习俗在欧亚草原文化中已经形成。而古代中国对黄金的使用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黄河中游地区,以河南汤阴山龙山文化遗址出土的夹含金块的陶片为证。虽然是制作者有意放入金块作为装饰,但这时使用的还只是自然金,并非如中亚一般是锻造出的金器成品。在马健《黄金制品所见中亚草原与中国早期文化交流》一文中以金器为线索,分别比较了中亚草原、中国北方农牧交错地带、中原地区在铜石并用时代至战国末期这一时段内金器形制、功能、流行、演化等情况,探讨了中亚草原的用金习俗和黄金艺术在不同时期逐渐经过中国北方向中原地区渗透、影响的过程,以及中国北方、中原地区对这些外来因素吸收融合的过程,本文不再赘述。
由出土实物可知,因受中亚草原文化的影响,商周时期中国开始使用黄金制品作为其他器物的附饰或人体的装饰,分布区域以西北、西南为主。其中西北地区最早使用黄金作为陪葬,甘青地区的四坝文化、内蒙古鄂尔多斯地区的朱开沟文化、西辽河流域的夏家店文化等出土的鼻环、耳环、手镯等人身装饰可能受到了青铜时代晚期中亚草原的安德罗诺沃文化的影响。商末西南方的黄金之路传播以古蜀文化出土的黄金制品为代表,广汉三星堆遗址出土了金杖、金箔鱼形饰、金面具等60多件金器,成都金沙遗址出土了太阳神鸟金箔、金面具、金冠带等200多件金器。与北方金器不同的是,古蜀文化中的金器一般用于祭祀。春秋以后,各区域之间的文化交流和互动更加频繁,使用金器的习俗由周边地区向中原地区渗透。随着使用量的增大,金器的制作工艺和造型艺术便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其类型也更加丰富,除首饰和马车、兵器等的附饰物外还出现了容器,如酒杯、盘、碟、碗等食器、酒器,器样丰富。“秦汉时期,汉代人‘金银为食器可得不死’观念的影响下,帝王及贵族等对金器的占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1]而后,丝绸之路的开通,促使中亚的金器制造工艺逐渐被中国工匠掌握,此后的金器呈现出中亚草原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交相辉映的局面。因此,本文将从较早出现的黄金饰品和随后发展出的黄金生活器具两方面出土的工艺品说明中亚草原与中国早期的文化交流。
蒂拉丘地金腰带局部
1.黄金饰品:以金步摇和腰带为例
步摇和步摇冠是中国古代的一种重要首饰,东汉刘熙所著《释名·释首饰》中写到“步则摇动也”,可知这种首饰因佩戴者走动而摇曳所以称为步摇。而东汉流行的步摇与我们今天说的有一点区别,它是后来发展出的一种带有垂珠的饰品,在这里我们不做多的描述。步摇之所以会摇动又与装饰其上的金属摇叶有关。金属摇叶装饰起源于西亚,随着游牧民族的战争和迁徙传入北方草原地区,又随着慕容鲜卑进入中原地区,因此金步摇在魏晋时期颇为流行也得到了解释。孙机先生在其《步摇、步摇冠与摇叶饰片》中探讨步摇的来源时写道:“在席巴尔甘的6座墓中,既出土本地的工艺品,也有安息银币、罗马金币、西汉铜镜、饰以雅典娜像并有希腊文铭记的金指环、斯基泰式金剑鞘等,反映出这里是各种文化汇注之地。而萨尔马泰即我国史书所称奄蔡。《史记大宛列传》说:‘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康居大同俗。’又说:康居‘与月氏大同俗’;这样,吸收对方的文化自然较为顺利”。[2]阿富汗的席巴尔干·提尔雅遗址曾是大月氏人建立的贵霜帝国的一个城市。从这里我们可知步摇的流行确与中亚草原有联系。
伎乐纹八棱金杯
莲瓣形单柄金杯
鎏金西方神祇人物连珠饰牌银腰带
鎏金鸾鸟纹六曲银盘
鎏金龟纹桃形银盘
1979年在阿富汗北部蒂拉丘地(大夏黄金之丘)6号墓出土了一顶华丽的金冠,此金冠的横带上装有5组树木型图案的步摇,除花朵和对栖鸟的装饰外,缀满了可以摇动的叶子,摇叶和金冠之间均用金环连接。内蒙古包头达茂旗西河子窖藏出土的西晋时期的鹿首金步摇冠底座为鹿首形态,表面饰以金珠和绿松石,从鹿首顶部延伸出枝条,上缀以摇叶,除摇叶形状与蒂拉丘地出土的金冠摇叶不同,手法别无二致。除这两件首饰外,还有辽代陈国公主墓出土的琥珀珍珠金叶步摇头饰、四川窖藏出土的金叶步摇簪等,应当都是在阿富汗(当时为大月氏)的用金习俗影响下开始流行的器物。这种摇叶装饰后来也被用于其他首饰,如耳环、项链等,甚至是带銙和马具。
在蒂拉丘地出土的金腰带也有重要意义。这条金腰带由8根黄金链子编织成的软带和9个圆形勋章状浮雕扣组成,浮雕扣上的图案一般被认为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狄奥尼索斯。每个浮雕扣上的图案主题相同,但细节不同。头尾两个浮雕扣可以扣在一起固定腰带,而这种扣合的方式与我国传统皮带或者腰带的扣合方式不同。我国古代腰带或为皮革制,或为丝绸等布料制成,除此之外也有玉质或金腰带,但锁扣都与现代腰带无二致,但在青海博物馆收藏的文物中有一件鎏金西方神祇人物连珠饰牌银腰带与蒂拉丘地出土的金腰带非常相似,此腰带也是由链条编织带和圆形牌饰组成,牌饰上的图案也是典型的希腊样式,不同的是编织带为银制,圆形牌饰为7个。因此物件是青海博物馆征集所得,相传是出土于吐谷浑大墓,那么从蒂拉丘地到吐谷浑大墓,期间跨越了几百年,这件物品究竟是因为战争掠夺还是贸易往来,或者是本地工人仿制就不得而知了,但它们仍能说明中亚草原文化和中国文化有着密切的交流。
2.生活器具:以杯、盘为例
粟特人居住在东西方交流十字路口的阿姆河和锡尔河流域,后散居于中亚其他民族中间,因善于经商和手工业发达著称于世,被誉为古代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对唐代金银器产生过重要的影响。陕西何家村窖藏出土的伎乐纹八棱金杯是典型的被粟特金银器风格影响的金器,杯身为八棱形,杯身一侧有联珠环柄,柄上的指垫为两个脑后相接的胡人头像,八个棱面外以连珠纹形成凸起的分界。从造型上来说,这种带把杯就是典型的粟特金银器,而装饰杯身的联珠纹也是自丝绸之路开放以后从萨珊波斯传入中国成为流行装饰元素的,它可以说是中亚草原文化与中国古代文化交流的完美证明。除唐代外,辽代也出土过不少这种造型的带把杯,并且做出了一些创新,如制作出七棱杯体或者半环形把。除这种带把杯外,孙机先生认为何家村窖藏出土的镶金兽首玛瑙杯也是仿粟特样式来通杯制作的。
盘是唐代金银器中出土数量最多的器类之一,因唐时我国和萨珊波斯以及粟特贸易往来很多,盘的样式也受到了一定影响。何家村窖藏出土的鎏金鸾鸟纹六曲银盘呈八瓣形,盘底中心处锤揲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鸾鸟的身体錾刻花纹非常细致,周身鎏金,既显得生动又显示出贵气。这种在盘底中心装饰动物周围留白的样式,是典型的萨珊波斯、粟特风格,在粟特尤为流行。一同出土的还有鎏金熊纹银盘、鎏金龟纹桃形银盘等,都是用同样的造型方式,只不过取材都为中国文化中的动物纹样。
金器经历了漫长的发展与创新,经历了中西方不同装饰风格的相互影响交融,也经历了草原文明与农耕文明的碰撞,最终形成了独特的黄金文化。金器所承载的不仅仅是艺术、生活或者技术,也是世界多元文化交流互动的历史痕迹。透过这些金器,我们才能了解先人的生活情趣,古人的艺术造诣,手工艺人的匠心,我们才能看到它们背后蕴藏着的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不同信仰的文化内涵。
注释
[1]黄玉洁.璀璨黄金里的中国史—“金色记忆—中国14世纪前出土金器特展”展品解析[J].文物天地,2018(12):64-73.
[2]孙机.步摇、步摇冠与摇叶饰片[J].文物,1991(11):55-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