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琼花:“红色娘子军”传奇

2021-07-30 11:24曹转莹
传记文学 2021年7期
关键词:琼花娘子军常青

曹转莹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吴琼花是电影《红色娘子军》中“英勇斗争的女同志中的一个”。她是以真实的琼崖革命史为依据,以琼崖革命纵队“女子军特务连”连长庞琼花、冯增敏以及指导员王时香、刘秋菊等多人的综合画像为主要真实人物原型,以女主人公吴琼花从女奴到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成长为主线,经电影、革命样板戏、芭蕾舞剧等不同艺术文本创作塑造出来的十七年文学时期重要的典型形象之一,也是当代红色经典作品中的典型人物形象。

为典型文学形象进行原型考释与传记书写,必然要平衡好虚构与非虚构两种力量,确认人物形象的诞生时间、把握其生命历程。从生命起点书写女性革命战士吴琼花的生命历程变迁,就要对文学形象的“出生”时间(20世纪10年代)、故事发生时间(20世纪30年代)与文本写作与出版的时间(20世纪50—60年代及新世纪的长篇小说写作)三方面进行区分。吴琼花小传,以原型人物与文学形象人生经历的细节相对照的方式,在童年之于性格形成的心理成长理论基础上,回到20世纪初期海南社会历史环境,回溯吴琼花的童年原生家庭、性别意识及其参加革命的人生选择与性格、行为方式的成长过程;以文学文本的人生参照,还原吴琼花30年代投身革命的生命历程;以冯增敏为核心的人物原型为基准,以“红色娘子军”的写作调研为现实背景,呈现“吴琼花”被重新塑造的生命历程。

1911年,吴琼花出生于海南省乐会县和均乡(今琼海市阳江镇)的一户农民家庭。琼花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扎着一个长长的马尾,说话总是大大咧咧,做事有着往前闯的勇敢性情。从6岁开始,琼花常常穿着破旧的衣裤,帮着家中父母采摘芒果、香蕉、椰子等。海南女性受母系社会影响深重,在家庭中往往担任着顶梁柱的角色,任劳任怨且服从丈夫。母亲对父亲的懒惰、粗暴等行为常常是逆来顺受。有一次,父亲因在外受气便逮着母亲打骂撒气,而勇敢的琼花拉着父亲的胳膊,更激发父亲对女儿反抗行为的反感,对其进行暴打“教育”。即便如此,母亲事后竟悄悄教育琼花不仅不可以憎恨父亲,还要对父亲毕恭毕敬,万万不可再有抵触行为。童年时期,琼花几乎很少有时间与同伴玩耍,更极少接触除父亲之外的异性。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国民党的“反共”活动日益公开化。琼崖地区的“反共”活动与当地民团合谋,加大对共产党员与苏区红军队伍的迫害。乡绅王天无(绰号南霸天)在当地称霸一方,有着方圆百里的势力范围,不仅压榨农民的收成,抢虏农家姑娘作为女仆在南府为其服务,而且还成立民团以配合破坏苏区政权的革命活动。这加速了中共琼崖地委书记王文明带领地委机关撤到乐会县四区(今琼海市阳江镇)这片偏僻山区,开展武装斗争,并发动群众力量,征召女兵,建立红色政权。在“白色恐怖”时期,这里变成了琼崖工农革命的红色中心。

1928年,在贴身师爷老四的带领下,南霸天带着团丁闯进吴琼花家中,逼迫吴家两日内搬离,以成全南府在此风水宝地修建祖祠。吴父怯弱地表示不愿离开祖屋,请求南霸天通融。琼花听后冲上前去,表达坚决不搬的态度。而老四则代替南霸天给予狠毒的回绝,且扬言如若不从将彻底毁掉吴家。南霸天见到17 岁的琼花出落得相当俊俏,性格又如此爽直,便进一步表示要将其带回南府做女仆,且虚伪地承诺要安顿其全家住进南府。吴父以琼花已有婚约为由强烈反对,恳求南霸天放过琼花。此时,南霸天的狗突然冲向吴父,吴父惊吓之余本能地踢了它几脚。南霸天认为打狗还要看主人,便气急败坏地令手下团丁暴打吴父而致其死亡。而后,南霸天抓走吴母与琼花关进南府地牢,并放火烧掉吴家房屋,每日对母女进行鞭刑以图驯服。琼花宁死不屈,在地牢中的一年多时间里,多次试图逃跑未果。母亲也因多次协助女儿逃跑而被打断双腿,被扔在山林荒野致死。

1930年8月,在红军独立团的基础上,琼崖特委决定在母瑞山成立琼崖工农红军独立师。年底,为“巩固老苏区、发展新苏区”,琼崖特委在第一次扩大会议上提出要进一步壮大红军与赤卫队队伍。1931年,正值海南琼崖地区第二次土地革命的高潮期,国民党对苏区共产党的进攻也更加频繁。“为了发扬妇女同志的英勇革命精神,鼓励妇女同志更进一步参加革命斗争,同时适应她们热烈参加武装、拿枪杀敌的要求,我们便决定组织娘子军。”

此时,吴琼花的父母双亡,家中房屋被烧毁,自己沦为南府囚徒。家庭的灾难和个人的悲惨经历,使得琼花满心只想逃出地牢,参加女子军连为父母报仇。一天夜里,琼花趁两名看守喝醉逃出南府,而后又被追出来的团丁抓住。在琼花被押回南府地牢的途中,乔装成归乡华侨的洪常青与“随从”小庞正因“共产党密探”的嫌疑被南霸天的手下盘问。在与吴琼花首次见面后,眼前这个头发凌乱、身上沾满泥土、眼神坚韧不屈、口中喊着“我要当女兵,杀了南霸天”的姑娘,给洪常青留下了深刻印象。南霸天的“军师”老四看洪常青骑着高头大马、身穿西装、带着一名随从、带有一只很大的行李箱,身份可疑。于是,老四以检查所带物品为由将其扣留,并当众将箱子打开,看到满箱子的银元、精致的衣物,忽又看到一叠长卷礼帖上面有许多字迹工整的人名、还有不少往来书信——特别是其中一个大信封上明确写着“陈济棠缄”的红色字体。老四察觉到洪常青与国民政府高官交往密切,似很有来头,不敢轻举妄动,迅速向南霸天汇报情况,暂时先将他关进地牢。南霸天看了洪常青行李箱中的文书信件后,对他的背景心生畏戒,一边责骂看守团丁的鲁莽和愚钝,一边换好衣物迎接洪常青,在心里盘算着拉拢他的方法。在得知洪常青此行是从南洋衣锦还乡,要为家族修建祠堂后,南霸天便迅速生出笼络他以壮大民团的想法,甚至还想凭借他与国民党的关系增加武器装备,以更强大的民团势力实现对普通民众的压迫与管控,以及对共产党及苏区政治力量的打压。

为了笼络洪常青,南霸天邀请当地其他豪绅黄镇山等人共同盛情为其饯行。席间,南霸天直言:“当前蒋总司令正忙着在大陆围剿共产党,无暇顾及海南。眼下岛上的中央部队力量单薄,县上多是民团武装,而我南府武装也算占据地理优势,实力强大。如果洪兄愿意助我南府武装一臂之力,我们必将消灭琼崖共产党,成为一方霸主啊!”洪常青佯装出极大兴趣,而后以回乡修建宗祠再来商谈具体事宜为由,为下一次会面埋下伏笔。酒兴之余,洪常青假装流露出对南霸天女仆的喜欢,并说想物色一位讲海南话的姑娘照顾身居广州的母亲。此时,洪常青顺口问到被抓回地牢的琼花,暗示南霸天可将其作为女仆卖给自己。南霸天想着要尽力满足洪常青的一切要求以促成日后的合作,便决定成全洪常青。两日后,琼花穿着一袭红衣、倒捆双手随同小庞跟在骑马的洪常青后面离开南府。虽然离开了南霸天的地牢,但是琼花却对未来并不乐观。在她看来从南府到洪府不会有什么区别,她一路愁眉不展地跟随在小庞身后,伺机准备逃走。

走出白区,到达分界岭附近,洪常青吩咐小庞放走琼花,计划二人迅速赶路将所募捐的钱款带回师部。分界岭是椰林寨和红区的中间地带,翻过一座山便可直通苏区红石乡。正当洪常青准备为琼花解开捆住双手的绳子时,琼花先是挣扎了一下,生怕这个陌生男人会对自己图谋不轨,而后在迅速意识到洪常青只是在为自己解绳子时又消除了警惕。只听洪常青对琼花说道:

“你自由了!回家去吧。”

“我……没有家。”

“你爸妈呢?那你一个女孩子准备去哪里呢?”

“我爸妈都被南霸天害死了。我要去当女兵,我要亲手开枪崩了他的头。”

看着琼花被家族仇恨点燃的双眼,洪常青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只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四枚银毫子递给琼花:“走在路上用吧!顺着前面那条路一直向前,翻过一座山便能直通走到红石乡找到女兵连的队伍。”琼花两眼含泪甚是激动,先是将双手在衣服上擦干净,而后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银毫,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深深地鞠了一躬后便匆匆跑了出去。

夜幕降临,天气骤变,狂风肆起,暴雨打在芭蕉树叶上。琼花在雨中迅速奔跑,好不容易才看到在一片椰子林间隙有家农户的茅草屋。她想要过去避雨,却又犹豫要不要进陌生人家,更有对陌生男性的恐惧。这时,包着男士头巾、躲在屋内的卢红莲透过门缝看到在自家门口躲雨的琼花,正在生吃她家的地瓜。她便打开门,唤了一声:“阿妹,进来避雨吧。”琼花羞愧地放下手中咬了一大半的地瓜,看着卢红莲女儿身的清秀眉目和男性的装扮,警惕着走进屋内。卢红莲为她拿来干衣服,正要插门,只听琼花说道:“不要插门。”而在卢红莲摘下头巾披散着长发,露出女性的样貌后,才打消了琼花的顾虑。琼花问:

“你一个人在家吗?”

“我婆婆出门还没回来。”

“那你丈夫不在家吗?”

“就在床上啊!”

说着她掀开床上的被褥,指着一条半米长刻有名字的木头,说道:“我从十岁起就嫁给了这样的丈夫啊。天气好的时候,婆婆还要求我每日拿到院子里晒太阳的,晚上要求我抱着睡的。”琼花沉默了,她为卢红莲的遭遇而感慨万千。当琼花向卢红莲坦言自己准备去红石乡入伍的计划后,卢红莲表示她也听说了苏区征召女兵的公告,正准备收拾好行李趁着夜间偷偷前往,不料却因暴雨才耽搁。

二人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去应召。连夜走出家门后,经过一路奔波,她们终于在1931年3月26日清晨到达红石乡,正值全琼工农兵第三次代表大会闭幕式在乐会、万宁两县交界召开,会上宣布乐会县女子军连正式成立。她们看到墙上招女兵的宣传画,上面除了一位身着绿色军装、戴着红军帽的女兵,还写着一行字:“勤劳的琼岛妇女们!拿起枪来。为苏维埃政权,当娘子军去!”这时,一队宣传画上模样的女兵从身边走过,吴琼花和卢红莲这才感到二人参军来这里确是无误了。当日,赤卫队队员、农协会员、女子军连战士等都来参加闭幕式,村子广场上四处红旗飘扬。二人尾随着女兵列队行军,也跟随着喊口号,引起了队伍末尾女战士的注意。庞连长在整理队伍时发现,末尾两个未穿军装的姑娘也入列跟着报数,惹得大家哄然大笑:“同志,我们这是一支队伍,你们俩不要跟着起哄呀。”只听吴琼花说道:“领导,我要当兵,我要报仇。”队伍集结完毕,庞连长解释说,参加女子军连的程序相当严格,要经过本人申请,乡、区苏维埃政府推荐,县苏维埃政府和红三团批准共三步,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接着,庞连长问琼花:“你为啥要入伍呢?”只见琼花拉开上衣衣领,脖子上露出一道道被抽打的印记,坚定地说道:“为了杀掉南霸天,为我父母报仇。”说话间,几位男红军走过来,吓得琼花羞愧地拉紧衣领遮挡起来。庞连长迅速走上前去对其中一位男战士说了这两位姑娘的入伍意愿。而这位负责女兵具体征召和入伍女兵思想政治工作的男战士,正是刚服从师部安排,兼任这支新成立女兵连的党代表洪常青。琼花定睛一看,认出了这张熟悉的面孔,激动地说:“恩人,您在南府也是见过我所受的罪的,我是有很大的决心入伍的。”而卢红莲的入伍原因,既是对传统旧式封建家庭的逃离与反抗,也是希冀开辟一种新的生活路径。从洪常青女子军连党代表的身份来看,他毫无疑问是吴琼花思想迅速成长的引路人。洪常青先是同意了二人的入伍申请,并吩咐其先正式入列,待会儿再去补办手续,而后对所有女兵说道:“我们要始终将个人的恩怨情仇放在整个历史社会发展的洪流之外,且不可为着一己之利而将入伍的动机个人功利化啊!过去你们是深受压迫的劳动妇女,现在你们组成了中国第一支妇女革命武装连队,从今往后你们一百二十……不……一百二十二人已经成为光荣的革命战士了,你们的一切行动都要服从组织纪律。”说话间,琼花惭愧低头,对眼前洪常青的“多重身份”充满敬佩。

电影《红色娘子军》剧照

入伍后,吴琼花积极地参与打枪、行军等连队的所有常规训练以及实战训练。庞连长看着琼花迅速地成长,就在清明之际安排琼花与卢红莲装扮成普通夫妇,以为亲人上坟的名义,潜入椰林寨侦查敌情,了解民团武装势力范围的地形和新修建的战壕等防御设施并画出区位图,为彻底瓦解南霸天民团的武装力量做准备。

吴琼花与卢红莲二人在完成侦查任务返程途中,恰逢看到被轿夫抬着前行上坟的南霸天等一大群人招摇过市。一股按捺不住的杀父之仇涌上琼花的心头,她不顾卢红莲“不得触犯侦查纪律”的劝告,拔出腰间的匣枪便朝南霸天连续开枪。这一冲动举动,不但没能杀掉南霸天,反而打草惊蛇,使他提高了警惕。庆幸的是,二人躲在芦苇丛中迅速撤退,并未酿成大错。回到连部,连长严重批评了吴琼花违反侦查纪律的行为且没收了她的枪,批评她“哪像个红军战士,无组织、无纪律,完全不能胜任侦查任务”,并对其行为可能引发的恶果进行分析。倔强的琼花却历数南霸天的恶迹为自己开枪的正义性辩解,更因未能成功杀死南霸天而懊恼。遇到如此一根筋的女兵,庞连长非常气愤,放下“自己出去闯吧”的处理结果,把琼花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反思。想到女兵生活面临终结,自己又将陷入无处可去的境遇,琼花懊悔又伤心地跑了出去,到了路口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我才入伍三个月,时间这么短,一冲动犯了错误。可是庞连长却不念我平日的积极表现,不给我改错的机会,让我退伍啊!”卢红莲陪在琼花身边说道:“庞连长也是着急才那样说,主要是为了让你引起重视。咱们现在是战士,必须要遵守军队的纪律,否则真将给所有战士带来不必要的生命危险……”这时候遇到迎面走来的洪常青,琼花说了自己不愿意退伍的想法,更表达出自己的悔意,也有对庞连长处理意见的担忧,并承诺以后侦查期间绝不打枪。而洪常青则说:“不是侦查期间不能开枪,而是侦查期间要严格遵守侦查纪律!人人都只想着报私仇,私自行动,那样一盘散沙还如何能团结所有力量真正消灭敌人,何时才能取得革命的胜利呐!”并指示琼花去禁闭室反思,卢红莲主动地带琼花去游击队的临时禁闭室并陪伴其反思。在关禁闭的三天里,卢红莲与琼花无话不谈,从自己的童养媳身份到与智障未婚夫的结合,再到未婚夫去世后与木头丈夫的婚姻生活;从入伍前的迷茫到入伍后的思想转变,琼花都仔细倾听。而卢红莲的人生经历也让琼花深深地认识到,冲破这种传统封建旧式家庭的艰巨性和参加女子军连的必要性。期间,党代表洪常青也来找琼花谈话,为其讲述革命战士应有的坚韧意志与纪律意识,讲述党组织纪律性的重要性,讲述中国共产党要打倒封建主义、帝国主义、官僚主义,解放穷苦大众的目标。

吴琼花与卢红莲为洪常青心怀大众的党性所打动,暗暗对入党有了朦胧的意识。在得知洪常青也才入伍两年后,琼花对自己以入伍时间短为借口违反连队纪律、以及个人复仇的入伍动机有了深刻的反省,认识到南霸天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敌人,而是代表着万千穷苦大众所要反抗的阶级。思量之后,庞连长见琼花如此伤心也为自己粗暴的处理方式向琼花道歉,琼花也深深认识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禁闭期满,琼花没有直接走出房门,而是请求卢红莲先去向连长和党代表征求意见。走出禁闭室后,琼花如获新生,自觉地服从组织纪律,参与到女子军连的革命活动,而后向党代表洪常青表达了自己强烈的入党意愿,并郑重地上交了入党志愿书。

1931年6月,驻守在乐会县的国民党联合南霸天反动民团武装,不断对乐万苏区进行骚扰。为消灭民团组织对苏区政府的破坏,释放被关在南府地牢的普通劳苦大众,红三团待时机成熟后听从师部命令,由洪常青继续乔装南洋华侨,与“女仆”琼花一道去南府赴约,共商“大计”。按照吴琼花与卢红莲的侦查信息,战士们依靠琼花对南府的了解,齐心协力秘密布阵,布置女子军连埋伏在县苏区机关所在地必经要道附近的沙帽岭山林之中。夜间,先是女子军连包围南府并趁深夜熟睡之际,对南霸天民团武装发动攻击,成功地进行围剿与收编。主力红军则先是诱敌深入,然后悄悄撤退至万宁附近,致使国民党军队和民团武装掉以轻心,以为只剩下女子军连独自驻守苏区政府,被引诱至主力红军的埋伏圈。这次对敌人的反“围剿”战役后来被称为“沙帽岭伏击战”,在红三团与女子军连的双面夹击下大获全胜,并将“椰林乡苏维埃政府”的牌子挂在南府的门口。这场战役的胜利沉重地打击了国民党军队以及反动民团的嚣张气焰,更使“红色娘子军”的称号流传开来。红军消灭反动团丁百余人,俘虏收编七十余人加入红军主力军,缴获长短枪共计146 支,弹药十几担,还缴获鱼虾、大米等战略生活物资20 担,为琼崖革命史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椰林寨解放后,农民分得土地,生产积极性得到极大提高,对苏区政府也更多了一份信任与支持。

只可惜,后续还是出了问题。吴琼花与丹竹押着穿着睡衣的南霸天游街示众,最终计划在南府正门口的祠堂附近执行枪决。在街上,人民群众见状一拥而上暴打南霸天。哪知就在琼花交付丹竹看守的几分钟内,南霸天以上厕所为由通过自家厕所内的地道逃跑。得知南霸天逃走,女子军连迅速地展开追捕。然而,在其民团残余力量的掩护下,南霸天还是逃跑了。在追捕途中,琼花腿部中弹受伤严重,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忍痛完成了手术。

对于南霸天的逃跑,琼花一再地检讨自己的过失。一想到当晚潜入南霸天的卧室,与战友共同将他抓捕捆绑,自己坚决忍住个人仇恨、遵守军队纪律而不擅自开枪,最后却在紧要关头放松警惕,将他交由经验不足的丹竹看押,导致敌人逃跑等一系列经过时,琼花深感惭愧。她迫不及待地向前来看望自己的党代表洪常青立下军令状,期待组织尽快安排她去抓捕南霸天,以弥补昔日过失。洪常青理解此时琼花内心的自责与懊恼。二人一道到达师部后,洪常青打开一幅中国地图。

“你能看到海南岛吗?”

琼花指了指地图上的海南岛。

“你能看到椰林寨吗?”

琼花定睛找了找说:“找不到啊。”

“对啊!你们从红石乡到椰林寨走了多少路都是看不到的。中国这么大,又有多少个椰林寨这种地方,出现了多少个南霸天呢?我们还有成千上万的兄弟同胞也身处苦难,等待着红军的解救啊!”“我知道南霸天害死了你们全家,你对他的那种仇恨我特别能理解。我的父亲就被反动派装进麻袋扔进珠江,母亲为此哭瞎了眼睛后不知去向,生死未卜。我们每个受压迫者都想报仇雪恨,可是要想真正地消灭整个旧社会就要依靠集体的力量。我们万万不可只图一时的冲动而乱了整个战斗计划啊!中国革命要充分发动全部先进力量,依靠集体与组织,不可凭借一己之力一意孤行。”之后,洪常青告诉琼花:“最近将有智取南霸天民团的计划,你对南府比较熟悉,应该有机会共同作战。但是你要保证一切行动服从组织安排啊!”琼花兴奋之余又惊愕于洪常青对家庭灾难与民族大义之间的平衡,对他的遭遇有种心灵相惜之感,然后默默记下常青书记的教诲,在心底刻下严守军队纪律的烙印,全力以赴地投入作战准备之中。

电影《红色娘子军》剧照

1931年8月以后,国民党逐渐加强了对海南军事的统治且加大了对共产党围剿的力度,蒋介石专门从江西战场上调兵登陆海南岛,并联合各县包括逃跑的以南霸天为核心的县民团武装力量,兵分几路,集中围剿琼崖共产党。红三团想彻夜班师支援琼崖红军苏区腹地文魁岭,却因远在百里之外,鞭长莫及。军情十万火急之时,团长认为女子军连经过沙帽岭伏击战和火烧文市炮楼的实战训练后,足以胜任此次保卫文魁岭的重担。经过与团长商议,女子军连连部和两个排从乐会四区调到琼东四区红军师部,编入红一团,而余下的红三团的一个排扩建为红军“女子特务连”第二连。吴琼花加入“女子特务连”第二连,坚守分界岭一带,阻击反动民团组织与国民党反动势力汇合。卢红莲等则跟随另一支队伍深入敌后作战。她们与当地群众的关系非常密切,在反击敌人进攻的同时,还组织大家开展农业生产活动,深受群众爱戴。乐会县民团头目南霸天听闻乐会四区此时只有女子军连在留守,于是带领一百多名团丁企图以此攻占苏区腹地文魁岭,进而破坏红军军械厂、弹药制造厂等军事重地,以及红军医院等基础设施。

1932年8月,红三团在母瑞山地区被陈汉光的军队围剿,最终寡不敌众,以失败告终。洪常青拼劲全力掩护大家撤退后,自己被敌人绑在刑场行刑示众,生命的最后还竭尽全力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在战友捡回来的洪常青的手提包里,看到了印着党总支委员会红章批准吴琼花入党的文件。当天夜里,吴琼花在党旗面前庄严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将洪常青给自己的四枚银毫子作为党费交给了党组织。连队战士在琼花的带动下,都纷纷表达了入党意愿。琼花眼睁睁地看着洪常青在刑场上被敌人活活烧死,心如刀绞却咬紧牙关,纹丝不动地等敌人散去。回到伤员集中地,所有人都对洪常青牺牲的消息感到震惊,甚至有多位士兵提出要去杀掉南霸天,为其报仇。而这时的吴琼花则非常冷静地提出此时连队的任务是继续拖住南霸天,诱敌深入的同时配合主力部队做好敌后作战,再一举消灭反动力量,万万不可轻举妄动破坏整个作战计划。正是在吴琼花的指挥下,敌人的军队才被女子军连彻底击垮。然而,女子军连有十几个战士牺牲,吴琼花和其他7 名女兵从山区脱险后在家中被敌人抓走。被捕后的吴琼花依然神情镇定地向民众进行革命演讲,后被囚禁于“广州国民特别感化院”度过了几年的牢狱生活。直到1937年抗战时期国共两党建立统一战线后,这支“娘子军”才被释放,而此时的女子军连也已经解散。有些女战友释放后便回归家庭,过着普通农妇的生活。吴琼花回乡后嫁给了爱国人士,带着洪常青的革命意愿继续活跃在共产党的战斗现场。1942年,在日本侵略琼岛期间,吴琼花的丈夫因拒绝汉奸组织“维持会”而被杀害。31 岁的吴琼花面对日军的羞辱,躲进深山,誓死不从,但还是不幸被日军发现,惨遭杀害。

不同历史时期、不同艺术表演形式的《红色娘子军》作品,对典型“吴琼花”成长历程的书写是不同的。“吴琼花”形象及其原型人物的生命都终结了,但作为文学形象的“吴琼花”却在创作者与吴琼花当年的女子军连战友的合力打捞下登上了历史舞台。1956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为迎接建军30周年,在全军举办征文活动。曾参与解放海南岛战役、在海南军区政治部从事宣传工作十多年的刘文韶,在《琼崖纵队史》小册子上发现“在中国工农红军琼崖独立师师部属下有一个女兵连,全连有一百二十人”。于是,他对此进行调研创作,并于1957年8月代表海南军区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了三万字的报告文学作品《红色娘子军》。1957年,海南琼剧编剧李秉义完成剧本《娘子军》,冯白驹将军为其改名为《红色娘子军》,且以此剧本在海南岛、雷州半岛上演了两百多场同名琼剧(女主角为“朱红”)。1958年,广州军区创作研究室专业作家梁信,为写一部反映海南军区文化生活的纪录片脚本积累素材,同样被《琼崖纵队史》中记载的“女子特务连”的英雄事迹所打动,几经辗转亲自前往万宁、乐会一带,进行了大量实地考察,找到当年中国工农红军第二独立师第三团“女子军特务连”连长冯增敏。眼前这个大眼睛、黑皮肤的四十多岁的女性,细致地讲起二十多年前与女子军连的战友“吴琼花”等姐妹们并肩作战的故事。当她讲到当年牺牲的姐妹时不禁潸然泪下,讲到自己收到毛主席赠送的枪时更是激动不已。在接下来的几周时间,冯增敏带作家梁信四处打听,终于在田间地头找到了“女子军特务连”指导员王时香、排长庞学莲、班长蔡亲民和战士冯锦英等十多位当年的战友。梁信与她们进行交流、访谈,准确收集详实的第一手材料。她们提到连长“吴琼花”时,都对其遭遇表示惋惜和敬佩。这些女兵虽然早已没有了当年英姿飒爽的身姿,但依然甘愿白天劳作,晚间在煤油灯下接受采访,回忆当年光辉而艰难的经历。通过三个多月实地走访调研、对历史文献的收集整理,梁信于1958年6月完成了初稿《琼岛英雄花》,并于1959年定稿电影剧本《红色娘子军》。1960年,由梁信编剧、谢晋执导的彩色影片《红色娘子军》,由上海天马制片厂拍摄,并于1961年作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四十周年的献礼片在全国公映,产生巨大轰动效果。同年,剧本发表在《上海文学》第一、二、三期。1967年开始,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及同名样板戏也在全国上演。2004年,郭小东、晓剑根据梁信所写的电影剧本,执笔创作了长篇小说《红色娘子军》并拍摄成同名电视剧。2014年,庞启江创作的《红色娘子军传》由线装书局出版。“吴琼花”的形象经过各种文艺作品的创造,每一次出现都会引发新一轮的讨论浪潮。“吴琼花”们如庞琼花、冯增敏等作为红色娘子军的现实史料,为不同的采访者讲述当年参加革命活动的过程。2014年4月19日,随着最后一位红色娘子军成员卢业香在琼海去世,此前访谈中她所提到的吴琼花的故事也将成为历史被安放。虽然关于“红色娘子军”现身说法的活历史已经终结,但是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各种文学艺术作品所进行的“吴琼花”形象探索却从未间断。虽然不同的人物构建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侧重,但是非虚构人物“吴琼花”们从普通农奴到革命战士的转变及其为革命胜利的牺牲精神却是永垂不朽的,鼓舞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华儿女在爱国主义精神大道上无所畏惧地前行。

注释:

[1][7]中共海南区党委党史办公室编:《关于我参加革命过程的历史情况》,《冯白驹研究史料》,广东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421 页。

[2]按照《琼崖纵队史》中所称为“女子军特务连”;按照《冯白驹研究史料》中冯白驹将军所述为“娘子军”,此说法与刘文韶、梁信所言的“红色娘子军”是一致的。鉴于“特务”一词在当下语境中的贬义内涵,本文中除却原文引文保留使用“女子军特务连”与“红色娘子军”,其他均称“女子军连”,其与“女子军特务连”的主体是一致的。

[3]张均:《吴琼花原型考释》,《学术研究》2020年第8 期。

[4]吴琼花这个名字取自真实娘子军成员庞琼花的名字,这与“琼”“花”的实际内涵即“海南”“女性”有关。而从人物的经历来看则与冯增敏更贴切,同时也与梁信所说的东北抗战女性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吴琼花小传”中对“吴琼花”人生经历的处理则遵照刘文韶的报告文学作品《红色娘子军》及梁信所写电影剧本(参见梁信、马铁丁等编著:《红色娘子军:从剧本到影片》,中国电影出版社1962年版)中的人物经历为素材。

[5]王天无是取自梁信《红色娘子军》中的虚构人名,但实际上同样有着真实的人物原型。

[6]同年,经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筹备委员会命名“中国工农红军第一独立师”,而后正式命名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二独立师”。

[8]1931年,陈济棠时任广州国民政府委员、军事委员会委员、第一集团军总司令,手握广东省政军大权,人称“南天王”。

[9]此对话遵从时代历史背景,语义表达与梁信所写《红色娘子军》的剧本情节保持一致。

[10]琼崖武装斗争史办公室编:《琼崖纵队史》,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54 页。据《琼崖纵队史》记载,“一九三一年五月一日,中国工农红军第二独立师第三团女子军特务连在乐会县第四区赤赤乡内园村正式成立”。“女子军特务连”活动于乐会、万宁一带,承担保卫乐万红军师部和苏维埃领导机关的任务,配合红三团军队主力作战,看守犯人,深入群众做好党和红军的政策、革命道理的宣传,发动广大群众打击敌人的进攻。

[11]刘文韶:《红色娘子军》,《解放军文艺》1957年第8 期。

[12]冯增敏,时任乐会县(今琼海市)妇联会主任。

[13]何寅泰编:《梁信研究专集》,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14]郭小东、晓剑著:《红色娘子军》,花城出版社200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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