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厂
距离日出还有3个小时。石家庄藁城的一处野地,猫着两辆熄火的红色卡车以及几台私家车。车内没有亮灯,但如果你仔细听,风中有“咕咕”的声响。和车里人一起在暗处等待的,是卡车内6000多只鸽。
这是北京云天公棚二百公里热身赛的放飞准备现场。紧张的气氛在四周弥漫,一场赛鸽竞技即将开始。6000多羽鸽子要从200公里外的藁城高速出口放飞,回到北京的棚内。
赛鸽,是以信鸽长途飞行速度为竞争的赛事,起源于比利时,欧洲贵族利用鸽子出色的认巢能力来竞翔取乐,90年代传入中国。
那会儿大家比的是谁家鸽子会飞回家,路程长达几千公里,比如新疆到北京。如今的赛鸽更多是一种中短距离的“当日归”,比的是谁“先”飞回家。
赛鸽不再是一种消遣娱乐,而是演变成一项竞技运动,甚至形成了包括饲养、训练、比赛、交易等环节的一套产业链。
在每场比赛中,赛鸽会独立佩戴电子足环,通过电脑的比赛系统计算赛鸽的分速和名次。近两年,更高端的赛事还出现了GPS定位功能的足环,实时观测鸽子的路线和速度。
赛事奖励有精神性鼓励的一块奖牌,也有高至上亿元的奖金。鸽主往往会让最有能力的鸽子,戴上最贵的环,参加顶级的赛事。在各大赛事中拔得头筹的“鸽王”,身价动辄高达百万乃至千万元。
拍卖是赛鸽产业链的重要环节。每年赛季结束,所有成绩优秀的鸽子都会进入拍卖会,鸽主则竞相出价拍走心仪的鸽子。他们相信,拍下血统优良的种鸽,用于培育更优质的后代,能提升来年获奖的概率。雪峥的工作之一就是给赛后入围的赛鸽拍照。
这些照片被制成手册,供拍卖会上的买主翻阅。雪峥拍一只鸽子只收60元钱,而被他拍摄的赛鸽在拍卖会上的成交价,可能高达數万至数千万元。
在2020年北京长阳国际赛鸽俱乐部的拍卖会上,职业鸽王103名以起拍价一万元成交,综合鸽王则被四百万元拍走。2020年11月,一位中国买家以160万欧元(约人民币1247.9万元)的“天价”拍下比利时雌性赛鸽“新金姆”,打破世界赛鸽拍卖的最高纪录。
照片就是赛鸽的名片。骨架、羽毛、眼志,这些都是外在判断一只鸽子好坏的标准。拍摄时雪峥会打上特殊的强光,尽可能还原鸽子在飞行中眼睛受到阳光照射的状态。介于比赛组织者和参赛者之间,雪峥给自己的职业定位就是“鸽友间的一座桥梁,一个摆渡人”。
赛鸽充满不确定性,职业养鸽人唐磊去年算是尝到了它的残酷。他参加了全国11场比赛,前10场一路过关斩将,结果在收官战惨败。“我是世界上最牛的赛鸽手”,唐磊开着玩笑介绍起自己,他为人爽快、义气,经常支援一些冠军鸽给周围鸽友配种,人称“京城磊爷”。
磊爷的一天是从把鸽子轰出卧室开始的。鸽子住正厅,他住厢房。开门通风,打扫卫生,力求没毛,否则鸽子吸进鼻腔会影响呼吸道。中午,往食槽里撒上富含微量元素和矿物质的食物,唐磊会通过观察鸽子的进食状态判断它们的健康状况。
养赛鸽,唐磊是受了父亲影响。2008年父亲病重,在最后一个月里,父亲隔三岔五就让儿子把他最心爱的一只雌鸽拿到榻前瞅两眼。走前父亲叮嘱他,这只鸽子你好好用,它未来肯定会生好多拿奖的。
父亲去世后,唐磊辞掉工作,成为全职赛鸽手,没多久父亲心爱的雌鸽就拿下2009年公棚的鸽王总冠军,作为每年的第一主力种鸽,它的后代也在频频拿奖。
决定一只鸽子成绩好坏,有诸多因素——赛前的训练、喂食;赛时的天气、鸽子的状态,但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配种。“种鸽就是你的基础,就像盖大楼,打地基”,唐磊指着一屋子的名门将后,“它以及它的后代们飞得好,才能叫作种鸽。”
赛鸽看重血统,一羽好鸽的血缘遗传着上代甚至数代能力,包括它的飞行能力、毅力和它在飞翔中的某种“特性”。
除了鸽圈常说的“种、训、养”中的配种,训练鸽子也是每个养鸽人的日常。为此,唐磊专门聘请了赛鸽教练。距离短的就是强制家飞,鸽子一旦落在平房屋顶,就用长棍把它们轰走,以及更为关键的几十公里到几百公里的训放。这些严苛的训练也意味着,即便在崇尚血统的赛鸽文化里,出身名门并不总是护身符。
养鸽的日常烦琐艰辛,但唐磊并不感到孤单,越来越多的鸽友加入养鸽大军。
回想起这些鸽友,雪峥认为他们大致可以分为理智型和痴迷型两种。
理智的人,大多只是图一乐,赢辆自行车也开心。
痴迷的人,不少是像唐磊那样承袭父辈养鸽的传统,从而爱上养鸽的。而与鸽子并肩作战的经历,更渐渐让鸽子成为他们的情感寄托。他们利用鸽子认巢能力的同时,也欣赏鸽子忠义的品质——无论从哪里出发,总是努力飞回家,且它们只认一个家。
雪峥看到鸽友们对于鸽子的执着:“这种执着,甚至都不是出于巨大的奖金回报,而是寻求一种对自己的认可。”
2020年的赛季已经结束,但赛鸽这场游戏不会停止。从赛后拍卖种鸽那天算起,鸽友们就已经在为第二年做准备。
太阳升起,薄雾未消,雪峥再一次架起手机,开始在短视频平台给鸽友直播比赛现场:“这里是北京云天公棚二百公里热身赛,放飞地石家庄藁城,现在在做开笼前的最后准备。”
比赛沿途几百公里,雪峥想,这些鸽子会碰到鹰,还有高压线。飞累了,它们要落地找食,也可能整个儿又陷进泥里。没准是过了三天才飞回来,一看全身黢黑,就剩一把毛。而有的鸽子可能就死在途中。能拔得头筹的总是少数,但能入围的鸽子没有怂鸽子。
“五、四、三、二、一,开!”比赛正式开始。六千多只赛鸽从车身两侧飞出,翅膀扇动扬起一阵尘土。绕空盘旋一圈后,便各自朝着家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