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诗

李南 孙宽 牟洁 风荷 紫藤晴儿 崖丽娟 方楠 刘烁 刘娜 范明

李南的诗

早春二月，在龙泉湿地公园

驱车跑了六十里路

龙泉湖静默，湿地公园清冷

在这没有人声的世界中

麻雀们集体创作了第一首春歌。

我拾起悬铃木落下的干果

你折下枯死的榆叶梅

我们讨论着哪一种树先开花

哪一种树先长叶

这是漫长疫期后第一次出游

我们率先从冬天走出。

迎春花没有让人失望

黄色身子藏在墨绿色的松柏之中

而几株杏树身单势孤

羞涩地招展出粉白的手帕。

美人梅、白玉兰刚刚吐出包芽

一切就绪，按照自然的律令行事。

我们就这样欢喜地迎接春天

把阴翳留在内心生长。

去佑宁寺

青海互助县以东35公里

山洼中长出一片金灿烂的寺院。

经幡、转经筒和藏式建筑

到访不遇的转世活佛。

薄雾缭绕山梁

细雨落地，无声无息。

哦，故乡亲切，故国难回

故土就是清水的贵德，浑水的兰州。

当我打问一位高僧的下落

赞丹树下，红衣扫地僧摘下口罩。

有些事情并非我所能解释

落叶纷纷把我围住——旋转，旋转。

雪夜想起父亲

屋子里暖气滋滋响着。

我们穿着薄薄的羊毛衫

喝酒、看书、听音乐

或者来回走动，或者大声说笑。

窗户外面大雪飘飞

我的父亲独自一人在郊外墓园。

他不看书，不听音乐，也没人交谈

而且他身上什么也没穿。

我错过了你……

没有接过那束野花

也不敢牵手跳过那条山涧溪流

每一个发抖的字，都流溢出春光

那时你年轻英俊，长发披肩

是个勤勉的诗歌学徒

而我则是个青涩、拘谨的小作者……

三十年后，茫茫人海中你无影无踪

我则是河中枯叶，沉浮几度

可昨夜你突然闯进我梦中。

我错过了你，错过溪水、行云和野花

深情款款的交谈

青春中美妙的片段

在梦中，我们都已两鬓斑白

我们海天相隔，永不会相逢

没有说出的情话，我已在梦中表白。

你的孤獨淹没了我的道路

夜空邀请了星星

时光软化了青春期的冥顽。

妈妈，你从疲惫不堪的中年

来到琐碎无助的老年。

光电合成，多媒体时代

可是没有一条报纸信息与你有关。

你专心侍弄着花草，年复一年

从未收到过任何请柬。

黄昏渐近，你携带死亡的阴影潜行

东方传来急促的号角。

不要离开我！

不要把悲哀的韵脚嵌入我的体内。

妈妈，你的疾病催生了我的白发

你的孤独淹没了我的道路。

金沙湖看沙画表演

沙画绘出了古代的小桥流水

我向往过的山中小路。

如果再有一只蜜蜂在桃花上微微震颤

那就更生动了

如果你从山底抱回一捆柴火

那就更温暖了。

卸下重轭，来金沙湖的某个小岛生活

我就打算在这儿了此残生。

荣誉

雄鹰徽章铸造了罗马军团

军旗手在诺曼底高地长眠不醒。

现在，只有孩子们还为作业本上

几个小星星骄傲。

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们不再提这两个字——

让它成为古老书籍中的字迹

成为遥远年代的一段传奇。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为它吃苦、坐牢

以血肉之躯换取它。

如今它是一个冷僻的名词

躺在贵族们发黄的家族大事记里。

孙宽的诗

我是如此爱着你

每次去看海，泊船和岛屿堆砌的三角尺

都局限我的凝望，层层波浪

推醒我每个不安分的梦

你还是那张种满椰树的海报，蓝天曾贴在我的床头

酷似盆景的岛国，一串两分钟便可回旋的鸽哨

抱怨者，频繁拔出你的钉子，斑斑锈迹

我是一块与你一样细小的顽石，守在你右侧

马哈鱼，银鱼，惠灵顿上空，蓝色的旋风

我把金子和稻穗带回来献给你，而别人

不经意的蔑视，早已被我慢慢嚼出麦芽糖

科罗拉多峡谷的松针，爱丁堡斜织的冰雨

我都曾贪恋地把它们嵌入我的窗口，然而

每当赤道的季风润湿我的长发

我的柔弱，便会送我回归你

我迈过种种标签的沟壑，条条皆归途

即使，我被质疑一次次射中靶子——

小龙女，大陆妹，香蕉人，还有很多个其他

我的心，被巨嘴犀鸟聒噪的目光锥破

落日的疼痛，淤积干涸而咸涩的海

昼和夜均长出白发，织成网过滤每一小段光阴

我掀开一帘空白，收集属于自己的浪花

不是每条流向大海的河流，都有源和家谱

我死后，融入你的海，化作新生水

环绕在你膝下，举起日出的火炬

不再漂泊，也不再害怕

我的眼睛开始下雪

落雨窗前，时密时疏，不知何时散去

我细数它落下又溅起的浪花，忘却时光与自己

我不记得糖葫芦是酸的，甚至它的甜，不过

有种伴随它的冷，渗透骨髓，我的心

系不上冰鞋带子，伸不出手，屏息狂奔

没有知觉的冷，今日如此固执地暖着我

我插在你怀里的小手，慢慢恢复血色

你的微笑冒着热气，而我的眼睛却开始下雪

故宫没故事

我趴在哥哥肩上眺望你，枯燥，睡去

世界最忙的博物馆，我写生你的脊兽和金瓦

导读白玉铺满的大殿，谁的足痕已住满尘埃？

看过异乡的树，种子，故宫，才发现

沉甸甸的雪，早已压断哥哥牵我拉风筝的长线

每场故乡的雪，每条雨丝都有故事，可你没有

华表的沉默铸造传说，打磨戏剧圈套

高高的门槛，如掌的门钉，它们仍记得

我细读你蛐蛐儿之舞，火烧的灰烬

你在等待吗？一种移植，某种废弃或远离

与我一样恒久的石头啊！已无法诉说

时间的苔藓幽幽滋长，躲避阳光

盲鱼和古扬子海

六亿年前的海，站在我面前张望

我的世界里，瞳仁倒置

我所看到的一切真实，都在上浮

它们的灵魂和我的，都没有触须

我仍体验到彼此试探，深层碰撞

那些和石头一样的生命，滋生重重波浪

让人绝望的海，可曾是星际的希望？

我把耳朵贴在上面听盲鱼的悄悄话

它们说闻见了星星，尝到了峭壁的惆怅

蝴蝶

蝴蝶是秋天的树叶，悄然离去

凋零的梦，带走了树的聆听

水晶的翅膀，搅动薄雾

制造一段相逢

没有蝴蝶的消息，我看见

许多假意的平静，好像

没有风的童话，只有毛毛虫

在慢慢蠕动

每个人的日子，都过成了茧，纠缠在

不停增生的皱纹里，用白发的丝线

养肥黑暗，肉体和陋习

让舒适沉睡在膨胀的臃肿里

偶尔，有一两只看见了春天，它们用故事

触摸过飞翔

我走在猫与长颈鹿之间

风于湖面撇下几个象声詞

这杯酒，将沉醉躯体摇醒

我看见自己在夏天避难

阵阵薄雾，飞雪，被花与绿赞美

发丝上的柔软滑落，你穿过它指间

人总得相信些什么，比如文明

楚楚动人，绅士淑女，鲜艳，泡沫

两棵不同的树，遥远而熟悉

更像两只争食的鸟，亲密而对立

传统看你我，总大发雷霆，它

摇落最后一片叶子，秃树像

我偶尔看见活着的自己

无名暴怒或沮丧

我走在猫与长颈鹿之间

望着翩翩飞逝的蝴蝶，听见

喧嚣间，风在沙上拼命写诗

玫瑰，递给露珠透明杯盏

我于颤动睫毛间寻找……

方言

每次听到方言，几秒钟

内心就柔软得细雨绵绵

总怕老了不懂方言会迷路？

不会说地道东北话

说不好北京土话

学过粤语、闽南话、马来话……

方言点亮一盏盏回家的灯

我不必像没有识别身份的鸟

折断翅膀，从空中跌落

请你用方言读一首诗吧？

哪里的都好，在一首诗里

哭泣，欢笑，天籁知音，轻抚

所有磨难听不懂的柔情

撒娇得像个好命女孩

流一次幸福眼泪

方言，我怀了一辈子

却生不出的孩子

只能在一首诗诵读里

像顿悟宗教信仰一样

虔诚哭泣

核

人们看见石头

我看见果实，它的核

人们看见幸福甜蜜

我看见圆满炽热下

孤单，寂寞，冷

人们看见金色朝阳

我看见群山的呼吸

听见远处阵阵蛙鸣

人们看见一个个光环

我看见竖琴衣裳下

浓郁，茂盛，浆果，果酱

九层皮，一层层拨开年轮

捣碎果肉的臃肿包裹

吞下周全，多汁，圆润

露出简单干净的

核

牟洁的诗

红颜

枸杞的白昼

总是甘心

日光和黄精

从没有言辞

它们交叉、重叠、曝晒

从空无遮拦的高远

到根深沉潜的地理

让丝路上总是顾盼

驼铃还有迢迢

一日接着一日

下一个起点在哪里

不说

只是随身带着

走一路，带一路

让白昼总是热闹

合欢

是夜无眠

有蛊惑的谁

从起底的岁月深处

相向而过

那些千年的惊澜

总在夜晚出没

那些阴柔的设计

也喜欢找到一个

没有形状的

出口

合欢挂在夜交藤上

让四时五行有了轨迹

让山川云雨刻下属性

让天地精华成就了神往

上古今朝

只一味灵芝延年

脉起脉落

原来宁愿是如此专注

远离倥偬

把心情放进了欢喜

让四季变得有味

川穹

勤勞的女子

没有过消息

她们总是沉静

就像一朵芍药花开

把富贵的行径

让出去

她们总是隐忍

驮着日子

让瘀滞的气场

成为过程里的再见

她们总是看见

川穹活跃的掌纹

在大地的西南方向

把一个红彤彤的角落

清理舒畅

然后她们继续

成为一个又一个

人世间的美丽

继续缝补裂痕

把一根长长的线

挂在身上

红景天

雪域高远

红景离太阳最近

长出了一排长长的睫毛

一闪就是一世

转经筒前进的路辙

有些已经改变

但不变的永远是那

深深的血脉

天那么蓝

云彩的小船

荡呵荡

把青稞的香味

还有绞股蓝的安康

都带来了

那是神奇的不老

在第三极之上的

前世和今生

那是未来的回声

就在你我的身边

山药

白素的滋养

总是清润

从上古到上身

这白

总是彻底

一根补山药

洪荒与但愿

翩翩而至

一根落座于虚无

顶住的是无常

还有一根

欢喜地邀约茯苓

四时云起雾作

都能够化成为

神秘的逍遥

风荷的诗

冬天的树

无患子、乌桕或栾树，是南方常见之树

它们落光叶子，那遒劲的想象

依然挺拔

枝干分出众血管的疏密

岁末，幽蓝的天是它们辽阔的背景

镜头里，宛如一幅版画

想起它们春夏的样子，那一身碧绿的戎装

花朵的笑靥。现在它们毫不掩饰

自己的苍老

肃穆而平静，蓄满了强大的力量

饱经风霜的词从它们身上走来

暗暗喊它们：伟丈夫

它们什么都不说，不说梦中的星辰，成长的艰难

仰头，只与白云毗邻

犹如火车一晃而过

尘世盛大，站台拥挤

众多的人也不外乎一种命运

那就是出发，再次出发，向死而生

偶尔的兴奋，像飞鸟掠过

而更多的是忧郁、困顿，像聚拢到头顶的乌云

一列火车轰隆隆地从眼前开过

我在荒野中摇曳

和一株株草站在一起，趋于干渴

露珠一颗连接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念头

滴落到大地上

那声响，如胸口的一头豹子

不断地呼啸，不断地挣扎

但很快被冥冥之中的神带走，消逝干净

黑天鹅之恋

今天你们飞走了，抑或是

昨天夜的呼吸，你们飞到了皂李湖

我有些难过，像爱突然来到我身体里

停留了片刻就离开

中间无限的喜悦部分

只是蜻蜓点水

比我更失落的是湖水，杉林和沙石吗

他们近距离地欣赏到了

惊鸿之美

或许他们并不难过

他们早有忽略掉美的能力

拥着更多的空旷和寂寥

而我想晚上做个好梦，或者等到明年

再遇见命中的爱

霜

小野菊簇拥着细碎的寂静

一张脸，被秋风涂染

一群秋虫收拾好最后的乐器

耳朵灌满微凉的秋声

月亮比之前消瘦了，更加寡欲少言

你为自己积攒了一些光

一切按时序更替，万物形成一种新的关系

现在，一场初霜就在眼前

它眨着警觉的眼神，亮出薄薄的刀刃

一场与寒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紫藤晴儿的诗

白鹭

不确定我是否真的看到过它们

在书中，在梦中

它飞过一切的真实

我把生活虚无为它们的天空

静静地被它们引领，我也不确定它们在湖水的

上空

遇到飓风或暴风雪会如何躲藏着

它们消失又再现的影子，谁又能区分它们

是不是先前的

那一只

隔着千山万水我动用了一切的灵魂去了解它们

好像我不用与它们交谈它们就懂了我

它们的羽毛在时间的波浪翻滚

又静得无声

我会被那些静打动的

用什么样的心境才可以抵达它们的高洁

好像我一直努力的事物

都被它们轻轻托起。祈祷着光也都在它们的叫声中

留存

桃花

那些还没有开出的骨朵也在离父亲的

墓地不远的地方

这个春天花朵还在酝酿

父亲沉默两年的时间桃花开了两次

也结了两次果

桃花不再能取悅父亲

哪怕一大朵，哪怕一小朵

都不能

即便它挨着父亲，父亲和泥土一样的沉静

骨头坚硬得如岩石

他用哑言正和这个春天碰撞

无论桃花还是别的花，意义之中

它们都不会惊醒父亲

也不会打扰到父亲

雨水

沿着一滴水走向了春天，仿佛仅是一个瞬息

万物就从冬天中醒来

僵持的事物也都重返于枝头

没有什么不隽永于春色

树木返青，故乡的农人开始修剪果树

树丛之中有一处

凸起的坟丘那是父亲的

他已经两年沉默如土

春去秋来他以草的姿态向着人间问安

结下的草籽又会成为新的种子

几场春雨之后，它们也会生根发芽

也会春风吹又生

惊蛰

松动的时间被春天蛰伏

那些哑然的事物会重新回到歌唱中

一个冬天的颓废恍然隔世

冷暖之间草木仿佛在生死轮回

翅膀带动着天空

你又会重新倾覆那些轻的重量，蝴蝶掀动着气流

人间可以低在草叶上，也可以高过了屋顶

或者还有更多的昆虫，它们抬起了尘世的寂寥

你会觉得它们正穿过心灵的某个角落

虚度于空无的思想

我在希尼的诗集中挖掘着一些虫吟

他的父亲用铁锹挖出红薯

我们的春天正要翻耕

好像万物必须按部就班

各得其所

崖丽娟的诗

敏感，这一枚生活的芒刺

1

敏感，小小的芒刺

随眼神锐利的抛物线，准确

刺入心脏。瞬息

痛感逶迤丛林密布的中枢神经

麻遍全身

今天与昨天尴尬面对

接纳或拒绝成为哈姆雷特之问

语言如匕首，艰涩隐晦的锋芒

直插纠结心病的表征

令人，欲哭无泪

悲欢离合滚滚红尘

爱恨自由出入

觉醒的灵魂，面对现实仿佛痴人说梦

爱情，无法像一朵妖娆的花

永不凋零

被文学作品写旧的故事

爱和被爱的古老情节

流传千年，青灯炳照古书泛黄

误解和伤害，相生相随

学会爱，需要一生时间

浓情蜜意也经不起，风吹雨打

摁下敏感这一枚芒刺

爱情，一戳即破

2

对于忍耐而言

它的极限，可能是误解

一句无心之语，可能遭至道德鞭笞

辩解有时，多余

沉默有时，恰好

倘若人生只如初见

欲迎还拒的交锋

欲语还休的试探

脂红一般，点缀微笑的双颊

最适合世故人情

解开心结，需要多长时间

涵养浮出水面，宽容是最短的那块木板

欣赏则是桥梁

敏感，收起刺人的锋芒

一切，水到渠成

3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用来形容失眠，倒也贴切

半梦半醒时，原谅自己最简单

爱情滑入坟墓

自己往往是掘墓之人

中年的促狭

让浪漫的追梦成为一件旧衣裳

穿上它，不仅裹得令人窒息

而且，不合时宜

如何为爱情撰写悼词

成为一生难题

为延长爱的保鲜期而大伤脑筋

脆弱的东西，防不胜防

有过欢笑，也有过伤悲

自省，是成长必由之路

对于成年人，谨记遵循这样的游戏规则——

寻找答案，不仅幼稚可笑

而且，失却厚道和本心

4

为了保持对生活的警醒

激情涂满了鸡血

欲望点着了烟火

绚烂，成为一场拙劣表演

寻寻觅觅，上下求索

在不该抱团取暖的季节

误砍了柴火，噼噼啪啪的烈焰

让身体和心灵失却平衡

各自小心为妙吧

——你，我，他

过了河的，别拆桥

吃饱饭的，别撑着

生活，一如既往

爱情，有苦有乐

人类，生生不息

5

画完句号，我知道

失眠，相伴到黎明

蹑手蹑足，从客厅游荡到厨房

飘在墙上的影子

像聊斋故事里的仙狐

今夜，甘愿为你煮饭洗衣

纸和笔，留在床上过夜

诗句，微微叹息

报时的钟敲响了

嘀嗒，嘀嗒，分秒不差

郑重提醒，不管这首诗写得如何

交卷的时间已到！

生命短暂

短到，没有答案

永恒如你，不过今晚这首小诗

敏感，这枚生活的芒刺，四通八达

用它刺破思想的囚牢

方楠的诗

美是……

今日乏善可陈，无悲喜

只想为一朵月季花

写首诗。写我们相互微微倾斜着身子

写我伸出手，之后

我不知道，是什么浓缩在一朵花上

不肯散去——

花瓣层层繁复，旋转的路径

带我通往何处？

我向一朵花低声询问

美是什么？

美是挽留是你，长久地停在这里

美是相遇是他也会突然，停在这里

落日

在一辆满载的客车上

窗外是开始膨胀的落日。隔着

深秋空旷寂寥的田野

燃烧。夜幕还未降临——

一切，都像是某一部电影里的情景

这样的

人在旅途。

现在，每个人内心是否松弛

脸上有生动的表情吗？

接下来，次第亮起的灯火

又像是另一个出口——

而她，愿意被遗忘，在一路跟随的落日里

落日，独自倾情。你为此不断

提供悲欣交集的背景和台词……

证明

如何向你转述

窗外的鸟鸣？只等着，很快地

你也从梦中醒来。将这声音遗忘

不用分辨一只鸟在具体说些什么

做一个毫不知情的人

我如果向你炫耀过肤浅的思想

请你原谅。再也不必忍受言辞的多疑

在沉睡与清醒之间

回旋着鸟儿的鸣叫

在此刻的存在不可忘却之时

我仍有许多不堪忍受的回首

信

我读过最好的来信：言语之中

散发出

忧愁和哀伤的气息，古老又新鲜

符合我们生活的实际

伤感会让人无所事事不要回信

思想混乱会让人故作姿态不要回信

人会不会越无望就越发平静

小时候我把花朵戴在头上

现在，我把空白的回信捏在手上

刘烁的诗

日出小史

清晨七点十七分

白日依云欲尽，抚摸之处

百亩冰裂纹白瓷，灼烧

千千万万，每一朵云都在受难

九州的南北两界交织处的河山

今日整理冠冕，荡涤浮沉

“墩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云天的鏖战即将结束

轮廓光泽的诱人之处

在于视线游移的撩拨，倾泻的光线万从

冰裂纹的深刻酿为一抹记忆

云层间，暴雨霹雳，轮廓抹尽

研磨，搅拌，呶呶不休的召唤

幻化成风，飘散进入户户垂柳的人家

在脂粉盘里做一段难忘的岁月

化为江南女子的盈盈眼波

石子的梦

土地在土地下奔突，发烫

激起飞沙走石，奔走，奔走

石子，人间的质点

在风中静止，在脚下静止

石子在人间奔走，踉跄，彳亍

如果重量能够发烫，是否一个石子

就能引发一场山火

枯木化作焦土，焦土飞扬为尘埃

破碎，万物的破碎感染破碎

粗糙的石子，一颗颗落地

消灭崎岖，瓦解岁月的磨难

苦难的广域在于时光的无穷无尽

没有人曾抚摸过岁月的轮廓

时事艰难攀缘，如山之危崖高聳

石子，孑然一身时，无声

除非，巨石滚落，或群石如江河奔突

刘娜的诗

钟表店

一个老式座钟

坐在钟表店

大部分是停摆的

小部分开门、修理、关门

店面临街

很容易找到

行人来去，行色匆匆

更匆匆的是

或长或短的喇叭声声

急不来的，过几天再来拿

我发现不慌不忙的老式座钟

并不是停摆

而是在慢慢收藏

多到令人羡慕的时间

隧道

出差喜欢坐高铁

可以经过很多隧道

裸露在阳光下的铁轨和隧道交替

一段明亮下是绝对的暗

真喜欢这种暗啊

一暗光就跑到车厢里

影子就到了车窗上

隧道短的时候

来不及看清楚就消失了

隧道足够长

它面无表情

冷漠而疏离

每次火车从隧道中驶出

总疑心留下的不仅是影子

而身边人一脸漠然

仿佛这只是平常

青春

大群的人涌过来

像一阵风，推着我向前走

穿白色裙子

我是一朵出走的云

旷野，山峦，所到之处的光

都在飞速抛弃我

我的目光一直在

红色短袖和白色短袖的男孩之间

自由

鱼鳞般的白云

缓慢地游动

天空是一尾巨大的鱼

这蓝蓝的

无比辽阔的天空

鸟不知疲倦地飞

风怎么也吹不到边界

是一片叶也好啊

有风四处都可去

这世上最被桎梏的鱼

没有它能遨游的海洋

局部小雨

从库宗桥镇出发

疾驰四十公里

车轮劈开马路上的河

浪花飞溅

一棵正值盛年的树

展开树冠

五只鸭子，一群麻雀

在树下缩着翅膀

丢掉油门轻轻滑过

仍不可避免地

给它们带来一场

局部小雨

相识

那天，阳光猛烈

我们在一条路上走，两旁是茂盛的松林

我们说着话

用手机扫一扫，与不知名的植物相识

鼠尾草，马缨丹，苍耳…

无人机拍下我们的样子

和我们的影子

彼时我们和照片一样年轻

我们指着影子

轻松地辨认出彼此

范明的诗

木门旁的小猫咪

村巷中的

一扇木门旁边

我们惊吓到一只小猫咪

它那么小

我猜测只有两三岁

淡黄色的绒毛

太阳下晶莹剔透

我们涌出内心的慈悲

有人蹲下身摸摸它的头

它喵喵叫两声

并不逃避短暂的抚爱

我在门边拍照

它在我的身后

门仍紧锁

而冬日包裹着的柔软

已被它降伏

冬至

厨房里冒着热气。

没有更好的地方能让我启程。

南方，白日偏暖，推窗还见绿叶。

异木棉，锦葵目植物，约好花开到明年一月。

时至长夜漫漫，万物有所期。

然而，啁啾鸟鸣，可也在清零？

多余的声音

单单雨声也罢

还有震呆房顶的钻机声

一台推土机进进退退

突，突，突

转动黑色方向盘

声音够多了

把多余的轉走吧

留下雨声，小小就好

雨水过后，阳光躁动

翻阅天书

时雾，时风，时尘

一只鹦鹉

下午，一家茶叶店的落地窗前

我突然发现一只鹦鹉站在鸟笼里

流水漫过几丛翠绿的竹枝

一束阳光斜照屋角

红棕色的茶柜映射出光阴的明亮

这只鹦鹉一动不动

我说不出它的羽毛是什么颜色

眼睛是睁开还是闭着

这是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同以往很多的下午一样

而这只鹦鹉安于这样的时辰

就像凝固的音符

一个被忽略了的

只有在一束光里才能发现的惊叹号

当我离开，它仍不发出一点声音

仿佛一切与它无关

责编：郑小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