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剑
【摘要】政治传播话语是我国历经宣传话语阶段、政治宣傳阶段之后进入新政治话语阶段出现的一个概念,还未获得明确的阐释和共识。对此,文章通过对话语、政治与传播关系的研究,厘清政治传播话语的基本内涵,指出社交媒体环境下政治传播话语创新表达面临的竞争及出路。
【关键词】语言 政治 话语 政治传播话语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1)1-066-05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1.1.009
话语与政治的关系是政治哲学的经典论题。人们如何参与政治生活,是一个因各种制度而不同、因文化而相异、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但是,通过政治话语的交流、沟通、表达,完成政治共同体内的政治沟通与传播,却是最为重要的参与方式之一。语言是人们表达思想的工具,也是人类权力意志的体现,从话语角度看,政治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为一种言语方式、话语行为。从话语视角研究政治传播的意义生产与传递,能够更好地了解现实政治传播的运行特征及内在规律。
当前,在我国推进政治现代化进程中,提出了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新政治话语。在此背景下,走出传统的政治话语困境、转变政治话语表达方式、更新政治话语传播方式等便成为政治现代化的重要议题。
一、语言、政治与政治话语
政治传播话语这一概念并不是一个自明、自足的概念,也未获得过明确的阐释和共识。对此,在对政治传播话语的研究中需要探讨两个基本面向:第一,政治传播话语这一概念中的各个子概念;第二,语言、政治和政治话语三者的关系问题。
首先,话语研究的起点离不开语言这个概念。话语概念的源头便是语言研究导向的研究线路。早在1952年,哈里斯在《话语分析》一文中提出将话语作为研究对象。他根据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理路,试图通过文本中语素分布和相互关系的描写,发现话语的结构和组建方式。虽然哈里斯的研究超越了孤立的句子,进入句子与句子结合的“超句”单位,并关注到了一些非语言的因素,但他的研究仍然是语言学的,也影响了以后的学者形成语言学传统的话语研究。语言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语言是人类特有的表达思想和意义的工具,古希腊人曾把人定义为“会说话的动物”,亚里士多德将语言和政治看成人之为人的原因,并提出“人是政治的动物……是唯一具有语言的动物”。
在政治生活与政治参与中,语言的基础作用主要体现为用语言去沟通、交流和参与政治对话。然后需要对政治这一个概念有一个简单的认知。政治是什么?政治在某种程度上是权力和权威的分配,也是权力的游戏。这涉及政治生活及政治实践的开展和运行,在此基础上,人类的政治生活与行动都与语言有着直接的关联,马克思说“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表明语言在社会活动中的重要地位,当然也包括在政治活动中的重要作用。而政治话语则是政治共同体内的一种语言行为、一种政治表达方式。政治话语可以是特定统治阶级用话语来维持其统治地位的软权力,如果某种话语有损于处于统治地位的政治利益集团时,必定要遭受该集团的权力干预,其主动或暗中消除这些话语中不利的语言表达方式,以符合该集团的利益和意识,从而维护其统治。
研究政治传播话语需要回答的第二个问题,即语言、政治和政治话语三者的关联。语言与政治具有天然的关系。这牵涉到话语研究的第二个源头即哲学与社会科学源头。福柯是话语与权力研究最重要的思考者。在福柯的话语理论中,话语与权力具有共生性,话语受制于权力也产生权力。话语的权力不是一个实体性概念,而是一个关系性概念,是通过具体的社会控制与反控制来实现的。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政治权力的实践是通过语言来实现的。正如有研究者指出:“人类天生离不开政治生活,而政治生活的实践又离不开语言。”[1](41)直言之,任何政治行为都可以通过语言表达和实现,语言与政治权力密不可分。查德威克认为,从某个角度来讲,政治就是语言实践。雷拷夫甚至断言:“政治就是语言,同时语言就是政治。”[1](41)
那么,语言、政治同政治话语的关系是什么呢?回到话语概念本身,当前许多人对话语这一概念进行了粗暴地使用,话语研究的结论太过随意浮泛和空洞抽象。有的研究给文本分析披上话语理论的外衣,使话语研究落入语言学的套路;有的研究将官场的官话、大话、套话视为话语;有的把话语视为语言成分,把词汇、概念、句法、修辞等视为某种话语,这些都没有将话语同语言学的研究进行某种切割,这也表明学界并未对话语一词达成真正共识。正如刘建明教授所言,“在这种理念下……只要是个词或概念,就给贴上话语的标签”,[2](4)出了话语的内涵不是其表面的意义,而是话语表达的基本立场,宣示的是价值追求,凸显的是意识形态。本文认为这一观点与语言学研究不同,从信念、立场以及价值观的传播角度来理解话语,比较接近话语的本质。但应注意话语与语言有着本质的区别:其一,语言是一个民族甚至世界共用的思想符号,没有阶级性和意识形态色彩,然而话语却有很强的指向性,有十分明显的褒贬性、阶级性或意识形态性;其二,话语与具体的社会环境和社会问题紧密相连,也可以说话语是语境、历史条件或现实巨变的产物;其三,语言与词汇有含义,但不会产生意义,而话语的意识指向明确,是对词汇含义之外的认知,即福柯所说的“语言多出来的东西”。[2](6)在这一基础上理解政治话语概念就相对明确了,很显然,政治话语并不是简单的语言学意义上的政治文本中的句子、语法、词法、句法、语义、修辞等问题,也不是一个个政治语言的符号。政治话语是政治活动中运用语言所表达出来的,在特定历史条件或现实语境中的具有一定指向的意识形态的充盈物。在巴赫金看来,话语是一种社会事件,话语的属性 “无不具有事件性、指向性、意愿性、评价性”。[2](5)在福柯看来,话语是由符号构成的,但话语的功能远远多于符号的指称。谁在说话?怎样说?为什么这样说?这些语言之外的东西才是话语研究的对象。政治话语同样不是仅由符号构成的,它是语言之外的符号背后的意义生产和意义传递。
二、政治话语与政治传播话语
上文对政治话语做出一个比较意义上的概念辨识,回到本文的核心概念——政治传播话语,这一概念的特殊性在于:它是一个融合的概念,需要把政治传播话语拆分为政治话语和传播话语,进而在两者差异中厘清政治传播话语的内涵。
政治话语作为一种以意识形态为导向的高度语言化的社会性活动,不仅是对人的思想意义的表达,更是人的权力意志的体现。对于一个国家或地区来讲,政治话语具有自身鲜明的特色和特点。一是政治话语具有政治性。政治话语的政治性,表现为一定阶级或集团为实现其经济要求而夺取政权和巩固政权的话语活动,包括实行各种内外的政策、方针和策略,是关于政治活动或行动的话语。法国哲学家笛卡尔认为人本质上是语言的动物,亚里士多德认为人是政治的动物,美国政治传播学者尼谋干脆就说“政治就是谈论”。现代批判话语分析学派认为,所有话语归根结底都是政治话语。[3]二是政治话语具有宣传性。政治话语的宣传性不难理解。在社会政治生活和政治行为中,政治集體为推行自己的价值观或意义,常用宣传策略。“西方的宣传概念来自宗教,直到近代才进入政治领域。”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协约国采用了大规模的宣传活动,使得宣传概念被人们重视。20世纪初的广告、公关等活动以宣传自居,将它引向了商业领域,以致政治宣传反过来向商业宣传学习。这种学习的结果就是政治营销的出现。政治话语的宣传,在这里主要指政治传播主体按照一定目的和意图进行的具有一定说服力的行为。政治话语具有宣传性,指政治话语本身所携带的宣传特征和要素。三是政治话语的政策性。一个国家和政府的政治管理活动离不开政策的制定。政治话语的政策性,是指一个国家和政府为了达到某一目的或目标,或完成某一时期某一方面的任务而制定的方略性的意见,政治话语包含着政策的意图和意义。四是政治话语的意识形态性。每一个统治阶级或集团都具有自身的意识形态方案和话语。政治话语本身即具有意识形态的倾向性。正如巴赫金所言:“话语的形式和内容在社会及生活各领域,从声息到信念都是宣告于世的,永远充满意识形态或生活意义。”[4]
与此相对比,传播话语具有另外一种不同于政治话语的特征,即传播话语所表现出来的交流属性。社会学家查尔斯·库利指出,传播是人类赖以存在和发展的机制。传播关系不顺时,其结果就是误解,有时甚至是敌视,而且常常造成与本意截然不同的行为。传播话语的社会交流沟通属性十分鲜明。一是传播话语的信息性。传播话语蕴含着丰富的信息内容,各种传播媒介所传递的主要内容是信息,这样的信息能促进不确性的减少。可以这样说,没有信息就没有传播,传播依赖信息而得以运行。也可以说,人首先是一种信息加工的动物。二是传播话语的双向性。传播话语总是存在于关系性的活动中,由于一些共同感兴趣的符号而聚焦在一起。“所有的交往者都带着一个满载信息的生活空间,带着丰富的经验储存进入传播关系中,借以解释自己遇到的事情,并决定如何回应。”[5]传播话语总是体现出一种双向性。施拉姆认为“交流的过程最好被看作一种关系,而不是具体的行为”。三是传播话语的事实性和真实性。传播不同于宣传概念,它在某种程度上是中立的。传播话语体现出事实性的一面,即所有的传播是对信息或事实的传播。传播行为虽然也可能带有一定的情感倾向,但接受双方为了达成更好的理解和沟通,必然要求传播的真实和客观。
笔者通过搜索相关文献,发现对政治传播话语进行界定的研究成果比较少见,甚至较少使用政治传播话语这一概念,对于这一概念指称的科学性与合理性也未有详细论证。作为两种话语融合的政治传播话语无疑是存在的,在当下的现实中即可观察到政治传播话语的运用与发展。我国历经宣传话语阶段、政治宣传阶段之后,当前进入一个政治传播的新阶段。政治传播中运行的一套既符合上层建筑意识形态,又结合社会大众需求的政治话语,便是本文所指的政治传播话语。这样的政治传播话语,当然具有政治性、政策性和意识形态性,但又由于其目的在于向社会大众传播,或在共同体内进行交流沟通,因而它又受传播规律的制约,具有了传播话语的特征,比如传播的信息性、真实性、事实性甚至新闻性。只有这样,政治传播话语才能摆脱宣传话语给自身带来的“污名化”,塑造政治传播的新形象、新面貌和新风尚。
三、社交媒体环境下政治传播话语竞争及创新表达
随着以社交媒体为代表的互联网新传播技术的兴起,当前社会的传播环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媒体传播发生了从传统垄断性、中心化传播格局向多元化、去中心化的转变。在这样的媒介环境中,政治传播的载体也必然转向新兴媒体和社交媒体,政治传播面临新的竞争和创新表达的要求。
1. 社交媒体环境下政治传播话语面临更加复杂多元的话语竞争
政治传播概念具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政治传播,是指自有人类以来的政治性活动,是人们在从事政治实践中形成的政治传播活动,是人类政治过程的一种运行机制。可见,广义的政治传播指整个人类政治活动及政治过程中的信息传播;而狭义的政治传播,是人类传播媒介充分发展之后,以政治竞选为主要服务对象的依赖媒介的专业化政治操作过程。那么,本文的政治传播应放在一个怎样的语境中考察?显然,中国语境下的政治传播并非以政治竞选为主要服务的专业政治操作,而是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为支撑的政治传播。它并非单指依托媒介而进行的政治传播,还包括组织传播、机构传播、政府传播和政策传播等多种形式。无论是哪种形式的政治传播及政治传播话语,其都面临着复杂的话语竞争。
(1)新闻话语的竞争。政治传播虽然以政治性信息和事实传播为主,但它以传播和接受作为基本流程,以传播效果作为衡量标准,会与新闻话语进行竞争。新闻话语作为一种专业话语,讲究新闻信息的接近性、真实性、客观性,同时兼顾新闻传播的亲切性和亲和力。这样的话语表达无疑会给传统的、权威性的政治传播带来竞争,政治传播话语更多讲究严肃、权威和说服性策略。因此,新闻话语带来的竞争促使政治传播借鉴新闻话语的表达方式和策略,以增强自身的竞争力。
(2)民间话语的竞争。民间话语代表了社会大众对社会重大问题的关注,也代表了社会大众生活世界的话语。话语世界和人类世界一样,存在着不同的结构和关系。当前,随着网络传播技术的成熟和快速发展,民间话语借助网络新媒体的传播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重要话语力量,并在一些政治议题中展现出独特的竞争力,例如在民众权利、社会公平、教育医疗等方面都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3)其他话语的竞争。社会话语场域总是由多种话语构成的。根据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场域是社会个体参与社会活动的主要场所,是集中的符号竞争和个人策略的场所。布尔迪厄研究了许多场域,如美学场域、法律场域、宗教场域、政治场域、文化场域、教育场域,这些域场之间的话语既有相融也有竞争。特别是在社交媒体环境下,这些话语的传播与传递更为快捷,这对于政治话语来说,有很大的竞争压力。
2. 社交环境下政治传播话语自身的传播约束及创新表达
政治传播话语作为一种官方话语,在某种程度上有着自身的诸多约束性。如政治传播总是与政府的方针、路线、政策、重大举措等政治性内容有关;總与最高权力机构主导的意识形态话语有着密切关系,属于一个国家和社会的宏大叙事层面的话语,反映了社会主流意识和声音。这样一种上位话语在传播过程中,便形成自身的局限性。一是宣传化的话语套路。宣传曾在革命和战争年代发挥了巨大的社会动员作用,在民族独立和国家解放的重大历史进程中发挥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但随着社会发展和改革开放的深入,宣传话语逐渐失去了活力和竞争力。特别是改革开放后新的市场经济话语体系的引入,意识形态较浓的宣传话语逐渐被中立性的传播话语所取代,传统的宣传话语难以有效传播。政治传播话语在某种程度上是宣传话语的代名词,这样的话语若不加以变革,无疑会约束自身的传播力。二是僵化的表达方式。政治传播涉及宏大叙事和政治政策性内容,本身要求权威和庄重,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制约了自身的创新空间。三是意识形态性的要求。政治传播话语携带着一个国家和社会的意识形态,这使得其传播讲究政治正确性和准确性,但也失去了灵活性。四是受历史、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和制约。一个社会的观念形态体现着它的阶级性,也体现它的文化特性和民族特性。在某种程度上,话语是由历史和文化因素决定的,受历史和文化因素制约,政治传播话语也不例外。在我国改革开放前,阶级斗争话语体系在经济建设领域失败了。可见,话语受到的影响是多重的,政治传播话语更容易受到当时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
3. 国际政治话语的竞争及创新表达
进入全球化时代,国际政治话语通过各种渠道进入国内,这使得政治传播必须面临国际政治话语的竞争。近年来,国际性的重要政治议题,比如气候问题、环境问题、恐怖主义及其定义、反恐问题、全球化与反全球化等,都彰显出国际话语权之争。[6]冷战后,我们所熟悉的一些理论学说,如历史终结论、文明冲突论、人权高于主权论等,都与争夺和塑造国际话语权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可以看出,国际政治话语对我国政治传播的挑战无疑是巨大的。一是传统格局下,我国的政治传播能力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国际话语传播力包括在政治传播实践中所运用的基本概念、表达方式、理论依据以及表达的准确性等,表达的逻辑性与说服力、认知理性与一定的道义高度或意识形态内核也是必需的,这些话语传播力的建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二是在多元化的国际话语竞争中,保持自身的观念、立场的稳定性和可接受性。对于我国来说,讲好中国故事,发出中国声音,并不只是简单地讲好中国故事、发出中国声音就行了,还需要根据国内不同的传播对象,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在突出中国元素的前提下,强调话语的质量,强调话语的国际竞争力。在社交媒体环境下,国际政治传播还应考虑新的传播渠道和新传播受众的不同接受习惯,其话语表达方式也应适应社交新媒体的传播规律,以提高自身传播效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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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洲. 加强国际政治话语权研究[N]. 人民日报,2016-01-11(005).
The Discourse of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Definition and Innovative Expression
PENG Jian(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Division, Sichuan Social Science Institute, Chengdu 610072, China)
Abstract: The discourse of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in China is a concept emerging from the recent neo-political discourse which follows the stages of propaganda discourse and political propaganda. The purpose of this article is to clarify the discourse of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point out challenges that the discourse of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are facing in social media context and provide solutions by exploring the relations between discourse, politics and communication.
Key words: language; politics; discourse; discourse of political communi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