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友
1
我们仿佛还隔着什么?一个梦境,已足够冗长。一阵轻微的涛声,在杂乱的光影里照见了外婆伛偻的身姿,她捶打衣服的声音,在月下的风里,悄然走远。
细鳞河,我儿时的哺乳。有一首歌,已沉在你的河底。
輕轻风过,一些往事,已化成细碎的秘密;唯独那片辽阔的沙洲,水鸭轻快的啼叫,还似当年那般无知和懵懂。我记忆里的小舟,系着飘摇的缆绳,等我牵系,往事如烟,归期在昨。
水光潋滟,我将向哪里巡游?山谷收窄,水流的咆哮之声紧急下行,当年寻鱼的娃子,黝黑的脸庞,在漩涡里一闪,将如鱼的腰肢混入黑石的罅隙,他将在岁月的波光里,戏水而欢。
静卧在岸边的耕牛,留恋着草茵,已在忘情的期待里反刍了多个循环。过庄而去,行二三里,桃花笑着春风,李花烂漫如霞,门口的外婆,在铜镜的反射里,缺齿的童谣把一个古老的村庄声声唱碎。
2
不再向上溯游吧,我的目光已洇出水声。蒙雾的清晨,照得见自长白山腹地林木的葱茏,失语之心顿悟出沉默的力量。在先民架灶的木屋旁,我看到了曾祖父遗落的弓刀。
山谷黑魆,洞察了来者的荒芜。我在滔滔的水声里,找寻故乡的源头。
村庄占着山谷,一种倾斜的平衡,带给细鳞河别样的繁华。我热爱千顷碧绿,一如我热爱着粮食和鱼类,刀耕火种的童年村庄,总给我带来神秘的向往。河流,以及它流泻出的春华秋实,是对大地最好的拥趸。
在东北的田野,没有什么比一条河流更具有母性的荣光。它潺湲的波影,照见过古老的传说。那茂密的森林,仿佛依然流传着曾祖父的英雄故事。
而我,屈从于杨、柳、榆、柞的诱惑,囿困在门前池塘里的童年,是在细鳞河环臂的深井里,用榆钱喂养我的愁思。
一条柔韧的瓜藤,挂满故乡迁徙的枯萎,在潜滋暗长的生命里,我依然牵系着细鳞河的流向。
3
不曾担忧梦断声碎,就像我不曾担忧,细鳞河短暂的停歇。
在十里雪场,漫漫严冬,听得见生命的哭泣。细鳞河,一面大鼓锤击的生命磁场,喂养了一个贫弱的家族。
枯草冷瑟,万木凋零,在大山宽厚的胸膛背面,旷野不羁,马队驰骋,在驰骋中逶迤的细鳞河,不落一只飞鸟,不走一只狡兔。
祖父抡起冰镐的时代,在鱼叉渔网混淆的生命打埋场里,照见了鱼群的颤抖。
在细鳞河短暂的长梦里,饥饿敲响了丧钟。鼓声阵阵,天地绝响,细鳞河,用最后的繁华,眷恋乡土,爱护生灵。
在惆怅与快乐间的细鳞河;在低诉与歌唱间的细鳞河;在流年似水与宏阔无边里的细鳞河,不曾断流,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