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仲尼梦奠帖》艺术价值

曹梦真

欧阳询（557 年—641 年），字信本，潭州临湘县人。善书，与虞世南、褚遂良、薛稷三位并称“初唐四大家”。因其子欧阳通亦善于书法，故史称其为“大欧”。他博古通今，书法八体皆能，尤工正书、行书。初学二王，并融合魏晋以来楷法，独出巧思，书法作品笔画挺拔秀劲，结体严谨，于平正中见险绝，号为“欧体”。他对书法有独到的见解，有书法论著《八诀》《用笔论》《三十六法》；所书《皇甫诞碑》 《九成宫醴泉铭》被称为“唐人楷书第一”。

唐张怀瓘《书断》评价欧阳询的书法：“询八体尽能，笔力险劲，篆体尤精，飞白冠绝，峻于古人，犹龙蛇战斗之象，云雾轻宠之势，风旋雷激，操举若神。真行之朽出于大令，别成一体，森森然若武库矛戟，风神严于智水，润色寡于虞世南。其草书跌宕流通，视之二王，可为动色，然惊其跳骏，不避危险，伤于清雅之致。”

《仲尼梦奠帖》（图1）是欧阳询行书作品中的代表作，现藏于辽宁博物馆，原件纵25.5 厘米，横33.6 厘米，全篇九行，共78个字，据杨仁恺先生考究，此作为欧阳询晚年作品。其内容为：“仲尼梦奠，七十有二。周王九龄，具不满百。彭祖资以导养，樊重任性，裁过盈数，终归冥灭。无有得停住者。……善恶报应，如影随形，必不差二。”其讲述孔子梦奠之事，抒发生老无常、善恶有报的感悟；且文采颇佳，由“仲尼、周王俱不满百，彭祖、樊重才过盈期”为例，说明生老病死，未曾改变，继而提到“善恶报应、必不差二”，正气中又有些许悲伤。此帖虽以秃笔书就，然其转折灵动，笔画劲挺，几乎无一笔不妥；字形多数呈左收右放之态。

图1 《仲尼梦奠帖》欧阳询 纸本纵25.5厘米 横33.6厘米 辽宁博物馆藏

此作虽为行书作品，然其与欧阳询的楷书作品无论是在结体、章法上、还是笔法上都有较大程度的相似性。对比欧阳询晚年楷书代表作《九成宫醴泉铭》（图2），可以发现其章法均为字间、行间距离较大，字形多为瘦长，以内擫为主，结构严谨，起笔多为侧锋。由于《九成宫醴泉铭》为碑刻作品，无法完全展现出欧阳询书技，相较之下《仲尼梦奠帖》整幅作品更加灵动。

图2 《九成宫醴泉铭(李祺本)》(局部)欧阳询 故宫博物院藏

通篇来看，《仲尼梦奠帖》中字形具有统一向右上的斜势，这一点在欧阳询楷书中表现的不太明显，前两行字用笔较重，后七行字用笔相对轻一些，有较为明显的粗细变化。

《欧阳询传》中记载：“询初仿王羲之书，后险劲过之，因自名其体。”元代郭天锡评价《仲尼梦奠帖》：“率更初学王逸少书，后渐变其体，笔力险劲，为一时之绝，人得其尺牍，咸以为楷范。其《梦奠帖》劲险刻历，森森然若武库之戈戟，向背转折，浑得二王风气，世之欧行第一书也。”欧阳询受右军书风影响，故《仲尼梦奠帖》在不论是在章法布局上、还是字形结构上似与《兰亭序》（图3）有些相近。包世臣在《艺舟双辑》中说《仲尼梦奠帖》的章法：“渤海宪章右军，抽锋一线，如猿腾鹘落而泯上下相承之迹”。《仲尼梦奠帖》中，字间无明显连带，整篇作品更多靠字形调节章法。

不仅在章法上，《仲尼梦奠帖》中一些字形结构亦与《兰亭序》相似，如“有”“不”“形”等。观之图4、图5，分别为《兰亭序》中“有”字和《仲尼梦奠帖》中“有”字，二字字形均为长横、直撇，下部半包围结构收紧，内两横相连，且笔画形态也相近。图6—图9 中，“不”“形”二字有异曲同工之处。

且《仲尼梦奠帖》中“冥灭”“者未”“痛毒”三组字，均为上面一字用笔重、下面一字用笔较轻的处理方法，这种极为明显的粗细对比在《兰亭序》中也有出现，如“在癸”“少长”“俯仰”等。《仲尼梦奠帖》后有王鸿绪跋：“细审是帖，用笔之意，真与《兰亭》相似，宜乎唐人评论，以欧书居褚河南、薛少保之右，不诬也。”朱应祥亦跋：“此《梦奠帖》行体又从《兰亭》中来，岂公多临《禊帖》，故笔意与其相近与？观者要于眼外出力。”

欧阳询十三岁时，被其父亲生前好友江总收留。江总是南朝文学家，书法也很出色，唐代窦皋的《述书赋》中载：“陈时书家智勇等二十二人，江总名列期间”。欧阳询的书法受江总影响很大，入随后又潜心研习魏晋法书，融南北书风一体，故在《仲尼梦奠帖》中，除了可以看到逸少的风采，还有魏碑的影子。

此帖中多数横画为侧锋入纸，行笔稳健，收笔提笔变轻，整个笔画较为挺拔；转折处较重，这与魏碑中一些笔画特点基本吻合。以北朝末期书丹未刻的《令狐天恩墓表》（图10）为例，可以看出《仲尼梦奠帖》中很多笔画都与其相近。

图10 《令狐天恩墓表》砖，墨书，纵41.6，横41，厚4.7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除了从此作正文中可以看出该作的艺术价值，由《梦奠帖》上的鉴藏印章、跋文亦可证实其艺术价值。

图4—图6均选自《兰亭序》 (冯承素摹本)王羲之 纸本 纵24.5厘米 横69.9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图7—图9均选自《仲尼梦奠帖》欧阳询 纸本 纵25.5厘米 横33.6厘米辽宁博物院藏

有学者研究发现，《仲尼梦奠帖》上共有152 枚各年代的鉴藏印，它们见证了该作长达1000 多年的收藏历程。此帖开头，“仲”字旁边有“御府法书”印，在帖尾有“绍”“兴”连珠印，这两枚印均为南宋高宗的收藏印章，说明此作早在南宋时期就曾入内府被收藏。至于元代，此帖被元代收藏家郭天锡购得，郭天锡留下“审定真迹”印，并题了一段跋文。跋文内容提到欧阳询的生平和对其字的评价。

元代赵孟頫有跋：“欧阳信本书，清劲秀健，古今一人。米老云:‘庄若对越，俊若跳掷’，犹似未知其神奇也。向在都下，见《劝学》一帖，是集贤官库物，后有开元题识具全，笔意与此一同，但官帖是硬黄纸为异耳。至元廿九年闰月望日，为右之兄书。吴兴赵孟頫。”子昂也大赞欧书，并提到宋四家之一的米芾对欧书的评价：庄重不失典雅，俊秀不乏活泼；且留下自己的私印“赵氏子昂”。

辽宁省博物馆学者董宝厚曾说：“《仲尼梦奠帖》上有元代书法家赵孟頫的‘赵氏子昂’朱文铜方印，且此印纹上方边线有一凹陷处。铜质印章遇外力可发生形变。史料曾有记载，赵孟頫的这枚印章被摔过，从此卷可看到实际的印证。”《仲尼梦奠帖》除证实本帖的艺术价值外，对书法史上某些现象的鉴定都有着宝贵的价值。

《仲尼梦奠帖》在清代乾隆年间再次进入宫廷内府，乾隆皇帝见到此作惊叹不已，经鉴定后，在卷首题写“真迹无疑”，落款：向以论梦，此文不复赘言。乾隆丁巳孟冬御笔。在此亦可看出乾隆皇帝对此作的重视与喜爱。

《仲尼梦奠帖》既有右军灵动活泼的风韵，又有魏碑之庄严的气势，欧阳询将两派书风相融合，平正中有险绝，这也为我们广大书法学习者提供了一种学书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