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练习

2021-07-25 16:36闫语
小说林 2021年4期
关键词:风筝

秋天,在林中小路上,才更加清晰,更加灿烂。

阳光泼下碧蓝的天空,有些神秘,也有几分虚假,但是只要你在看,你就会看到寂静,喧嚣,悲伤,或者喜悦。几片枯黄的叶子飘摇着落下时,一阵秋风吹过,仿佛所有的时间都如火车过境,将那些隧道、桥梁和晦暗的城市远远地抛在身后,然后独自停靠在空空荡荡的旷野。只有那些不知名的小花,依旧在路边默默地开着,也默默地成为了秋天的一种约定。

突然而至的一场大风降温过后,这个阳光灿烂的周末,随着秋天而来的,还有那蓝得让人有些不知所措的天空。秋天,每年醒来一次,把硕果累累如约地送到人们的眼前和身后,可唯独没有你。走出门,在哪里都能看到挺拔的杨树,正在被这秋阳刻上又一圈年轮。而你,正数着成群的脚步,渐渐汇集,渐渐没入仅有的一行足迹吧!

一个想象中的你和一个现实中的你,其中哪一个会温暖些呢?南方之南,北方偏北,这两个方位名词里流淌出来的空,是虚无的另一个词吗?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想到这些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儿疲惫,有点儿無能为力?如果一颗心可以借用一双眼睛向远方凝视,那么身体感受到的世界是不是杂乱无章的呢?天空蔚蓝,阳光中闪烁着宁静,隐藏在秋天里的夏天,那残存的炙热,已经被叶脉泛出的红色所代替?

在不知不觉中,一个个不同样貌的你,早已把空空荡荡的我包围了。这时,我仿佛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变成了所有人的声音,并且有些恍如隔世。我仿佛看见,你走在前面,还领着另一只手,拨开荆棘般的枝叶,去找寻天边的一朵白云,它雪白而细腻,棉花糖一样的柔软,暗示另一种生活的际遇。

一座属于夏天的城市,众多海滩中的一片,渡轮往返,浪声拍岸,海鸥不停地擦肩而过。是的,你在另一个季节的频道上缓缓地走着,寂静的深处,我凝望一地落叶。这个秋天,我在文字里和你相见,而在文字之外,我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所以,除了猜测,还是猜测。一张脸,衬在沙滩上,组成无边无际的一部分;一条和海平面同步的地平线,五官之间浮动着海浪,或者根本就被大雪雕塑成你的样子,模仿着你的神态。我一直在想,在别人的眼里你是什么样子?对于活在文字对面的那些人,你又是什么样的别人?

沿着满是落叶的小路继续往前走,随着坡度的不断平缓,落叶也堆积得越来越多,踩上去软软的,很舒服。路边的小花有的是三五朵,有的是一簇簇,时而竞相开放,时而枯萎落寞。脚边的草,从浅绿到深绿到枯黄,渐远渐深,却怎么也深不到你的季节里去。如果是你,愿意把所有的季节都换成秋天,把所有的快都换成慢吗?快,使所有的慢都变轻了,但不是痛快和愉快。慢慢地出生,慢慢地活着,慢慢地等待。秋天,让所有的季节都变得瑰丽了。那些摇曳的树叶风一样睡着,醒来时发现还是那个秋天,枝上的叶子还没有落尽。

一年,总是在向最冷的一天走去。一首诗,一个遥远的南方,一个不知道是熟悉还是陌生的你,我怎么可能不说错不写错。知道你,从一首关于雪的诗开始,以至于诗里面的雪花飘落到我的肩头,停歇,融化,我竟全然不知。而在另一个时空中,那个这样写诗的人又是谁?谁会把一首寒冷的诗写得如此温情脉脉呢?每次读,我总能感觉到一个孤单的灵魂在里面说着什么,好像里面真的下了一场漫天大雪,而你正伫立在雪中。当左耳朵的雪从苦寒之地下到右耳朵的南方,潜伏于内心的寒冷才真正体会到,所有人不过是匿名而生,幻象越真实,时间就越像一个赝品,没有籍贯,没有电话,甚至没有关乎尘世的回忆。

那么,出生在南方的你,以后也一直久居南方的你,亲眼看过大雪吗?那种比雪白更白的颜色被抛洒得到处都是,就像此时此刻布满天空的白色云朵,南方不够飘,就飘到了北方,夏天不够飘,就飘到了秋天,接着向冬天飘去,一直飘到你的诗歌里。如果我抬头眺望,会不会恰巧和你的目光相遇,简单,清澈,柔软,又满是沧桑?

那么,我们来做个约定吧。郑重其事,或是随口说说,都很好。在这个秋天的午后,在这条林中小路上,没有南方和北方,没有海浪和大雪,没有诗歌和散文,也没有男人和女人,有的只是我们共同的无可规避的命运。

某月某日,星期一

今天和昨天一样,我都在写一篇实验性质的小说。这篇小说很短,却已经写了很长时间,时断时续,从去年夏天一直写到今年的深冬。我感到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来的文字质量很低劣,因为我已经离开它们很长时间了。上班,下班,坐在公交车上发呆,周而复始,消耗着我的整个生命。我知道,这就是我所拥有的,我必须学会和它一起生活。

这样的状态,这样的我,在冗长的时间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头脑也从空虚茫然慢慢变得轻松起来。于是,一个问题越来越清晰地出现了:人为什么要写作?为什么要把原本隐秘的事情写出来?对于写作者本身来说,用文字表达比生活中任何事情都更重要吗?这是生命的需要吗?

某月某日,星期六

不管是为了什么,或是什么时间,只要闲下来,我就会按下那台老旧录音机的播放键,一些熟悉的曲调,夹杂着磁带转动的嗞嗞声,瞬间就充满了我的房间。曾经的流行金曲?凝重的古典音乐?或者是绝美的纯音乐?没有人知道我会听什么,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台录音机已经有些年头了,它始终安安静静地躺在属于它的角落里,陪伴它的是一摞摞同样老旧的盒带。盒带里那张精美的歌纸早已经不知了去向,只剩下磁带两面的贴纸还在泛黄的时间里沉睡着,耐心地等待被唤醒的那一刻。

很多时候,我都是在众多盒带里反复挑选一番以后,才随手拿起其中的一盘磁带放进录音机里。那个瞬间,它们肯定意识到了自身的不确定性,它们的存在其实依赖于我的心情、钟表显示的时间、房间的条件以及氛围。然后,在循环往复的时间里,每一首曲子,每一种心情,都必将回归到起点,重复着独一无二的转动。

某月某日,星期日

早上,听到一首曲子,是我喜欢的主题,很有启发。我的小说也有了它对应的节奏和情节,这多好。

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被文字挤压着,动弹不得。这有很多原因,比如小说的开头过于顺畅而美好了,接下来的情节就尤为重要,需要精心挑选和安排。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情绪对我的影响,外来的和自身的,都能左右我对文字的感受。从前天开始,楼下装修的电钻声让我无法在电脑前坐下来,甚至我的梦里都充斥着巨大的苦恼。我想,这是自然的,梦的语言与生活琐事是相吻合的,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某月某日,星期四

热衷音乐。这样的嗜好带走了我越来越多的时光。我发现,在那些飘荡的音符中,雪和血是一样的,它们在旋律中拣拾着一些断简残篇,然后与一个简洁的生命融合在一起。

看,它落在挂钟上,分针和秒针就欢快地转动起来了。它爬上了衣架,风衣的一只袖子就从先前的位置滑落下来了。它翻开了桌子上的那本书,一阵微风翩然而至,重新排列的诗行,让下午和夜晚追赶上了黎明的脚后跟。它飞出了窗口,落在了道路、树木、屋顶和每个人的脸上,然后蜻蜓点水般地掠过时间繁忙的大都市,或是大草原的慵懒时光。

某月某日,星期二

刚刚,在空虚和无从表达中,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的桌子上是几天前朋友寄给我的一本书,封面是海蓝色的,间或有几笔留白,像极了海天一色中那不可缺少的朵朵云影。桌子旁边的墙上,太阳光透过窗子的缝隙直射进来,海面上就阳光明媚了。于是,我推开窗子,遥想大海。阳光下的海面很平静,几只鸥鸟在高悬的太阳与海平面之间不停地翻飞往复,地平线上,一艘黑色的航船缓缓移动着,直到融入阳光,而后消失不见。

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敲击着地面,时而杂乱,时而有序,就像一个人的心情。

突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开始有些飘忽不定,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你是谁?为什么要和我做这样一个约定?

梦,醒了。

某月某日,星期三

我在这段文字里辗转,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了。短短的一千多字,我迟迟找不到出口,这让我坐立不安。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很高。我走出去站在雪地上,四周白茫茫的,世界安静而纯好,以至于我无法区别刺眼的阳光和雪的沉默有什么不同,也无法把它们从安静中分离出来。有时候,我能听到一种声音,一种遥远的声音,一种轻微的破碎。只是它们在其他地方的困境里挣扎着,所以这种感知瞬间就消散和遗忘了。就像这片雪地,很多人从这里走过,留下一串串迥然各异的脚印,和阳光对峙,和沉默携手,然后却被一阵疾驶而过的西北风乘虚而入,吹乱了所有遥远而虚无的想象。这种景象,是生命存在的另一种形式,是一种不可规避的遗忘。即使是最细小的缝隙在这样的困境中被打开,地平线上也会展现出全部的事物吧?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回到了房间里,头晕目眩。

昏昏沉沉中,电话响了。我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几分钟的一问一答过后,我只隐约记得一句话:

——别忘了,今天下午在公园的约会!

我们决定见面了。

那是一个城市中心的大公园,里面有许多葱郁的古树和开得旺盛的鲜花。

我早早就到了,这样我就有时间做准备,等他来的时候让他看到一个端庄靓丽的自己,浅蓝色的连衣裙,过肩的长发,白色的运动鞋。我会随意地翻看着一本时尚杂志,想給他一种散淡闲适的感觉。

我们认识已经一年多了,但从来没有见过面。见面?为什么要见面呢?好像这个从来就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我们是在一个微信群里认识的,更准确地说,他是我多年前就熟悉的一个名字,我才主动添加了他,然后慢慢熟悉起来。

我们第一次闲聊就很真诚,没有刻意的敷衍和客套,以至于我们之间自然而然地就达成了一种默契,直接,随意,想什么就说什么,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们从大家都关注的大众话题开始,不知不觉聊到了自己,甚至连很隐私的事情都互相分享了。不可思议的是,我们靠着对方的文字竟然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高度喜悦,那是仅仅在恋人之间才会得到的感受。正是因为我们关系里的这种情感因素,使我们感到极其困惑,也使我们觉得格外庆幸。我们不去多想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偶尔和朋友们提起时,朋友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们。所以,我们终于决定见面了。

其实,我还是很有压力的,我害怕我们这段时间建立起的那些情感太脆弱了,会在见面的瞬间退缩和消失不见。可是,他却一直坚持要见面,他说,事情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至少需要见一面的。思量再三,我还是同意见面了,因为我真的能感觉到自己情感上产生的依赖,也希望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

现在,离约定见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我有些心烦意乱,但又不想表现出来,只好戴上耳机,来回踱着步子,用眼睛的余光去观察经过身边的每一个人。

但凡有一个男人朝这边走过来,我的心就会激烈地跳动起来,但是不幸得很,没有一个人和他发给我的照片上的样子相似:蓬松的短发梳得很整齐,高高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黑边的眼镜,映衬着他不算白皙的皮肤,鬓角和胡须刮得很干净,清爽干练。他说过,他不喜欢受约束,运动装是他的最爱。他一米八零的身高,穿四十二码的鞋。业余时间除了运动就是读书,最喜欢长跑和博尔赫斯,偶尔也会写几首诗歌,却从来不在乎发表与否。他还写得一手好字,最擅长的是文征明。他很少看电视,也从来不玩游戏,却经常找电影看,也喜欢看很神的谍战剧。根据这些间接或直接的信息,我也曾无数次地在脑海里想象着我们见面时的情景,每次都会用很多时间,特别是两个人闲谈的时候。

我伸手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时,他已经站在那里了。我们两个人对视着,眨着眼睛,谁也没有说话。我下意识地收回了整理头发的手,另一只手里的杂志掉到了地上。“你好!”他说。这个听了无数遍的声音,此时此刻听到,竟然有些陌生,有些诧异。他的样子和照片上一样,然而此刻站在面前的他,和我心中的他,竟然不是一个人。“你好。”这是一句练习过很多遍的问候,可是我却说得心不在焉。他默默地看了我几秒钟,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然后转头望向了别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一个小女孩在放风筝。

一个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手里拉着风筝,在草地上欢快地跑着。风筝是一只漂亮的小鸟,飞得高高的,小女孩跑着跑着,就会停下来,用力地拉一拉风筝线。不远处一对年轻的夫妇微笑地看着小女孩,满眼都是慈爱。

他看了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我小时候也特别爱放风筝,最喜欢的是爸爸给我做的风筝,是一只老鹰。”他若有所思地说,“我还在学校的风筝比赛中获过奖呢!”随即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有一次,风太大把线吹断了,风筝就飞走了。我看着那只风筝越飞越远,直到消失在蓝色的天空里,没有了踪影。后来,我尝试着再做一只一模一样的风筝,可是怎么也做不出来,总有某个地方是不对的。”

我知道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可就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们沉默着,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如果我们可以从这个瞬间脱身,回到从前,回到虚拟空间里,回到我们原本的生活里去,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该多好。可是,这只能是我的一种希望了。这时,他把掉在地上的那本杂志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我。

“爸爸,我的风筝飞走了!”小女孩哭着喊爸爸。

我们抬起头,看着小女孩的风筝在风中越飘越远,最后消失在蓝天里了。

亲爱的玫:

此刻,我坐在沙发上,身边都是你乱扔一气的衣服,它们三三两两地依偎在一起,说着一些我听不懂也不愿意听懂的话。屋里很黑,房间里的空气慢慢冷下来,暗下来。这里只剩我一个人,你走了,不见了,但我仍然可以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以及高跟鞋敲击地面时发出的清脆响声。黑暗如约地从天而降,邻居们兴奋的笑声,也在这时候轻而易举地闯进了我的耳鼓,其间还混杂着孩子们的打闹声和哭声,经年累月,落在屋子里的所有事物上。

是的,经年累月。你说你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词,是一成不变和无可奈何,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稠密,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从前,你每次和我说起这些,我都不知道你到底要说什么。此刻,当这个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你的感受。

从我们搬来这里,每天的这个时候,窗外都会传来邻居们的笑声。开始,你还会站在阳台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慢慢地,你就在他们的笑声里走过了田野与河流,走过了玉米地和长满雏菊的草丛,最终走进了山谷里。当然,山谷里有一条往视野外延伸的路,从这个世界延伸出去。你说,你的运气一向都很好,在路上走着走着,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条河,而且可以流经各处。河上还有一条船,往这个方向,或是往那个方向,无论是哪个方向,它都不会被两岸的山峰注意,不会被树木注意,也不会被站在河边的人注意。但是,你注意了,你看出了那条船自身的移动优雅至极。于是,就梦想着坐上这条船,或者索性变成一条那样的船。

你和我说起这些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所有的喧嚣慢慢停息下来,归于静默,就连巨大的楼房也在天空的背景里,渐渐失去了它原本的轮廓和重量。你,安静地说着,一字一句,语气里没有一丝惊喜也没有一点儿埋怨,却散发着冰凉的气息。也许是越来越暗的天光带走了温度,才剩下了寒冷来衬托出黑暗中的你和我吧。我静静地听你说着,静静地坐在最后一缕投进屋子的微弱光线中听你说着安静的話。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你的方向,看着你的身影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变得模糊不清。

夜,是世界的边界,我在安静地倾听中偶然发现了这一点。我没有刻意去探寻,我只是在安静的夜色里安静地坐着,听你说着安静的话,也安静地说着自己的话。我只是被单独留了下来,却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我才发现了这一点。

在这样的夜色里,只有墙上的钟表还在不快不慢地走着,我无法让它停下来,也不想让它停下来,最轻微的一次转动都能打破夜的寂静。可是在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听不到的。是的,我可以看到它简洁的外表,转动的指针,却听不到它转动的声音。我没有想过它的声音是这样尖厉,轻而易举地就刺伤了我。

那么,它是不是也刺伤过你,就像现在刺伤我一样?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了长久以来我们的生活,凌乱不堪,时冷时热,你在夜里看肥皂剧感动得泪流不止,我却在每天早上都要看几页齐奥朗的书并且面露喜色。现在,我刚刚点燃了一支烟,耳边立刻就响起了你的埋怨声,紧接着就是一阵阵地咳嗽,然后是迅速打开窗子的声音。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没有摔门而去,却是看着黑暗中香烟发出的一点点光亮发呆,任凭指针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淹没了我的所有思想。

玫,那个没有风也没有阳光的早上,当你走出我的视野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扭头看一眼,我不知道自己本该回头看一眼的。现在,我努力唤起那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试图让它更鲜明一点儿,更近一点儿,或者干脆让它停下来。我记得,你好像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裙,还不时地和迎面走来的人打着招呼,我没有听你们具体说了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听一听的。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你消失在小区的尽头,消失在热闹的街道,消失在你经常出现的每一个地方,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注意时间的。

玫,你去了哪里?那里的天气是不是很好?是你喜欢的那种天高云淡的清爽,白天有温暖的阳光,晚上有漫天的星斗吗?那里的人对你是不是很友善?你原本就是个和善温柔的人,总是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让我以为你是可以处理好一切事情的。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这个烟雾缭绕的时刻,这个没有你的时刻,我突然知道自己错了。玫,你是去海边了吗?那里的风浪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吗?海风的味道是你向往已久的吗?你去爬山了吗?你说过想去玉龙雪山的,那里的雪比北方的雪更洁白更纯粹吗?我不知道。

那么,你知道吗?你知道我坐在这样的夜色里,听着分针与秒针的转动声,陷入了无边无际对你的思念吗?这时,有敲门的声音。玫,是你回来了吗?

××年×月×日 深夜

——拿铁,还是卡布奇诺?

——老样子,卡布奇诺。

——今天,我喝拿铁吧。

——你不是不喜欢喝拿铁吗?

——这段时间没见,我已经习惯了很多事情。

——习惯?

——习惯一种简单的怀念。

——怀念?

——是的,怀念。

——怀念什么?

——怀念大地上的窗户,怀念阳光下的眺望,怀念风中的低语……

——怀念我们相遇的那个初夏。

——许多个夜晚,我感觉有一些脸在慢慢地消失。

——你看,今夜又是满月,挂在夜空中,多像当初我们一起看到的那轮月亮!

——能够想起的,只有那些黄泥的烟囱。

——记忆中,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夜晚。

——它们高矮不一,有的冒着清冷的烟,有的毫无表情地发呆。

——你坐在皎洁的月光里,整个人是那么柔软而安静。

——时常还会有一些鸟,从它们身边飞过。

——我们的话题是从一只鸟开始的。

——而时间搭起的巢,竟然不翼而飞。

——最后在时间这个词上结束。

——翻过一夜,又翻过一夜,一场雪已经在路上了。

——记得,你说你喜欢北方的雪,喜欢让雪落在肩头。

——季节低垂,雪花纷飞,大地上画满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喜欢堆雪人,喜欢在雪地上打滚。

——那些脚印是一种欲断的记忆吗?

——还喜欢在雪天散步。

——这时,我好像听到了北风中飘舞的雪花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你说,要在下雪的日子里,在雪地上写下我的名字。

——于是,我开始回忆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事情。

——夜色降临的时候,我的名字就会在不远处霓虹的映衬下,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灰蓝色。

——可是,我却想起了和这个名字毫不相关的一个故事,一个曾经在书里看到的故事。

——灰蓝色的名字,灰蓝色的故事。

——一名秀才,十年寒窗,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做一个县令。他的老师对他说:七品县令有什么好,耗尽一生最多也只能做到二品,不如直接做皇帝,一步到位。

——多年以后,你还会想起这个关于灰蓝色的故事吗?

——学生问老师,你为什么不去做呢?

——如果想起了,会不会去我们生活过的那个院子里,找寻曾经的点点滴滴呢?

——老师说,他年轻的时候被太多的事情耽误了,比如读书,比如看雪。

——在树下,在摇椅上,在书柜边……

——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很惊愕。

——空气里残留的呼吸,始终没有做完的梦,读了一半的一本诗集……

——但是,转念一想,这位老师又实在是可爱,完全没有奸邪的想法。

——你也许会在树下打盹,黄昏过后,望着月亮慢慢升上夜空。这个时候,你会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吗?月亮一样圆润的脸。

——要知道,听到一段没有奸邪的话,对现实中的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啊!

——要知道,拥有一张干净纯真的脸,对回忆来说,是多么忧伤!

——忧伤?

——难道不忧伤吗?

——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

——别的,又是什么?

——有些时候,你对一个人了解和理解得过于深切,结果反倒更糟。

——每个人都会莫名地感到忧伤。

——我以前一直认为,我在别人眼里可能还算一个不太差的人吧,后来遇到一些事,才发现,那都是我自己的一种错觉罢了。

——一阵春风,一场秋雨,一首歌,一幅画……

——刚刚结束的年会上,主管我的领导无意间说走了嘴,他告诉我,他一直对我的工作能力感到很有压力。

——甚至仅仅是因为一声问候,一个眼神,或是鼻翼里呼出来的一缕气息……

——他说,别人都需要他指导,只有我不需要,还能完成得很好,这让他不知所措。

——在这个深寒之夜,我仿佛闻到了千里之外的一种荒蛮的气息,

——我感到非常吃惊!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想到我在别人心中竟然会是这样的一种存在。

——那里有一座山,已经存在了无数年,却没有人去过。

——我认为很正常的事情,却变成了一个无形的包袱压在了别人的身上,自己却全然不知。

——因为你不知道这座山的存在,所以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但是会有着敬重。

——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解释和表白的人,所以,我选择转身离开。

——在你出生以前,这座山就已经以自己的方式屹立在那里了。

——我承认,这件事给我留下了阴影,不浓重,也忘不了。

——你至少得承认,这座山并没有邀请你去,如果你恰好遇到了它,也是你自己走到它身边的。

——我希望能过一种心平气和的生活,所以我愿意去开始尝试理解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

——你希望自己至少不是因为在别人的世界里打了败仗,才来到这座山身边的。

——但是,我不会过分深切地去理解,无论什么,过分,就是问题。

——但是,当你终于千里迢迢坐在山脚下的时候,又会不自觉地在心里搜寻自己从前的样子,打捞过往的某些情景。

——如果有一个人,被你过分去理解,或者反过来过分地理解你,理解到每一根毛细血管,每一次呼吸,这个人很可能在你的心中已经不存在了。

——这就是,问题。

——我希望你不是这个人。

——我希望自己不是這个人。

——我希望你就像今晚的月亮,永远葆有一张干净纯真的笑脸。

——我希望自己想看星星的同时,还能有一种看乌云脸色的好心态。

——再续一杯吗?

——不用了。

——我送你回家。

——我已经叫了车。

——那,好吧。

——嗯。

作者简介:闫语,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校园文学》首届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获首届萧红青年文学奖,著有散文集《你自己就是每个人》。现居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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