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利华
我是在离家二十几公里的镇中学上的初中,寄宿,每周回家一次。
每次返校,我必须带足在校要吃的咸菜,否则还不到周六,自带的咸菜就可能吃完,这时我只能去蹭同学的菜,如果同学的也不够,我多半就要吃白米饭了。
除了每周必帶一两罐咸菜,我还时常要挑上几十斤大米去学校,换成面额三两或三斤的饭票,用于日常就餐。每次返校,对我来说都是一次负重的长途跋涉。
从我家到学校,山路崎岖,途中穿过几处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经常有野兔、毒蛇出没,谁也不敢独行。于是,我们村里在小镇上学的四五个校友,都会事先约好时间,结伴返校。
沿途的山坳上,有两三个供路人休息的凉亭。我们很少停留,除非突遇大雨,为避免淋湿大米,才不得不驻足在凉亭小憩一会儿。实在是时间不允许,路上要花三个多小时呢,可不能误了学校的晚自习。就这样每次赶到学校时,我们都会累得全身像散了架,贴身的衣服也湿得可以拧出汗水来。
距我们村三公里处,有一条凹凸不平的通乡砂石公路。这条路线虽然远,但换乘一趟班车,就可以直达学校。只是,那时家里穷得叮当响,坐车于我而言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偶尔父母也会给我两三块钱,但那是为我晚自习后饥饿难耐,到学校的小吃店吃米豆腐准备的。
有一个周末,我挑着三十多斤父亲刚碾好的大米,约齐五人一起返校。快走到通乡公路时,上高三的校友突然提议:“咱们不如奢侈一回,坐班车去学校?”
高三校友看我们不吭声,继续说:“咱们都挑着几十斤米呢,坐车要轻松不少!”
还是没有人说话。
“如果没带钱,我可以借!”高三校友干脆停了下来。
于是,有两个人同意了。那次我刚好也带了两元钱,但我并不想坐班车。我在心里盘算:坐班车至少要花一元五角,我还欠着同学一元钱,另一元我得用来晚自习后吃米豆腐呢。怎么还同学的账?
正盘算着,高三校友对我说:“你就别犹豫了,咱只坐这一回,行不?”
我摸了摸裤袋里的两元钱,想起挑着担子翻山越岭的劳累,终于禁不住鼓动,同意了。十多分钟后,我们顺利搭上了班车。
车内人声鼎沸,窗外群山逶迤。虽然站在拥挤的车厢里晃来晃去,但较之挑着几十斤的担子在山路上行走,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班车很快到了需要换乘去学校的那条马路。我们下了车,继续等候。
然而,路过的车辆不少,却没有一辆直达学校所在的小镇。
眼看天色就要暗下来,我们开始慌了。我把目光投向高三校友,他拍拍我的肩,安慰说:“别急,会有车来的。”
事实证明,高三校友的话就像飘在空中的泡沫,随着黑夜的帷幕垂下,破了。
去学校的班车,一直没有来。
我们只好挑着担子,沿着马路,步行去学校。
好在是夏夜,短暂的黑暗过后,升上天空的月亮为我们照亮了行程。
一路沉默,伴随我们的,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和旷野里如潮的蛙声。
就这样憋着一股子气,不知走了多久,我们终于走到距离学校仅有7公里的另一个小镇。
我感觉身心俱疲,再也走不动了,看到镇上居民家透出的灯光,我说:“到镇上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再乘车去学校吧!”
高三校友有点不敢拿意见,见另三个校友也赞成我的提议,便领着我们来到镇上的一家小旅馆。好说歹说,老板答应,按每人八毛钱的标准,给我们三间房。
那一晚,我没有洗漱,直接往床上一倒,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太阳已有一竿高。我们匆匆用完早餐,就站到马路边,一字排开,等候上午最早那一趟去学校的班车。
班车来了,在我们面前停下,不料司机看见我们身后的一溜担子,果断地摆了摆右手,表示车里已满员,然后加大油门,班车扬起一阵灰尘,跑远了。
我们面面相觑,沮丧万分。
上初三的校友打破了沉默,他说:“唉,我们昨天下午的选择错了。我们不应该畏惧那几十里山路而老想着坐车!”
我心里也很窝火,本想着为减轻负担,才选择坐班车去学校的 “捷径”,不想却是这等遭遇。
后悔抱怨一番,我们决定徒步走完这7公里。
大家咬紧牙关,挑起担子,顶着明晃晃的太阳,向着学校行进。
那天上午,我们到达学校时,已旷了两节课。我身上的白色衬衣如染过一般变成了黄色,头发灰蒙蒙的,手一拂,便扬起一片尘土……
时光荏苒,岁月白驹。三十多年过去,但我对于那次坐着班车去上学的记忆,却清澈得如大山深处的溪水一样,能看见水底的一切。所经受的焦虑和磨难,也成了我盛开在我青春路上的一朵鲜花,虽然有着苦难的底色,却散发着令人难忘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