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艳平
柳楚白是拄着一根长竹竿出门的。
那根长竹竿,原是柳楚白家里的晾衣竿,有两米多长,竖起来,竿头都快顶到了天花板上。
柳楚白看着那根竿头开裂的长竹竿,咧着嘴笑了笑。
柳楚白生病快两个月没出门了。有人说他是怄病的,也有人说他是装病。不管怎么说,一个快两个月没出门的人,总得有点不一样吧。
柳楚白住在文化馆的院子里,一出院门,就是新华正街。新华正街是一条商业街,人来车往,很是热闹。按照柳楚白的预想,他拄着长竹竿出现在新华正街上,肯定会把一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柳楚白是搞民歌的,在文化馆呆了三十多年,就算没吃过猪肉,猪跑肯定是见过的,自然知道,道具对于表演的重要性。因此,出门前,他特地去到阳台上,找出那根废弃多年的长竹竿作为手杖。
柳楚白弓着腰,低着头,右手拄在长竹竿上,左手反搭在后腰处,走一步,哼一声,然后,把长竹竿往前移几寸。长竹竿落在地上的响声,与他嘴里的哼哼声,相互伴奏着。有了伴奏,柳楚白就有了舞台的感觉,走得越发的像一个病人。
柳楚白边走边观察着行人的反应。他发现,除了偶尔有行人经过他身边时侧一下目,再没有一个人对他有丝毫特别的关注,哪怕是放慢一下脚步的都没有,更不要说吸引满街人的目光了。
新华正街本来就不长,文化馆又处在街的中段,尽管走得很慢,但半个小时不到,柳楚白还是走到了街的南端。
街的南端是博物馆,博物館的围墙外是西流河。相比新华正街,这里要冷清不少。柳楚白站在高高的围墙边,望着向西流去的一河浊水,回想着刚才走过正街时的情景,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悲凉。
柳楚白不得不承认,他这次的预想,还有表演,跟上次申报副高职称一样,又失败了。
上次评职称时,柳楚白跟以往一样,并没有打算申报。可一个朋友撺掇说,你马上就要退休了,再不申报就没有机会了。柳楚白说,没有机会就没有机会,不就是一个月少拿几百块钱嘛。
这是钱的事?朋友朝柳楚白瞪了一眼。柳楚白说,除了钱还有什么事?
朋友说,你看看,跟你同时进文化馆的,搞创作辅导的也好,搞美术辅导的也好,搞摄影的也好,早就评上副高了,就你还是一个中级。
朋友说的不假。由于受名额限制,每次职称申报,总免不了一场明争暗斗。柳楚白不喜欢与人争斗,他只喜欢他的民歌,所以,到现在还是一个中级职称。
朋友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民歌想想呀。除非你承认,民歌比其他的艺术门类低一个档次。
民歌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艺术样式之一,怎么会比其他的艺术门类低一个档次呢?朋友的话,让柳楚白记起读中学时,一些同学因为不喜欢数学老师,而讨厌上数学课的事。
可不能因为我,让人看轻了民歌呀。柳楚白放下手头的工作,认真地准备起申报材料来。
柳楚白是当地的“民歌王”。这些年来,他搜集整理的民歌有一百多首,创作的新民歌有五十多首,很多被广为传唱,有的还在省里市里获过奖。
拥有这些“硬件”,柳楚白仍不敢马虎,专门花几天时间,对“软件”作了精心的准备,文字、图片、音像等资料,一应俱全。他要确保申报成功。可评审结果出来,他没有评上。
得知消息,柳楚白像被人抽了筋,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快两个月了,他以为自己调整了过来,没想到,一想起这事儿,仍腿脚发软,幸好有长竹竿的支撑,他才没有倒下去。
柳楚白双手握着长竹竿,想找个地方坐一下,又不敢迈步。恰巧这时,从博物馆走出来一个小伙子。
这不是柳老师吗?真的是柳老师!您怎么站在这里?小伙子快步上前,扶住了柳楚白。
我是柳老师的铁粉,最喜欢听柳老师的民歌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了柳老师,真是有幸。没待柳楚白回话,小伙子又滔滔地说了起来。
听小伙子说喜欢他的民歌,柳楚白的腰慢慢地直了起来。他问小伙子,最喜欢他哪首歌。小伙子说,您的歌我都喜欢,比如《山歌本是古人留》《我把山歌当媒婆》,还有好多。要说最喜欢的,还是《西川方言歌》。
柳楚白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
小伙子受到了鼓舞,继续说道,这首歌太有意思了,您写出了我们西川人的乡愁。现在,可以说每个西川人都能哼会唱,特别是一些在外的西川人,已将这首歌当成了思乡曲。我想问一下柳老师,怎么想到要写这首歌?
柳楚白来了精神,把写这首歌的灵感来源、初衷,还有打磨过程,一一跟小伙子说了。为了交流方便,柳楚白把长竹竿靠在了博物馆的围墙上。
两人说得很投机,要不是有人几次打电话催促小伙子,他们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
分别时,小伙子执意要送柳楚白一程。可走了几步,小伙子又折返到刚才交谈的地方,拿回那根长竹竿递给柳楚白。
柳楚白摆摆手说,谢谢你,我再不需要这根破手杖了。说罢,大步朝文化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