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琅(丧丧又浪浪)
闻言,裴高卓顿了一下,然后靠到了柔软的皮质座椅靠背上,看着女人纤瘦的身影,半晌,移开视线,然后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不用这样。”
云雾来很诧异地回头看他:“你太敏感了吧。”
天地良心,她真的是才发现,而且到现在都还没能彻底消化这个消息。
裴高卓露出一抹吊儿郎当的笑来:“这你都知道了。”
他故意曲解成另外一种敏感的意思。
云雾来随口接道:“我看的面相。”
他轻轻哂笑一声,没说话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相安无事,云雾来无所事事地翻看杂志,裴高卓在用手机聊天,业务极其繁忙,全程都没有停下来。
等到了登机的时间,机场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两人各自收拾随身携带的行李,裴高卓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真的结婚了啊?”
云雾来拎了包站起来:“嗯。”
裴高卓:“那万又怎么说你没有?”
云雾来朝他望去。
裴高卓知道她什么意思,很无辜地耸耸肩:“她来找我聊天的,我只是在朋友圈发了张自拍照。”
云雾来有些意外,因为万又和她的男朋友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的爱情长跑,三年来,云雾来听她述说过很多次对男友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憧憬。在吵架的时候,她会哭,会感到彷徨。以云雾来对她的了解,她不会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主动联系裴高卓。
但是转念一想,云雾来又坦然地接受了。人慢慢长大,就会开始学会接受人性的复杂,因为这个世界上最经不起推敲的就是人心,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赤诚可言。
万又主动联系裴高卓,也许是因为又和男友吵架了,也许仅仅是由于寂寞。
从那天万又把裴高卓带回家开始,她男友对她而言就再也不是“非卿不可”。
云雾来无意评判万又的爱情观,说到底,这一切与她无关,更不会影响她什么。她不屑,也没有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人无完人,她亦不是只讲究非黑即白的小孩子了。万又对她来说只是室友和朋友,只要室友的身份合格,就不影响她们继续共处一室。只要万又对她好,她们就是朋友。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云雾来慢慢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说得理所当然:“万又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她还不知道怎么造宇宙飞船呢。”
婚后三年以来,万又是她接触最多的人。两人很多次一块喝酒聊天,酒精会增加人的倾诉欲,但她依然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守口如瓶,只是安静地聆听万又说起感情。
裴高卓看了她一会,稍稍走近她一些,鞋尖相抵:“Lai大设计师,我友情提醒你一句——我不是什么道德标兵,更不想当正人君子,你有没有老公,说真的,对我来说影响不大。”他退开,恢复符合礼仪的距离和说话的语气,“真的不想让我对你感兴趣的话,就尽量不要这么有趣。”
同行的设计师、造型师、模特有十几个,QC财大气粗,给他们全部买了头等舱的票,后面的经济舱里还落座了不少助理、秘书,整架飞机遍布QC的人。
云雾来按着座位号坐下来,发现八分钟以前万又给她发了条消息:“你和Garnett认识?”
云雾来:“我的闭场模特。”
万又:“你的模特不都是女的吗?”
云雾来:“这次有男的,就他一个。”
万又:“我怎么觉得他看上你了。”
云雾来:“我怎么觉得你醋坛子打翻了?”
万又甩了两个“暴打”的表情包给她,然后说:“就觉得他挺有意思的,你要是有兴趣,我就再也不找他了。”
云雾来:“没兴趣,你自便。”
万又:“你居然还骗他说你有老公了。”
没等云雾来回复,万又就又发来一条:“你可真能编。”
云雾来看着这条微信,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大口气。
飞机起飞,云雾来翻完了四本杂志,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窗外的风景,断断续续地睡了几觉,却一直没睡安稳,最后在飞机距离降落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空姐应她助理的要求过来叫醒她。她睁着眼睛发了一小会呆,然后拿出化妆包开始给自己化妆。
她将腮红盒里的小镜子打开放在置物台上,亮晶晶的微弱光芒刚好照到后面裴高卓的脸上。他下意识地看过来,她在镜中看到他睡眼惺忪的样子,默默给镜子换了个角度。
抵达锦城的时候是国内时间下午三点,外头太阳很大。
大家说说笑笑,一起去领了行李,然后又一起走向出口。
云雾来刚睡醒的时候不爱搭理人,她一个人默默地走在一旁,没有参与大家的聊天,外表看着仪态上好,实则内心萎靡。
助理知道她的脾性,一声不吭地拎着她的行李走在她的身后,没有打扰她。
助理是Kerr硬塞给云雾来的,也是个中国人,大学毕业不久,怀揣着对时尚界的梦想进入QC。云雾来本来不想要助理,嫌麻烦。设计事宜,她不放心别人做,喜欢亲力亲为,而且她一个人完全能应付。不过,Kerr说这是所谓的设计师的排面,再加上小助理确实很伶俐,她就答应了下来。
裴高卓和一个外籍女人有说有笑地从她们身边走過。他颇为吃香,飞机上被美女们环绕,笑声不断。
走到出口处,云雾来蓦地想起点不太美好的回忆来。
尴尬绝对是最长久、最牢固的情绪,历久弥新,几乎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距离她上一次回来锦城已经几个月,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自作多情地把前来接邓点点的祝凯旋错认为来接自己的人,还趾高气扬地对他说“走吧”,她就觉得无地自容,连瞌睡都彻底醒了。
这里简直就是她的耻辱之地。
帷风集团安排了大巴车来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举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Quennell Cooper”的字样。
众人朝他走去。
云雾来的视线也跟着投过去,却突兀地在一旁不远处另一个低头玩手机的男人身上一顿,心跳乱了节奏。
不过,下一秒,她又恢复了平静。
那人只是乍一看有点像祝凯旋而已,都不用细看,她就知道不是他。
想来也是,他此时此刻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机场,总不至于是又碰巧来接他表妹。
同行的人中有人被拿错了行李箱,现在还在后面找自己的行李没出来,大家靠边等待着。
云雾来用肩膀抵着墙,给云霜和宴随分别发了一条锦城机场的定位。
两人都很快回复了,一时之间,她忙着在两个聊天界面之间来回切换。
等了一会,被拿错行李箱的那人找回自己的行李箱出来了。人到齐,等候的人群动起来,背包的背包,提行李的提行李。
云雾来也和微信聊天的两位暂时告别,稍后再聊。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准备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
有道人影出现在余光里。还没来得及多想,她就已经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这一回,不仅仅是乍一看像,就连仔细看都一模一样。
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原装版的祝凯旋,他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地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
云雾来脚步稍缓。
看样子,他是冲着她来的,世界上应该也不至于有那么巧的事情,他刚好又来机场接别人吧。
但是,上一次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绝对没有办法承受再一次自作多情和惨遭打脸,不然,她可能真的会忍不住当场一头撞死在他面前。
就算是面对老公,她也丢不起这个脸,何况还是个不太正宗的便宜老公。
所有心思、意念出现在顷刻之间,云雾来快速做出了决定,唰地把头扭回去了,决定装作没看到他。反正她近视眼,要是不戴隐形眼镜,这个距离应该确实看不清他。
她刚才本来就差点忘记戴隐形眼镜了,妆都化完了,才记起来的。犹豫再三,她还是没管手干不干净就戴上了,现在眼睛都还不太舒服呢。
他也知道她是近视眼,也知道她可能会忘记戴隐形眼镜。
这么一通自我麻痹和自我欺骗下来,她就心安理得多了,毅然决然地跟上大部队前进。
没走两步,他就在背后叫她了。
“云雾来。”
云雾来停下来,回头望过去,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是才发现他。
他迈开脚步,缓缓朝她走来,走到她面前两步距离之外停下,淡淡地对她说道:“走吧。”
云雾来承认,这一刻,自己感到些许神清气爽。
三个多月前,在同一个地点,在同一个人身上遭受过的奇耻大辱,现在被他一句轻飘飘的“走吧”给冲淡了。
祝凯旋一直都是个很会撩的人。
究竟会不会,只看他想不想。
当然了,人都是要面子的,云雾来就算感到一雪前耻,也不可能对他言听计从,再说了,她有大巴车可以坐,为什么要跟他走。
他今天过来,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我坐大巴就行。”她冷淡地说。
“你确定?大巴车应该会把你直接送到我家。”祝凯旋顿了一下,补充道,“我父母家。”
既然知道祝凯旋的结婚对象是谁,祝杭和邓华风没道理不去调查一下儿媳妇。
谁能料到儿媳妇主动送上门来了。你说巧不巧,世界那么大,偏偏帷风就和QC合作上了。
要说云雾来私自和祝凯旋登记注册结婚一事,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他的父母。连通知都没有,她就和人家含辛茹苦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绑定了,就算有朝一日她还他自由,他也是个离异男了。
云雾来不歧视离异的人,但是,国人几千年的传统思想摆在那里,婚恋市场里面二婚就是不如一婚吃香,这是板上钉钉的客观事实,短时间内不可能改变。
她父母要是还在世,应该也会气得恨不得弄死拱他们家白菜的猪。谁都护短,就算自己的孩子也有错,但打心眼里总归是认定别人家的那个更不可饶恕。
所以,如果要她面对祝凯旋的父母,她真的“刚”不起来,只觉得惶恐。
现在,负责接待的男人在她看来已经成了黑白无常,就等着接她上路。
“走吗?”祝凯旋问道。
话虽如此,他却是直接朝几步之遥的助理小安伸出手去。
云雾来浑身上下只背了个不大的斜挎包,祝凯旋认得她的拉杆箱,正在小安的手里。
吃谁的饭,看谁的脸色,小安看向云雾来,请示她的意见。
云雾来轻轻招招手。
小安立刻抛下自己的行李箱,推着云雾来的行李箱过来,毕恭毕敬地交到祝凯旋的手里。
“辛苦你了。”祝凯旋很客气。
小安被他弄得很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应该的。”
祝凯旋颔首,拉着拉杆箱先行一步,走之前,目光在裴高卓的身上有毫秒内的停顿。
祝凯旋很早就过来了,比帷风派来接待的人还要早到。先前云雾来忙着看手机,没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就站在不远处,经不完全统计,那个男人起码看了她七八回。
云雾来给小安留下一句“微信联系”,然后跟上祝凯旋的脚步,一起离开。
小安目送两人稍微走得远些,才追上大部队。
裴高卓自然沒有错过祝凯旋那看似无意的一眼,他放缓脚步,缓缓地落到后面,与小安并排,用拉家常的语气问道:“你boss的老公?”
小安跟着云雾来有一年多了,也是头一回知道祝凯旋的存在。她不知道自家上司和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不可能跟着外人一起妄加揣测。就算知道,她也得遵守职业道德,保护上司的隐私。
因此,尽管美色当前,脑子有点眩晕,但她还是很坚定地摇头:“不知道。”
那两道远去的人影一前一后,全程零交流,男人没有照顾云雾来穿着高跟鞋,按着自己的步伐走,不一会就拉开了距离。她也不追,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
等走到航站楼的出口处,男人掀开塑料门帘走出去,没有立刻松手,看似不经意的动作,云雾来却是跟上去了,刚好从他掀开的门帘下走过。
他这才松手。
说亲密,绝对算不上,连熟人都不如,但两个人之间又像有一种无形的牵连。
就算真是老公,怕也离离婚不远了。
“怎么了,Garnett?”之前跟裴高卓聊得火热的女人放缓脚步,回头叫他。
“没什么。”裴高卓收回目光,迎了上去。
两人很快恢复欢声笑语。
这会接近下午四点,明明没到下班高峰期,高架桥入口处还是堵得水泄不通。
车随着车流一步三停,老半天都没怎么动。
车里的两人除了一句“去哪”和“宴森酒店”之外的对话,再无交流。
自拿到结婚证以来,这是两人最久的一次独处。
车子走走停停,有点“摇篮效应”,云雾来困意涌上来,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路才能通,干坐着也是煎熬,不如睡一觉。
他这回开的车跟上次的不是同一辆,就算是同一辆,她也不熟悉,四处摸索着椅背的调节按钮。
她不问在哪,祝凯旋也不问她想干什么。
云雾来估计他压根就是猜到了,只是故意跟她作对。
这人向来以八面玲珑著称,心细如发,明察秋毫,只要他想知道,很少有事情可以瞒过他。
她再尝试两下,有些恼羞成怒地随手打开了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盒,是“看到没有,我都到了明知道绝对不是这个键,但奈何黔驴技穷,到了什么按钮都要按一下的地步了,你再不主动问我想干什么,我下一步就关了你的电源总开关”的意思。
祝凯旋手疾眼快,都没等储物盒完全弹开来,就已经伸手啪的一声把它用力关上。
云雾来只看到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袋,储物盒已经关上了,估计是车险和车辆信息、说明书之类的东西。
祝凯旋这才说:“在门上。”
他果然知道。
早说不就得了?云雾来又去捣鼓门上的按键,除了车窗按键之外,还有三个大小不一的按键,但是按不下去,跟装饰品似的。
好不容易座椅有点反应,却是整个往后挪,靠背的角度一点也没有发生改变。
就在云雾来琢磨着要不再把同样的招数使一遍之际,他终于倾身过来,右手虚虚地搭在座椅侧面,左手伸到副驾驶座旁边的门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近到她能看到他眼睛下那颗颜色很浅的小痣。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将她包围起来,混在她身上散发的香水味里面,隐隐约约地撩动鼻尖,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沐浴乳,抑或是衣服上的味道,中性,没有攻击性。
她微微转过头去看他怎么调座椅,因为转头,她的头发和他的轻轻触碰在一起,整片头皮都因此酥麻起来。
她忍住了,没有避开。
那个按键原来是要旋转着用。
随着座椅靠背缓缓地倒下去,两人纠缠交错的头发分开,那浅淡的香味也彻底无处寻觅。
车流有了反应,他车前空出一小段路,后面的车等不及,鸣笛催促。
“夠了吗?”他无视后面的车,慢条斯理地问。
其实还不够,不过云雾来点了头,大不了,一会她自己再调。
祝凯旋没管,让椅背继续下降,降到合适的位置,他才停手。
云雾来侧过身,背对他向着窗外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间,她回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这样一个男人根本就是天罗地网,让她无处可逃,沦陷在他手里,只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没能睡多久,祝凯旋的手机欢快地震动了起来。她被吵醒,小幅度地动了一下,颇为懊恼地“啧”了一声。
祝凯旋关掉车载蓝牙,冒着被电子眼拍到开车打电话的风险,把手机举到了耳边。
“妈。”
“你不要叫我妈!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没给我一个交代,就别觍着脸叫我妈。”邓华风怒气冲冲。
祝凯旋沉默了一下,友情提醒:“可现在是你主动联系我的。”
邓华风的火气又旺了几分,已经彻底不能维持贵妇的优雅和端庄:“你不把我的人半道接走,谁稀罕打电话给你。我已经当自己没有你这个儿子了!祝凯旋,我警告你,你赶紧给我把人送过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祝凯旋淡之又淡地再度纠正:“这是我的人。”
云雾来睫毛轻轻一颤,缓缓地睁开眼睛,她距离车厢壁过近,眼睛很快失焦,视线模糊成一片。
当然,邓华风是丝毫感受不到这句话带给云雾来的冲击的,她只感觉出祝凯旋对她浓浓的挑衅,整个人都开始暴走了,恨不得从话筒钻出来打人。
邓华风都被气得失语了,“你”了老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胡搅蛮缠地来了一句:“我要是结婚了,死活不肯让你见我老公,你什么感受?”
祝凯旋揉了揉山根,实在不懂这两码事有什么联系:“你老公是我爸爸。”
邓华风:“对啊,我要是不让你见你爸,你什么感受?”
车终于爬完了高架入口的斜坡,来到高架桥上,电子眼依次给路过的车辆拍照,闪光灯亮个不停。
“先这样,妈。”祝凯旋赶在邓华风再度说“你不要叫我妈”之前,把话说了下去,“她没有思想准备,而且经历长途飞行,整个人很累,要见面也不是这个时候。我先不跟您说了,开车打电话会被拍照。”
挂断电话,他把手机随意地丢到中控台,就此没有了下文。
尽管知道他看不到,云雾来还是闭上了眼睛。
车子继续堵了好一会,直到开过交通事故现场,道路总算通畅起来。
这一次,一直到达酒店,云雾来都没能睡着。
车子停在酒店大门口的下客处,酒店泊车人员迎过来,在车外等候。
云雾来直起身,有样学样,快速地调直座椅靠背,礼貌地道了声“谢谢”,然后去开车门。
嗒。
祝凯旋按下控制按钮,锁死了车门。
云雾来没打开门,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
他语气自然:“你要不住到我那里去。”
对上他的眼睛,云雾来的眼神有片刻的凝滞。
尽管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涌动的暗流,不过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句话的意思注定没法单纯。
祝凯旋神情冷淡,给了一个煞有其事的解释:“你住在这里,我妈可能会找过来。”
邓华风女士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指不定现在就在赶来的路上。
云雾来拒绝了:“住到你那里,你妈也会找。”
不是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只是比起到酒店找人,他妈妈到儿子那里找人似乎更加方便。
祝凯旋说:“我有她不知道的住处。”
两人沉默之际,云雾来的手机开始在她的口袋里震动个不停。
她怀着不好的预感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个陌生号码,号码的归属地显示是锦城。
“你妈?”
“我妈。”
两人异口同声。
云雾来就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一把将手机扔给了祝凯旋。
祝凯旋下意识地接过。
这个举动太过亲昵,不设防,依赖的意味颇重,云雾来冷不防有点心虚,看祝凯旋神色自然,她紧张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祝凯旋接起,开了免提:“妈。”
“别叫我妈,这回我没找你。”邓华风并不意外听到儿子的声音,颐指气使地说,“你把手机还给雾来,我跟她说几句话。”
云雾来大气也不敢喘,双手小幅度地摇晃着,表示拒绝。
“有什么话,我替你转达。”祝凯旋在母亲发飙之前,给了一个正当解释,“她已经睡下了。”
要不是高架桥上堵车,他们现在确实已经到了好一会。所以,祝凯旋说她睡了,邓华风没有完全不信,而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那你们两个到底准备怎么办?你挺有种啊,祝凯旋,不联系我们,也不回家,真打算跟我们断绝关系了?”邓华风埋怨了半天,最终还是妥协了,但她需要一个保证,“你们两个总得给我和你爸爸一个交代吧。”
“这几天之内,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祝凯旋敷衍了一句,“先挂了,妈,要吵醒她了。”
“祝凯……”
不等邓华风说完,祝凯旋就把手机还给了云雾来。
云雾来伸手拿手机的同时,他重复地问道:“去我那吗?”
云雾来见识到了自家婆婆的威力,心有余悸地点头。
她没有思想准备,就算有思想准备,也不敢一个人面对祝凯旋的父母。
当然,祝凯旋那里并不是她避难的唯一选择,她可以去住别的酒店,还可以住到宴随那里去。
到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把祝凯旋当作丈夫的。至少,如果现在他们只是前任关系,她绝对不可能跟着他回家。
祝凯旋驱车驶离宴森酒店。
云雾来默默地系好安全带。
晚高峰到来,市区的道路上挤满了各式各樣的车,红色刹车尾灯延绵不绝,映得她的脸庞也是红的。
“饿了吗,要不去吃个饭?”祝凯旋随意地问道。
“不用了,飞机上吃过了。”这是假话,云雾来一点也不喜欢今天的飞机餐。
“嗯。”祝凯旋没问真假,就像他也只是客套一问似的。
车内恢复安静,云雾来熟门熟路,重新把椅子放倒。
即便闭着眼睛,眼睛也被车海忽明忽暗的红光刺得难受,她干脆把外套帽子戴上了,遮住上半张脸。
人却是清醒的,她一点也不困,只是,装睡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持一路的沉默,避免狭小的空间内无话可说的尴尬。
窗外时不时有汽车鸣笛声,但突然有车在旁边连续不停地按喇叭。
然后,云雾来听到祝凯旋降下了驾驶座的车窗。
外头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唤道:“阿凯。”
云雾来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还在那回忆,就听见祝凯旋说:“倪冬,去吃饭?”
原来是遇到了倪冬。
尽管云雾来觉得倪冬是个活泼可爱的小智障,但是,此情此景,她要是露面,一定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没有和他打招呼,而且把帽子拉得更低一些,几乎把自己整张脸都遮了起来。
车以龟速挪动,祝凯旋和倪冬一边注意着前方,一边开着窗户聊天。
倪冬:“你真不去?今天行此也去。”
祝凯旋:“不去。”
这是前两天大家组局的时候他就拒绝了的,因为他要去机场接云雾来。
倪冬就奇怪了:“难得啊,以前行此去,你肯定去,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他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副驾驶座上有人,探头探脑地越过祝凯旋看过去,看不清脸,但看到长长的头发,确定是个女人。他顿时暧昧地叫起来:“哦……原来是有妹子陪着啊,怪不得没空招呼哥们了。”
调侃完祝凯旋,他开始跟云雾来套近乎:“副驾驶座上的小姐姐,你好,我是倪冬,是阿凯的哥们。”
而祝凯旋的车上,云雾来只当自己真的睡着了,一动也没动。
“还挺害羞。”倪冬乐了。
信号灯由红转绿,车队开始向前移动。
祝凯旋留下一句言不由衷的祝福:“你们玩得开心。”
然后,他把车窗升起来了。
倪冬被甩到后面,他那列车队动作慢,还没轮到他的车动,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祝凯旋的车先行一步。
倪冬摁了两下喇叭,表达自己急切的八卦之心和没被满足八卦的不满。
祝凯旋看了一眼邻座那个把自己的脸藏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无声地轻轻哂笑一下。
约莫十五分钟以后,他们到达目的地。
摁亮电梯楼层按键,祝凯旋把一个小钥匙扣给了云雾来。
这个钥匙扣可以用在小区门禁、单元门门禁以及电梯刷卡。
电梯在顶楼停下来,大平层,一梯一户,江景房,地理环境极为优越,视野更是绝佳。
祝凯旋通过指纹解锁了门。
开了门,他却没有马上带云雾来进去,而是启动了门锁的新录指纹功能,对她说:“手指放上去。”
云雾来没有动,拒绝了:“你告诉我密码是什么就行。”
她只暂时住几天,没必要录指纹。
录指纹像是女主人才有的待遇,让她觉得很怪异,虽然从法律层面上来说,她确实是女主人。
祝凯旋顿了一下,报了一个六位数字,语气很冷淡。
——是他们在一起那天的日期。
云雾来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他没有解释,把门开大一些,率先进去了。
云雾来在屋外踌躇一会,压下心头的情绪跟着进去,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
巨大的合照占據了整整一面墙。那张照片是他们一起去写真馆拍的,她趴在他的背上,他扭头看她,眼神里面全是喜欢,热切且浓郁。
全身镜连着一面圆形折叠小镜子,会发光的那种,可以供她临出门时检查妆容。
鞋柜旁边有凳子,方便坐下来换鞋子。
玄关和客厅之间的隔断做了精致的镂空雕花。
……
玄关完全按着他们曾经畅想过的未来的房子所设计,客厅被隔断挡着,看不真切,但不消多说,整个房子都是如此。
只是它冷冰冰、空荡荡的,没有丝毫人气,鞋柜里摆了几双拖鞋,连包装都还没拆。
祝凯旋将她的猜测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这里本来打算做婚房的。”
这个房子为她而买,按着她的喜好装修。
“这里……”她喉咙干涩,问道,“什么时候买的?”
祝凯旋:“你读研一那年。”
她读研一那年,他们的关系开始趋于紧张,到了研二,已是势如水火。
他原本想装修完毕给她个惊喜,但等到漫长的装修终于收工,他们的爱情也已经走到崩溃的边缘。
然后,这个地方就这么空置了下来,他也从未踏足过。
时隔多年,它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主人。
“基本的日用品都齐了,你的房间前两天也请钟点工打扫了,尽头处的那间就是。房子你摸索着住吧,我也没住过。”祝凯旋简单地给她介绍完,甚至没有打算陪着走进去,就同她告别,“我先走了。”
眼前的画面给她的冲击不小,她下意识地叫住他:“祝凯旋。”
他停下脚步。
她犹豫一下,主动询问:“你父母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她看出来了,只要她不问,他就真的没打算跟她讨论解决方案。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不答反问。
她想了想,打听情况:“你爸妈怎么想的?”
“他们想见你。”祝凯旋说得很简洁。
现在摆在他们两个面前的选择很明确,除非他们把婚离了,不然,于情于理,她都得前去拜访祝凯旋的父母。
云雾来:“我的意思是,他们对我的态度是怎样的。”
“挺好。”祝凯旋依然很吝啬,不肯说多余的话。
两人沉默一会。
“那你想离婚吗?”云雾来问。
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出“离婚”这两个字。空旷的屋子里,这两个字显得格外响亮,她觉得刺耳,换了隐晦的说辞:“这样不明不白也拖了三年,如果你家里或者你有新的想法,我可以配合……”
祝凯旋打断她:“行此结婚那天,我给过你答案。”
——我临时回国,行程很赶,你想离婚,直接跟我的律师谈。
——那你要是想约我吃饭,记得找我的助理预约时间。
——你放心,我不会的。
——你也放心,我也不会。
这里太安静、太安静了,静到两人手腕上的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心跳的鼓点。
半晌,云雾来说:“这两天找个时间去见见他们吧。”
——半是陈述句,半是疑问句——她现在不是可以替他做决定的身份。
“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语气似乎轻松了一些,“饿的话就点外卖,地址我一会发到你手机上。”
从婚房出来,祝凯旋给邓华风打了个电话。
邓华风还在生他的气,不接,直接挂掉。
祝凯旋一共给她打了三次,三次都让她挂断了。
邓女士的大小姐脾气又发作了,一时半会是哄不好了,祝凯旋给她发了条微信:“准备一下,明天或者后天儿媳妇来看你。”
看到微信的邓女士没法装酷了,三秒钟之后,祝凯旋的手机就响起来了。
“真的?”
邓华风是真的很高兴,隔着话筒,祝凯旋都能感受到她的兴高采烈。她宣布与儿子和解,连称呼也换回了亲昵的叫法:“阿凯,你没有骗妈妈吧?雾来真的要来家里吗?”
这些年来,看着父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急、心焦,祝凯旋不是不内疚,尤其是被父母发现他们结婚以后,他的内疚更是达到了顶峰。他不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已经能够体会父母的心。
“没骗你。”祝凯旋安慰母亲,顺便提了一嘴,“你别打电话给她,也别找她,会给她压力。”
“我知道的。”邓华风满口答应,问题层出不穷,“那到底是明天来还是后天来?雾来她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东西?我要给她准备几个红包?我数数,见面红包,结婚红包,改口红包……那聘礼呢?聘礼要补吧,给多少合适?我是不是得给她准备三金?我已经忘了当年跟你爸结婚有哪些步骤了,反正麻烦得很,我问问你外婆去。”
她越说语速越快,祝凯旋安抚她:“妈,你别焦虑,随意一点就可以,我们都已经结婚三年了,自家人犯不着那么客气。”
“怎么能随意一点,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到咱们家里来,不重视一点,她心里会难过的。”邓华风不听劝,“你们要不还是后天来,明天太赶了。”
祝凯旋沉默一会,心里涌起滔天的歉疚和心疼,低下声道歉:“妈,对不起啊。”
“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妈妈这辈子就是为了你。”邓华风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祝凯旋一服软,她彻底没了火气,反过来安慰儿子,“你别担心,叫雾来也别担心,爸爸和妈妈都不会再反对你们了。我们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们就高兴了,知道吗?”
跟邓华风打电话的工夫里,祝凯旋收到了傅行此打来的两通电话。
等和母親说完话,他把电话拨回去了:“找我有事?”
傅行此是得到了倪冬的线报,来打听情况的:“倪冬说你车上载了个女人,你找女朋友了啊?”
祝凯旋没有回答,打开车门坐进去,招呼傅行此:“行此,你出来,单独出来,我有点事跟你说。”
傅行此半道放鸽子,当然遭到了抗议和挽留。
倪冬愤愤不平:“你和阿凯每次都搞小团体,你来了,他才来。今天好不容易不一块出现了吧,干脆要过二人世界去了,什么意思啊,敢情只有你们是真爱,我们都是NPC啊?”
耗子附和:“就是啊,他有女朋友了,只给你一个人看啊,我们也想看啊。”
傅行此好不容易才脱身。
以他和祝凯旋十几年的默契,他能感觉到祝凯旋这一次很严肃,估计是与车里的那个女人有关。
自祝凯旋和云雾来分手以后,他鲜少与傅行此聊起她,傅行此其实也吃不太准他对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仅剩那个八百年不变的QQ网名,似是而非。
他下午从宴随那边得到消息说云雾来回国了,原本打算再想办法撮合一下他们两人,没想到祝凯旋这就有人了。
到底不是所有青春都能圆满。
傅行此很快来到和祝凯旋约定的地点,在一家餐厅。
菜已经上了,他们两人太熟了,没有客气的必要,祝凯旋饿了,自己先动了筷子。
傅行此在祝凯旋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来。
祝凯旋停下筷子,靠到椅背上:“跟你坦白一件事,别太生气。”
傅行此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圈,不太诚恳地答应了:“嗯,你说。”
先骗祝凯旋说了,傅行此再决定自己生不生气。
“我结婚了。”祝凯旋开门见山。
这确实是个重磅消息,傅行此目不转睛地看了祝凯旋一会,凭着做了十几年哥们的了解程度,愣是没判断出来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跟谁?今天你车里那女的?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一次都没听你说起过。”
“嗯。”祝凯旋用筷子捣鼓着餐盘里的食物,语气很随意,有点敷衍了事的意味。
“那改天带出来一起吃个饭。”傅行此说着说着忍不住破功了,笑骂道,“不是……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事情?”
祝凯旋不像是那种会突然决定结婚的人。
准确来说,如果是几年前,祝凯旋毫无征兆地宣布自己结婚了,而且对象是云雾来的话,傅行此是会相信的。
但傅行此不相信,经历过云雾来的祝凯旋,事到如今还能保留着突然和一个女人去结婚的冲动。
人的激情是有限度的。
祝凯旋抬眸看他:“今天我车里的人是云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