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晋时期西南地区以盐为载体的民族互动及其社会整合意义

2021-07-20 00:25李何春
盐业史研究 2021年2期

李何春

摘要:学界已关注到盐在民族交往、互动和国家整合等方面起到的作用,但深入分析汉晋时期西南地区从事盐业生产的古代民族如何互动,以及讨论盐业生产如何促进古代地方王国的形成和发展等方面的研究相对薄弱。西南地区的古羌族经分化之后,形成了昆明、摩沙等从事盐业生产的族群,这些群体在掌握一定的制盐技术之后,有不断发展的趋势。尤其是,云南境内的古代民族,围绕盐的生产、交换和消费,促进了人口的聚集、城镇中心的形成,增进了民族之间的互动和交融,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社会整合的作用。因此,在研究西南地区的民族互动和交往中,盐是民族交往和交流的载体,这为分析古代民族如何互动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视角。

关键词:盐;西南少数民族;形成;互动关系中图分类号:C9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864(2021)02-0063-09

民族之间的交往交流和交融,是不同民族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多方面的互动和融合的过程。其中,经济交往尤为重要。基于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以物质资料的交换为载体的民族互动,是民族交往和交流的基本形式。盐的生产和贸易有利于促进不同族群之间的交往和互动,有学者指出:“盐业贸易曾被誉为人际交往中一种重要的方式,甚至不少专家都将盐的需求视为一切贸易兴起的根源。由于可用的盐矿为数有限,而盐又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生活物资,为了保证其稳定的生产,必须要有密集和持久的贸易网络。一般认为,盐贸易实际上是一种平常的生活必需品交易。”① 盐是人类文明演进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物质,“人类聚居与部落形成,是文化结胎和孕育的重要条件。而盐对人类的吸收力和凝聚力,便是人类有意识聚居的选择因素之一。”②西南地区产盐历史悠久,可追溯至汉代。此后,盐的交易被多方记录,如樊绰《蛮书》所载,南诏境内“蛮法煮盐咸有法令。颗盐每颗约一两二两,有交易,即以颗计之。”③ 元代,马可波罗曾到四川西昌地区的盐源县,提及:“至其所用之货币,则有金条,案量计值,而无铸造之货币。其小货币则用盐。取盐煮之,然后用模型范为块,每块约重半磅,每八十块约值精金一萨觉(Sa ggio),则萨觉是盐之一定分量。其通行之小货币如此。”①盐源在古代是西南地区重要的盐产区,盐块在当时的传统交易中起到货币的功能。

学界对西南地区盐与民族关系的论述,主要集中在唐代,如陈斌和朱映占指出:“南诏国时期,食盐的生产与民族的发展、民族关系的变化有着紧密的联系。洱海区域的民族崛起与滇西食盐生产的发展有着必然联系。而且盐在南诏国民族及民族关系的发展上起着重要作用,决定着民族关系的发展方向,强烈影响着当时的民族与国家关系。”② 张海超认为南诏国时期“盐的生产、运输和贸易过程将分散在不同区域的人群联结在一起,为王国的存续提供了重要的凝聚力。”③ 本文重点分析生活在“藏彝走廊”的古羌族在南下分化的过程中,形成了昆明、摩沙等从事盐业生产的族群;重点考察古滇国与安宁井的关系,讨论围绕盐业资源的开发和利用,如何促进民族的交往和交流,并将各民族整合起来。

一、西南地区古代民族盐业资源的利用及

制盐技术探析

今天,生活在川滇藏交界区的纳西族、彝族、白族等多个少数民族是古老羌族的后裔。这些民族的形成,是古羌族南下后,不断分化的结果。

“羌,西戎牧羊人也。”即,羌是一个居无定所、迁徙无常的游牧民族。方国瑜先生认为羌族最早住居在黄河上游,即甘肃、青海连接的山岳地带。后来,“羌族向南迁徙到现在四川、两康连接地带,然后又向东、向西、向南分支,东为巴蜀区域,西为康藏区域,南为邛筰区域。又从邛筰区域分支迁到云南,云南羌语系氏族是自北而南发展起来的。”④ 具体而言,“为夷、为嶲、为邛、为筰、为昆明、为叟,都是羌的支系。”⑤ 此外,方国瑜先生还指出,滇东北的僰人是羌族在汉嘉郡的分支,先循着青衣江迁至岷江,后顺岷江而下后形成部落,最后迁至洱海区域。摩沙夷,从定筰逐渐向西迁徙,因此,生活在滇西北区域金沙江上游地带的摩沙夷,也是羌族的一支⑥。有学者支持上述观点,即古羌人在陇右地区生活了若干万年后,向东、西、南三面迁徙,开始了历史上的大分化过程。古羌人向西迁徙者,形成了后来的吐蕃,即今藏族的主要先民。古羌人向西南迁徙的一支,为数最多,支系极为繁杂。从甘青草原南下后,古羌人在南中地区繁衍成了各种支系,一部分发展成为今天的羌族,一部分发展成为今天的彝族。其他部分迁至西南后,分化成为今天的藏缅语族的哈尼、傈僳、纳西、拉祜、白、景颇、普米、怒、独龙、阿昌等民族。羌人向东南迁徙者,主要有巴人,成为今日土家族的主要先民⑦。

汪宁生先生曾对滇藏地区发现的几处新石器时代遗址中的器物进行比较,认为西藏的林芝、墨脱、卡若和云南的洱海地域、元谋大墩子等几处遗址中的器物存在相似之处。这“反映出西藏的雅鲁藏布江流域、昌都地区和云南西部、北部的新石器文化之间已存在着某些联系,这种联系应与这片地区历史上一次大的民族迁徙有关。据各种迹象来看,属于后来称为氐羌的族群沿着横断山脉及其河谷地带自北而南的迁徙浪潮,正是在公元前第二千年就已开始。”①在研究岷江流域的石棺葬文化时,冯汉骥认为:“石棺葬文化在岷江上游区域内是一种突入的文化,是西北文化南下的一种余波。”② 此后,童恩正③、陈德安④、罗二虎⑤、谢辉⑥ 等学者均支持上述观点。

古羌族南下被分化的支系中,有一部分进入滇西北之后,成为当地盐业资源的开发者和利用者。如昆明族,《后汉书·西南夷传》载:“建初元年,哀牢王类牢与守令忿争,遂杀守令而反叛,攻巂唐城。太守王尋奔楪榆。哀牢三千余人攻博南,燔烧民舍。肃宗募发越巂、益州、永昌夷汉九千人讨之。明年春,邪龙县⑦昆明夷卤承等应募,率种人与诸郡兵击类牢于博南,大破斩之。传首洛阳,赐卤承帛万匹,封为破虏傍邑侯。”⑧在这场权力的博弈当中,人们发现邪龙县的昆明夷卤承发挥了重要作用,对此任乃强先生分析:“卤承的卤字,即古盛盐袋用的盐字。承,名。显然他是一个昆明族的盐工。”⑨ 再结合汉时期在滇西北的永昌郡内有征收盐税的记录⑩,可知昆明人是云南境内早期开发和利用盐泉的古老民族○11。

在羌族支系中,还有一个民族较早掌握制盐技术,即“摩沙夷”或“磨些”,即今天的纳西族。据《汉书·地理志》记载:“(定筰县)出盐……都尉治。”定筰县,即今天的盐源县,汉时期属越巂郡,是摩沙夷的主要活动区域,中央王朝设置都尉一职,开始对西南边疆地区的盐业生产进行管控。《华阳国志·蜀志·汶山郡》又说:“(定筰)县在郡西。渡泸水,宾刚徼,(白)〔曰〕摩沙夷。有盐池,积薪,以齐水灌而后焚之,成盐。”○12  这里的盐业生产持续时间长,在《旧唐书》中称之为“盐井城”或“盐川城”。唐代,盐源县境内有黑盐井和白盐井○13。宋代,盐源县持续生产食盐,但是“后经大理的战争归并,和境内各民族之间的冤家械斗,造成人口减少,田园荒芜。在十一世纪初叶,盐井被封,淹没二百余年”○14。元代,马可波罗曾到盐源一带,并对产盐进行了记录○15。

西南地区古代民族究竟采用何种制盐技术,在一些史料记载中方可有所了解,如《华阳国志·蜀志》记载:“白摩沙夷有盐池,积薪,以齐水灌,而后焚之,成盐。”《益州记》记载:“越巂先烧炭,以盐井水泼炭,刮取盐。”汉代,川西地区已经采用古老的制盐技术——刮炭法。唐代,据《蛮书》载:“昆明城(现四川盐源县)有大盐池,比陷吐蕃。蕃中不解煮法,以咸池水沃柴上,以火焚柴成炭,即于炭上掠取盐也。”①北宋《太平寰宇记》载:“巂州昆明县盐井在县城中,今邑民取盐,先积薪以火烧过,以水洗灰,即成黑盐,炼之又白。”通过上述史料的记载,可以判定,从汉代至北宋时期,刮炭法曾是长期盛行于川西盐源等地的制盐方式。这是古代民族继直接利用盐水之后,开创的古老制鹽技术。

二、南中大姓和爨氏家族对云南盐业资源的掌控

汉晋时期,南中大姓和爨氏家族曾控制西南的云南、贵州、四川南部、广西西部等大部分地区。汉代以来,云南境内的食盐产地主要分布在滇中、滇西和滇东三个地区。其中,滇中地区以安宁井为代表,其次为滇西比苏县② 境内的盐井。此外,青蛉县(现大姚县)境内也有盐井。这个时期,滇东北的镇雄、盐津一带也有产盐的记载。

滇中地区的盐矿资源主要分布在昆明西郊的安宁市,这里曾有著名的安宁井。汉代以来,安宁井是滇境内最重要的盐产地。安宁因盐而兴,是较早进入国家管控的地区,在云南初设郡县之时,安宁井即是盐官控制的二十八郡之一。《汉书》记载:“连然县,有盐官”,“连然”便是昆明西郊的安宁。学界普遍认为,安宁早在西汉时期已经产盐。1955至1960年,文物考古工作者4次对滇池东岸石寨山进行考古发掘,后在6号古墓中出土了滇王金印,这和《史记》中的记载“赐滇王印,复长其民”③ 相互印证,证实了滇池东岸曾经是古滇王国的主要活动区域。此时,盐对古滇王国的人口聚集和交通运输的发展已发挥作用。因此,从滇池西岸的盐场到东岸的古滇国之间,实现了盐的运输和贸易,水路或陆路均可到达古滇国的行政中心。

西汉以前,滇中地区社会发展的程度之高,让人叹为观止。古滇国是战国至西汉时期兴盛于云南滇池区域的古王国,其历史长达四五百年,形成了古滇文化。从考古发掘的成果来看,滇国的都城很有可能在今天晋宁县晋城镇,这里是汉代益州郡治所滇池县城所在地④。从地形来看,古滇国的都城在滇池南部的东岸,地处安宁的东南部,离滇池东岸仅7公里,离安宁井直线距离不过35公里左右。因此,可初步判断古滇国境内的民族长期食用安宁井生产的盐,盐业生产对地方王国的巩固有积极作用。

《华阳国志》载:“连然县,有盐泉,南中共仰之。”⑤ 在《后汉书·西南夷传》中记载,益州郡“河土平敞,多出鹦鹉、孔雀,有盐池田渔之饶,金银畜产之富。人俗豪忲。居官者皆富及累世。”即,汉代益州郡内盐业资源比较丰富,开发和控制者因此累积财富,成为地方富豪。在古代,盐在地方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不可忽视,学者指出:“当时安宁盐井带来的利益,从西汉就设盐官的安宁,到爨氏宗族联盟时期,更为发达,成为一个手工业和商业贸易的中心。”①从上述安宁井的盐泉,通常由“南中共仰之”来分析,当时食用安宁井盐的地域比较广阔。“南中”最早见于《三国志·魏书·李寿传》,其记载“以南中十二郡为建宁国”,据《中国历史大辞典·历史地理卷》释为:“南方地区。三国以后指今四川南部及云南、贵州地区,因在蜀汉以南,故名。”② 汉代,四川南部有盐源县的黑盐井和白盐井,滇东北昭通境内也有盐井,因此云南北部地区食安宁井盐的可能性不大。滇西大姚、云龙等地产盐,所以安宁盐往西行销的范围,当止于楚雄。贵州境内历史上不产盐,食安宁井盐的可能性较大。此外,滇南地区也食安宁井盐。这个时期,滇中的盐是由南中大姓控制的,学者指出:“随着时代发展,南中‘大姓的数量越来越多,分布区域也越来越广,如牂牁郡有‘大姓谢、龙、傅、尹、董等,晋宁郡有霍、爨、焦、娄、孟、董、毛等,朱提郡有朱、鲁、兴、仇、递、高、李等,永昌郡有吕、陈、赵、谢、杨等,兴古郡则有爨。可见,除去滇西南、西北等偏远地区,南中各地均有‘大姓势力的存在。他们凭借自身优势世仕州郡,成为南中各地实际掌权者。”③ 因此,南中大姓管控的区域,以食用安宁井盐为主。

魏晋之后,南中大姓在斗争和博弈中衰落,最后仅剩爨氏家族,此家族成为南北朝时期云南境内的统治者。此时,云南境内形成了“西爨白蛮,东爨乌蛮”的分布格局,据《蛮书》记载:“西爨,白蛮也。东爨,乌蛮也。当天宝中,东北自曲靖州,西南至宣城,邑落相望,牛马被野。在石城、昆川、曲轭、晋甯、喻献、安甯至龙和城,谓之西爨。在曲靖州、弥鹿川、升麻川,南至步头,谓之东爨,风俗名爨也。”④ 这是爨氏家族统治的大概区域。

爨氏家族统治云南时期,安宁盐井依然是重要的盐产地,伍雄武和张刚指出:“所产之盐东西爨乌蛮、白蛮皆赖以食之,甚至利及牂州(今贵州西部)、欢州(驻今越南荣市)的人。这生动说明食盐已成为维持东西爨乌蛮、白蛮正常生活的经济命脉,是不可或缺的商品,通过它东西爨乌蛮、白蛮在经济上结为相互依赖的整体。”⑤鲁刚指出,相比较汉代云南境内其他盐场,“连然盐井的历史最悠久,规模也最大,代表着爨区井盐开采的最高水平。”⑥

滇西地区,据《后汉书》记载,哀牢境内产盐,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间,哀牢“西部都尉广汉郑纯为政清洁,化行夷貊,君长感慕,皆献土珍,颂德美。天子嘉之,即以为永昌太守。纯与哀牢夷人约,邑豪岁输布贯头衣二领,盐一斛,以为常赋。”⑦学界曾分析,永昌产盐之地应在今云龙、兰坪等地,汉代设比苏县⑧。这个时期,哀牢境内从事盐业生产的民族,即为上述提到的昆明族。

汉代,滇西的食盐产地,除比苏县之外,还有青蛉县和姑复县。据《汉书·地理志》“越巂郡”载:“姑复,临池泽在南……青蛉,临池灊在北。”将其二县作为盐产地,普遍的根据是《后汉书》卷一一三《郡国志五》“姑复”条注引“《地道记》:‘盐池泽在其南。”即,“临”是“盐”字的误写或蚀笔①。也有些学者认为“临池”或为今永胜县南部的“程海”。今永胜、宁蒗一带即西汉姑复县之地②。

滇东北地区的盐产地主要分布在昭通境内,据《华阳国志·南中志》记载:“南广县……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置,有盐官。”学界对南广县的理解存在争议,或为今昭通市境内的镇雄县,或为盐津县③。但是,这个地区的盐业生产规模应该不大。

三、西南地区古代民族盐业资源开发和利用的意义

(一)盐业生产促进地方政权的发展

滇中地区古滇国的形成,对云南民族关系产生很大的影响。学者指出“滇”是族名,同时也是国名④,是围绕滇池,利用安宁井的盐业资源所形成的一个地方王国。

关于古滇国的范围,学界有过论述。尤中指出,其范围:“东北部自今云南省的曲靖市(不包括沾益)往西南抵保山市;北部自金沙江南岸往南达越南莱州省境内;东部自南盘江西岸往西到礼社江、元江北岸。”⑤ 段瑜等指出:“根據滇文化墓葬的分布情况,可知滇的分布是以滇池湖滨平原为中心,北到富民,南至通海,东抵路南,西迄安宁,整个分布区并不是很大。”⑥ 张增祺先生认为:“滇文化遗物的分布范围大致为:东至路南、泸西一线;北达会泽、昭通等地;南抵新平、元江及个旧一带;西到安宁及其附近地区……上述地区大概就是古代滇族的活动范围,亦即滇国的分布区域……从滇文化分布范围看,古代滇国的领地并不十分广阔。大致包括今昆明市(4区8县)和东川市全部,曲靖和玉溪地区大部,红河州、楚雄州和文山州的一部分地区。”⑦从文献来看,以上三者的论述,尤中所述范围最广,段瑜等所述范围最小,张增祺依据考古学的判断比较接近滇国的范围。

古滇国的科技水平之高,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可。学者指出:“当时滇国生产的青铜器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种青铜文化媲美而毫不逊色,这是国内外学术界所公认的。”⑧古滇国青铜器的铸造方法有:范模铸造法、夯筑范铸造法、套接铸造法、失蜡法,其中失蜡法工艺精湛到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范铸和焊接痕迹⑨。此外,青铜表面鎏金工艺作为古代一项传统的青铜表面处理工艺,有学者指出迄今为止的研究表明世界上最早使用这种工艺的国家是中国。战国中期到西汉时期的古滇国,青铜铸造技术水平达到了顶峰,出现了大批的鎏金器物,其中在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昆明羊甫头等滇国墓葬群中出土了数以十计的鎏金铜器,这时期鎏金工艺也得到了较为突出的发展,出土了很多具有代表滇国文化的青铜制品①。

从滇国的范围来看,滇国的周边还有多个部落(或族群),如学者从《史记·西南夷列传》所述:“劳浸、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击灭劳浸、靡莫,以兵临滇。”得出,“劳浸与靡莫一样是西南夷诸族群中的一支,劳浸和靡莫均为族群名称,而不是地名。”② 从“同姓相仗”的情况来看,滇和劳浸、靡莫两个族群之间的关系密切,且应同属于一个文化系统。

对于滇国的主体民族,学界也有广泛的讨论。尤中认为滇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其主体民族是僰族,此外被统治的民族还有昆明族、叟族③。张增祺认为滇国的主体民族是古越人的一支,同样认为滇国是一个多民族构成的王国,除统治民族之外,还有叟、濮人、僰、昆明等少数民族。不过他们是作为被统治的民族出现,多半是滇王国的奴隶和纳贡者④。当然,滇国的主体民族,至今未有定论,主要有氐羌说、僰人说、百濮说和百越说,但可以确定的是滇国是一个多民族构成的地方王国,古滇国内同周边的民族已经形成较为复杂的族群关系。盐业资源的利用,促进了这一政权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发展,地方王国可依赖于境内所产的食盐,将多个古代民族整合起来。

(二)盐业促进了古代民族之间的互动和交流

不同历史时期,政权之间的博弈,往往因资源的争夺而起。因此,那些占有稀缺资源的民族,往往作为权力博弈的主体,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

昆明族是洱海区域内盐业资源开发和利用的最早民族。据《史记·西南夷列传》的记载:“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巂、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昆明族普遍被认为是处在落后的游牧生计状态。但是,也有学者认为昆明族是澜沧江及其支流河谷新石器文化的创造者⑤。从汉代滇西发现有关盐的记载以及昆明族在早期部落之间博弈中所起的作用来看,这个论断有一定的道理。

史料记载,汉代初期,西南地区出现“夷”人反抗的战争。《汉书·王莽传》载:天凤元年(公元14年),“益州蛮夷(‘嶲、‘昆明)杀大尹(太守)程隆,三边尽反。”天凤六年(公元19年),“王莽政乱,益州郡夷栋蚕、若豆等起兵杀郡守,越裔姑复夷人大牟亦皆叛,杀略吏人。莽遣宁始将军廉丹,发巴蜀吏人及转兵谷卒徒十余万击之。”⑥《后汉书·西南夷列传》记载:“建武十八年(公元42年),夷渠帅栋蚕与姑复(今永胜、华平)、楪榆(今大理)、梇栋(今楚雄地区)、连然(今安宁)、滇池(今晋宁)、建伶(今昆阳及易门)昆明诸种反判,杀长吏。益州太守繁胜与战而败,退保朱提。十九年(公元43年),遣武威将军刘尚等发广汉、犍为、蜀郡人及朱提夷,合万三千人击之。尚军遂度泸水,入益州界。群夷闻大兵至,皆弃垒奔走,尚获其赢弱、谷、畜。二十年(公元44年),进兵与栋蚕等连战数月,皆破之。明年正月,追至不韦,斩栋蚕帅,凡首虏七千余人,得生口五千七百人,马三千匹,牛羊三万余头,诸夷悉平。”①这是朝廷委派官吏到西南夷地区管理少数民族,垄断地方资源所引发的战事,这和从事盐业生产的西南夷有密切关系。其中,昆明族在多次起兵事件中均发挥作用。学者认为这和朝廷派盐官管理地方事务关系较大,理由是:

朝廷在滇中地区委派官吏(盐官)专门管理食盐生产和运销事宜,必然影响“昆明诸种”的生产和生活。一方面,食盐为人们生活必需品,朝廷把产盐大权收归国有,实行国家专营,通过提高盐价,加重税赋剥削各族民众;另一方面,昆明夷是一个既经营畜牧业又兼营食盐煎制和运销的民族。他们饲养的牲畜,需要喂盐才会骠肥体壮;他们的生产,需要围绕食盐运转。朝廷把他们开发的盐井收归国有,影響了畜牧业和盐业生产,断绝了他们的生路,必然引起“昆明诸种”的反抗。②

《后汉书·西南夷传》载:“建初元年(公元76年),哀牢王类牢与守令忿争,遂杀守令而反叛,攻巂唐城。太守王寻奔楪榆。哀牢三千余人攻博南,燔烧民舍。肃宗募发越巂、益州、永昌夷汉九千人讨之。明年春,邪龙县昆明夷卤承等应募,率种人与诸郡兵击类牢于博南,大破斩之。传首洛阳,赐卤承帛万匹,封为破虏傍邑侯。”③“卤承”是昆明族的盐工,“他把盐工们组织起来应募,战斗力就强大了。如果仍是‘无常处,无君长的游牧人民,就不可能组织成这样的力量。卤这个姓,证明他是学习汉文以后才自定的,表示他是盐工。”④ 因此,任乃强先生的观点是“昆明种仍以牧业为主,不全是盐工。但进化最快的是盐工,它也能带动本族人倾向华化。”⑤ 因此,盐工组织能力之强,力量之强大,应该是昆明族中的佼佼者。这应该与盐业生产中所形成的组织性有关系。此后,昆明族(蛮)有一个自西向东的发展过程,这应该与向东可以获得洱海周边丰富的农业资源有关。

约在公元前12世纪,“昆明蛮”由澜沧江河谷进入洱海区域。渐进式的西迁过程中,部分游牧民族的“昆明蛮”,成为当地兼营农牧业的定居民族。公元前8世纪至公元前6世纪,大部分“昆明蛮”继续向外扩张,不断和“斯榆蛮”融合,他们共同创造了当地繁荣的青铜文化。随着洱海区域经济和文化的进一步发展,民族间的融合亦伴随而生⑥。此后,昆明族分别向北、南和东扩张。向北的一支,沿澜沧江河谷向滇西北地区延伸,到达德钦一带;向南扩张的一支沿着澜沧江河谷顺流而下,进入西双版纳地区。向东扩张的一支,人数较多,队伍庞大,经弥渡、祥云、姚安、楚雄、牟定、禄丰一带,直至遇到比昆明族更为强大的滇国时,东扩受到阻力,后来大部分的昆明族停留下来,成为当地的民族①。西汉后期,又有一部分昆明人继续向东、向南移动,当时滇东北、黔西及滇南地区都有昆明人②。

昆明族,至隋唐时期,主要集中在今剑川、洱、漾濞一带,并建立了施浪、浪穹诏,与洱海以南的蒙舍诏(南诏)对峙。当时的洱海地区形成两大阵营:以唐朝、南沼和部分“白蛮”为一方,控制着洱海区域以南和以东地区;以吐蕃、“昆明”和“西洱蛮”为另一方,占据了洱海沿岸及其西北地区。直至南诏建国后五十余年,昆明族才征服“昆明”,后将其上层迁至永昌地区,其属民仍在洱海区域,后来均融合于当地的“哀牢夷”,成为洱海区域彝族的先民之一③。在两汉时期,洱海地区还有其他古老的民族,如“斯榆蛮”,即“楪榆蛮”,学者认为“洱海区域的农业文化是当地‘斯榆蛮创造的。”④ 李东红认为:“可以把‘昆明之属中从事农业生产的部族,诸如‘僰人、‘靡莫、‘廉头、‘姑缯、‘叶榆、‘邪龙、‘姑复等,判定为洱海区域青铜农业文明的创造者。而将‘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的昆明人视为石棺葬文化(游牧文化)的创造者。”⑤ 因此,洱海区域的文明,可以说来自两种文明,一是以昆明族为代表的游牧文明,蕴含着丰富的盐文化;二是以斯榆蛮为代表的农业文明。

结论

从古羌族南下的过程来看,盐作为稀缺的矿产资源,曾吸引了古代民族在盐池周围定居下来。从历史资料来看,昆明族、摩沙族等古代民族较早懂得盐的利用。一些地区的民族因为盐的利用,形成强大的地方王国,例如古滇国的形成和安宁盐井的开发密不可分。由此可见,盐的利用成为族群迁徙的动力,推动了民族之间的互动和交流。盐矿资源的开发可以实现人口的聚集,促进聚落的形成,从而利于政治核心区域的形成。因此,学界在讨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过程中,应关注以特殊资源为载体的民族互动关系。

(责任编辑:李新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