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

2021-07-19 02:46牧阙华华
飞言情A 2021年4期
关键词:霍家阿娇皇后

牧阙华华

简介:

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封她为皇后。他对她笑时,也是那般深情的模样,可眼中隐有凉薄、猜疑。直到后来,她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只是皇帝,而不是当初东宫中的承宴太子了。

(一)

我被谢承宴拎回来的那天,就心灰意冷了。

他一脚踹开我的殿门,在赶走了所有的宫人后,一把将我扔在了冰冷的地上。

谢承宴知道我为何要偷跑出宫,所以他几乎颤抖着身子对我说:“霍成娇,你就当真这样放不下他吗?”

透窗的阳光晃晃悠悠照进来,我仿佛看见他脸上有两行清泪。

不知为何,我的心口忽然疼得要命,其实我是很想和谢承宴说对不起的,可一开口却变成了那些伤他至深的话。

“谢承辞是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人,此次出征大宛何其艰险,我、我只是想去拦住他……”

“霍成娇!”一丝惊痛在谢承宴的眼中闪过,但他旋即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没有……”眼泪不自觉地掉落在地,我用尽全力想要攥住谢承宴的衣角,可是就在那一瞬間,他几近绝望地转了身。

谢承宴的身影消失在铜雀宫的庭院之外,时值深春,连宫里都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可是我浑身冷得发抖,感受不到一点儿温暖。

记得从前的谢承宴若是来了铜雀宫,总会将奴才都留在殿外,殿里的宫女也会识趣地退出去,直到殿中只剩下我和他。

谢承宴一如既往地喜欢静默,他拿着一本《国策论》便能读上好半天,有时也会练练字,或是画一幅丹青。

我以为谢承宴只是来铜雀宫里躲清闲的,谁料他却和我说:“朕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就算是这样安安静静的也好,至少你能在朕的身边。”

有一次,他心血来潮地问我:“皇后写的是哪种字?”

“簪花小字啊。”我低着头磨墨,等这话说出了口,才后知后觉地担心谢承宴要埋汰我小家子气。谁料,他只是顿了一下笔尖,便继续道:“知道了,那以后朕就多写写。”

金灿灿的阳光洒了谢承宴满满一身,他长而卷的睫毛在光晕下根根分明,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我的心狂跳不已。他偏过头来时,见我正发着怔,还笑着用笔头轻轻地敲了敲我的脑门儿,眼睛里是任谁都会心动的深情……

午膳后,我屏退了所有的奴才,独自一人去了当年的东宫。

时隔一年,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廊坊前的小桥流水长了些青苔,白石径旁的桃花树只剩下了枝干。

我手忙脚乱,终于在旧书房里找到了那幅画。

画里是一个靠在墙面上的女子,微微卷边的书册被随意地搭在了脸上,手里还拿着刚摘下来的芭蕉叶子。

那时,我初入书塾,被太傅罚去面壁思过。小窗微微敞开,正对着我,谢承宴就坐在书院里,一笔一画地将我画了下来。

那个时候的谢承宴还只是太子,他曾经说过,这幅画是他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二)

我抱着那幅画轴,正魂不守舍地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无意中的一瞥,却看见了谢承宴正在不远处与宋美人下棋。

谢承宴在举棋不定之时看见了我,皱着眉头问道:“皇后在做什么?也不叫奴才跟着。”

今天的日头似乎格外大,我朝他行礼时,手里的画轴意外地掉落在了地上。

谢承宴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明显一愣,良久之后才淡淡地道:“皇后这是去取画了?”

我抬头应“是”,随后匆匆地捡起了那幅画,在谢承宴的目光注视之下落荒而逃。远远的,我听见宋美人用娇俏的声音说:“皇后娘娘竟这般不顾礼仪。”

“皇后如何,岂轮得到你来置喙?!”谢承宴对她发了怒。

宋美人连忙跪下请罪。

我踉跄了几步,躲在花枝小径旁的一块假石后,紧紧地捂住了嘴,哭得昏天黑地。

从前还在东宫时,谢承宴只会与我一人下棋,也从不允许别人说我半句闲话……

那日我回到铜雀宫后,在半夜发起了高烧。

整个铜雀宫都如临大敌,资历深厚的太医都赶来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娘娘虽出身将门,但从小身子就弱,在两年前的一场风寒中,还差点儿丢了性命。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一身疲惫的谢承宴正坐在我的床边轻声唤我:“阿娇……”

“承宴。”我艰难地从锦被里伸出手,一边哭,一边拉紧了他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松开,“你抱一抱阿娇,好不好?”

“听话……别哭。”谢承宴颤抖着声音,像是生怕我就此离去一样,将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到了我的手背上,继而滑落了下去,打湿了一角锦被。

后来,我在谢承宴的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的胸膛很宽阔,一度让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心之安处。

不知过了多久,天才蒙蒙亮,四周都很安静,我觉得口渴难耐,便自己起了身。忽然有声音从门口传来,我看见谢承宴正立在殿门处,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汤药在他脚边洒了一地。

我有些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忙问道:“我……臣妾是睡了很久吗?”

“是睡了很久。”谢承宴缓慢地朝我走来,看着我说,“阿娇睡了很久,久到朕差点儿以为她醒不过来了……”

轻风微微吹拂起我的长发,若有若无地抚过他的绣金玄衣,谢承宴这样深情的模样恍如昨日。

(三)

宫里的传言都说,皇后娘娘的恩宠又回来了。

我看着安然用膳的谢承宴,不禁叹了一口气,道:“皇上,您若是有空,不妨去其他宫里看看?”

“哦?”谢承宴微微挑了眉,对一旁侍奉的陈公公道,“是谁在皇后耳边嚼舌根?”

“奴才惶恐,立刻着人去查!”话毕,陈公公便匆匆退下了。

谢承宴云淡风轻地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苦芹,笑道:“皇后好好吃饭。”

尚未反应过来的我看向那块苦芹,欲哭无泪。

傍晚时分,为着给谢承宴磨墨,我如平常般去了福宁殿。里面得了通报,却是陈公公忧心忡忡地走了出来,对我施礼道:“娘娘,陛下让娘娘先行回去。”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摆手道:“本宫在这里等等。”

约莫是听见了我的声音,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谢承宴站在门口,对我道:“皇后怎么还在这儿?”

我不禁喃喃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下一瞬,谢承宴便大步跨出殿门,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我被谢承宴放在了他的龙榻上。

“确实是像一只蠢鹌鹑。”谢承宴拉了拉我的被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话毕,他忽然俯身过来,轻轻地吻住了我。

我心慌意乱得不行,却又动弹不得。

“你啊……”谢承宴低低沉沉的笑声在我的颈窝处响起,随之,他将我压在了身下。

殿里的宫女放下重重帷幔,恭敬地退了出去。

不久后,天气便冷了起来,我常常会跑到谢承宴的福宁殿里蹭人参汤,但他一如既往地不许我多喝。

短短的幾个月里,谢承宴的后宫又添了不少新人,我明明一点儿都不痛快,却也不得不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皇后在做什么?”谢承宴带笑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我放下手中的团扇,懒散地向他行礼道:“皇上万福。”

谢承宴毫不在意地伸出手,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道:“皇后原来还会刺绣,以前在东宫时,倒不曾见你绣过。”

“臣妾的琴棋书画虽上不了台面,但这女红可是从小被夸到大的。”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谢承宴紧接着便道:“那为何皇后从未为朕绣过什么物件?”

我暗自腹诽,您福宁殿里都不知堆了多少,还差我这一个吗?

“皇后不说话,那便是默许了吧。”谢承宴看着院中渐渐泛黄的树叶,温柔地笑道,“在秋狩之前给朕绣一条抹额吧。”

闻言,我忽然愣了愣,才发现时日渐逝,都快要到秋天了,而这亦是我成为谢承宴皇后的第一个秋天。

谢承宴提的抹额一事并非一时兴起,我从前在东宫时十分喜闹,谢承宴总笑着说我没有一个太子妃的端正模样,成天想着跟他一起出府。

有一次,我实在气恼得很,便偷偷跟着谢承宴的随从上了山。

远远地,只看到谢承宴骑着黑色鬃马飞奔在最前面,我本想一直这样跟着,却不料被谢承宴的转身一箭射中了发髻。同行的各家王爷都还未反应过来,谢承宴已奔至我身前,一把将我揽上了马背,对众人道:“本王先行一步,各位见谅。”

言罢,谢承宴用玄衣掩住我的脸庞,只一瞬间,便从他们的眼前消失了踪迹。

绿荫倒映在水面上,潺潺溪流清澈见底,谢承宴使唤着马儿悠闲地踱步在溪边,轻轻地扯着我松散的发髻,笑道:“霍成娇,你丢不丢人?”

我整个人被谢承宴按在身前开不了口,气得直捶他的侧腰,却感受到了他胸膛的微微震动,是他的笑牵扯出的震动。

他俯低身子,在我耳边细语道:“你瞧见了没?他们都有抹额,就本王没有。”

我的耳垂莫名发了红,谢承宴的话中之意,我自然是懂得的,只是那时心思并不深,许多事情转眼便忘了。

却没想到,谢承宴会惦念到现在。

(四)

皇家秋狩的那天,秋高气爽,谢承宴不顾祖制,戴上了不应该属于帝王的抹额,还与我共乘一骑。

深林围猎,我不会射箭,谢承宴便笑着将我拥入怀中,手把手地教我。

他的脸轮廓分明,额头上戴着的锦绣蓝珠抹额更显得他英姿非凡,阳光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我望着谢承宴的下颌,不禁笑出了声。

宫外的谢承宴仿佛褪去了一身孤傲和冷漠,他不再是皇宫中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变回了一个平常的男子,一个喜怒分明的人。

真正入秋的那一日,征战大宛的捷报也传回来了。

谢承辞率领的五十万军队长驱直入,不仅将侵扰边界的大宛军队全部驱逐出境,还攻破了大宛的数座城池。

宫中为得胜归来的将领们举办了一场夜宴,谢承辞却似乎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

他在席间与旁人觥筹交错,眉宇中的年少轻狂也被老练成熟取代,我难以想象眼前的这个人,会是当年为了我闯进先帝寝宫的谢承辞。袅袅的奏乐声响起,我忽然撞到谢承辞投来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那天,我也第一次见到了身穿胡服的温青月,她是一位漂亮的大宛女子,也是大宛王族里最尊贵的公主。

一曲舞罢,她翩翩然地落到了我和谢承宴面前。

“小月参见陛下、娘娘。”她戴着花钏的左手放在了右肩下,巧笑嫣然地朝我们行礼。

大宛送来这位公主,无非是为了表明与我朝百年交好的诚心,但当谢承宴真的封她为妃时,我还是难以接受。

偌大的郦华宫中,檀香袅袅,深碧珠帘。温青月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谢承宴却对她很有耐心,脸上总会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谢承宴这温和的笑容在我看来,是那样的刺眼。

或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儿,谢承宴在晚膳时分来了铜雀宫,满桌的菜肴丰盛至极,我只低着头吃饭,一点儿也不想去理会他。

见我始终不说话,谢承宴的唇畔竟还挂着几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这晚的月色格外明亮,整个庭院都宛如白昼。谢承宴把我带到了庭中,指着那轮圆月道:“今天是十五,朕来找皇后,不为赔礼,只为共度良宵。”

晚风自天边吹拂而来,庭中长树婆娑而动,谢承宴的掌心宽厚温热,微微地烫着我的指腹,我忽然也想要为他跳一支舞。

无须笙箫唱和,因为有谢承宴在这里,所谓洛神之舞,本来就是要跳给心爱的男子看的。

清冷的月光追随着地上的影子,一动一静。谢承宴坐在院中的石凳之上看着我,脸上带着真实的、清风朗月般的笑意。

次日晨间,前来请安的六宫嫔妃一早就等在外面了。

谢承宴却拿着一支清云步摇,对铜镜里的我左右看了许久,才轻轻地将它插入我的发髻之中。

“好看。”他低着头,对我耳语道。

铜镜里的谢承宴剑眉凌厉,斜飞入鬓,向来孤傲的双眸之中也隐隐显出了深情,我看着镜中的他,也不禁弯唇一笑。

嫔妃们恭敬地向我们行礼,只有温青月懵懂地看着我和谢承宴,像是一个初晓人事的小姑娘。

拿谢承宴的话来说,是像极了当初的那个霍家小姐。

我蓦地一愣,转身问谢承宴道:“皇上为何不直接说像极了臣妾?”

在那一瞬间,我看见谢承宴明显地迟疑了,但他旋即便笑道:“像你,是朕糊涂了。”

(五)

实不相瞒,我并不喜欢温青月,想起昨日她离开时,还顺走了谢承宴亲手送给我的清云簪子,我便冷哼道:“你看不出本宫并不喜欢你吗?”

她却伸手扯着我的衣袖说:“娘娘和宫里的其他女人不一样。”

在那一刻,我心软了。

长至节的那天,阖宫盛宴,无意中的一瞥,我竟看见一个小宫女正悄无声息地靠近温青月,不过恍惚间,她就落入了水中!

温青月离我并不远,我来不及思考,便猛地跳下水去。湖水冰凉刺骨,我将温青月救上来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

匆忙赶来的谢承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他的脸色深沉至极,极力掩饰着眼中的慌乱,对我大怒道:“霍成娇,谁给你的胆子去救人!”

“快去看她……”我浑身无力,话未说完便两眼发黑,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中听见有人在哄我喝药,可汤药一入口,便把我苦醒了,殿里黑压压一片,站满了神色各异的人。

谢承宴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像是生怕弄疼了我一样,极轻地握着我的手,道:“皇后,我们有孩子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才缓缓地道:“孩子?”

我的身子底子差,加之多次染病,早有太医断定我难以有孕,这个孩子简直是意外之喜。

六宫嫔妃纷纷送来了贺礼,但后来,全被谢承宴一声不吭地收进了库房。我以为他只是在保护我,直到我在那堆贺礼中看见了谢承辞送来的东西。

谢承宴将铜雀宫护得滴水不漏,还让太医院每日都检查我的吃食。但不过两日,宫女的衣料上便被染上了麝香,铜雀宫里的绿松也出现了枯枝,若不是太医察觉得早,我腹中的孩子都不知受伤了多少次。

谢承宴大发雷霆,我甚至来不及阻止,他便已令人将铜雀宫有嫌疑的宫人全部杖毙。

他守在床榻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别害怕,朕和你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出世的。”

那时的我一心一意地相信谢承宴,甚至为了不让他担心,还瞒着他去了郦华宫。

温青月正在庭院中与宫女们踢毽子,欢声笑语传出了很远,听着就让人觉得心情愉悦,还当真是一副纯善不已的模样。

她屈身向我行礼时,我缓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日的小宫女是你的人,你早就知道本宫有孕,所以才故意引诱本宫去救你。”

温青月微微一顿,笑道:“娘娘在说什么?”

“麝香是你故意染上去的,綠松也是你动的手脚。”我紧紧地盯着她道,“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温青月忽然低下头,袖间有冷光一闪而过,我连声喝道:“夺下她的匕首!”

“皇后!”几乎是同时,谢承宴出现在了郦华宫外。

(六)

温青月袖间闪过的冷光原来是花钏,谢承宴安抚了她两句后,将我带回了铜雀宫。

他不动声色地让宫人点了安神香,对我柔声道:“皇后不要思虑过重,一切都有朕在。”

“臣妾没有。”我着急地反握住他的手道,“元妃买通了臣妾的身边人,还……”

“皇后有证据吗?”谢承宴皱着眉头,打断了我的话。

我蓦地愣住,随后摇了摇头。

谢承宴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无奈和厌烦,见状,我开口道:“皇上是觉得臣妾在无理取闹?可是臣妾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孩子。臣妾神智尚清,皇上为何让人点安神香?”

谢承宴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些话,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道:“皇后多心了。”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整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就像庭院中的水慢慢地落进绿影里。

谢承宴走后,我在窗边坐了许久,直到有冷风吹来,才发觉自己的脸上一片冰凉。

各种安胎良药依旧被日日送进铜雀宫里,谢承宴也时常来看我,但我与他之间似乎只剩下了沉默。

腹中的孩子不听话,有时会闹得我难受不已,谢承宴却会如一个平常父亲那般,一边劝我用膳,一边温柔地俯在我的腹边,逗着孩子。

只有在这时,我与他之间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静静地度过一个下午。

谢承宴越发勤于政事了,听宫里的人说,福宁殿常彻夜灯明。我曾想过去看看他,但每到了殿前,又总会犹豫不决。

“娘娘,天冷了。”

有黄叶飘进了铜雀宫,一旁的宫女轻轻地为我披上了薄氅,我才意识到原来又是一年初秋将至,我将腹中的孩子保护得很好,甚至派人一直盯着温青月,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我临盆的那夜,温青月出现在了铜雀宫。

宫人已不知去了何处,当一阵阵的腹痛传来时,只有一股绝望从我的心底陡然升起。凉意如毒蛇一般窜满全身,我像是被人抛弃了一样,只能无力地挣扎着哭喊,却无济于事。

心里唯有一个念头,便是孩子要没了……

去南郊国祭的谢承宴终究是回来晚了,当殿门被人狠狠地撞开时,发出了一声很大的响动,我在彻底昏迷之前,只看见了谢承宴满眼猩红的血色。

(七)

“朕将温青月遣回了大宛,如今的她已是废人一个,是朕错了,承宴错了,阿娇醒一醒啊……”

在我昏迷的那段日子里,总有断断续续的悲恸声在我耳边响起,日复一日,嘈杂不已。那个声音似乎总想要我醒来,但我不愿,也不想。

直到后来,有人轻轻地抱起了我,一股苦味随之而来,我猛地睁开眼睛,爆发出一声尖叫。

被我推开的人错愕地看着我,但下一瞬,他便欣喜若狂地上前,抱紧了我道:“阿娇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我茫然片刻,随后再次推开了他,立马朝床榻的角落缩去,盯着眼前陌生的人道:“你……你是何人?”

那人眼里忽现惊痛,站在原地止步不前,只无意识地道:“朕……”

我不想听眼前这人说话,便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慌忙赶来的老太医告诉他:“那药不仅堕胎,还有迷失心智之效,皇后娘娘受了刺激,从今以后怕是……”

太医的话未说完,那人便蓦地往后一跌,像是受了什么打击,脸上全是我看不懂的悲恸。

那人每日都来看我,后来干脆辟了一处偏殿,终日都在铜雀宫里处理政事。

他喜欢将我轻轻地拢在怀里,给我讲许多以前的事,我也终于知道,他叫谢承宴,是我的夫君。

这天天气正好,秋高气爽,谢承宴令人在纱窗下安置了纸砚。他放下毛笔,一边指着宣纸上清秀的字迹,一边轻声说着:“这是阿娇从前最爱写的簪花小字。”

我抿着唇,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

“阿娇哪里不舒服吗?”谢承宴放缓了声音,却又紧张不已地问道。

他总是这般关心我,在处理国家大事上,谢承宴比许多老臣都得心应手,但在我面前,却总会失掉帝王的冷静,变得手足无措。

我拉着他的衣角,皱着眉头,难受地说道:“我的小腹在一阵阵地发疼。”

谢承宴微微一滞,旋即唤来太医,轻声安慰我:“这是阿娇从前落下的病根儿,不要担心。”

他浅淡的笑容在阳光下很好看,像极了一个温柔的世家男子,双眸深处却有杀意在缓缓腾起。

第二日,陈公公带来了大宛公主死于半路的消息时,谢承宴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怕惊扰了浅睡的我。

我迷迷糊糊地听着,只是翻了个身,用锦被紧紧地裹住了自己。

我并未失忆,从苏醒的那一日起,我便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座深宫。

我与霍家的联系从未断过,借着霍家的手,我才终于知道,原来谢承宴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那日早朝,只因谢承辞躬身行礼时,有一支清云簪子从他袖间掉落了出来,谢承宴便忽然变了脸色,当即找了个由头,将谢承辞贬去了边关。

谢承宴向来多疑,对我也毫不例外,不然又怎么会轻易中了温青月的计?

(八)

连日夜里,我都被噩梦惊醒,全身遍是冷汗,太医说这是心悸之症,需要好好调理。

谢承宴在那之后,开始日夜颠倒地守着我,不肯歇息片刻。

后来,我越发怕冷了,也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甚至睡觉时,会偷偷地在怀中藏着一把短刀。

铜雀宫里都是谢承宴的人,我只能趁太医单独为我把脉时,悄然传信给宫外的霍家。

谢承宴多日劳累,身心俱疲,终于在一日病倒了,那天夜半时分,霍家安排的太醫将我送上了出宫的马车。

车檐上的角灯缓缓地摇曳,一路上都有侍卫巡逻的声音,我惶惶不安,一旁的老太医安慰我道:“宫外有霍家的人接应,老臣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把小姐送出去的。”

为了能出宫,我已经在谢承宴的面前做了太久的戏了。可是我忘了,谢承宴还是一个敏锐又睿智的帝王。

当谢承宴出现在宫巷中时,我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是回到了他将我拎回铜雀宫的那一天,又像是回到了失去孩子的那一天,那落入无边深渊的一天。

他的脸色苍白,显然是一副病态,却仍旧固执地站在那里,沉声道:“阿娇,跟朕回去。”

话毕,他的御林军立马上前围住了马车,马儿受惊,我在慌乱之时被狠狠地摔了下来,滚落在宫道旁。

那些御林军看见了我手里的短刀,以为我要行刺谢承宴,刹那间,只见无数的箭矢朝我射来……

“不!”

谢承宴歇斯底里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我头昏脑涨,觉得天旋地转,鬓角斑白的太医挡在了我的面前,被万箭穿身。

我精疲力竭,重重地跪倒在地。

谢承宴一步一步地走来,颤抖着手,紧紧地扶住了我的肩膀,道:“我们回去好不好?朕什么都依你,真的……”

我愣了一瞬,旋即开始疯狂地撕咬他。我不停地尖叫,把短刀刺进谢承宴的胸口,他痛哼了一声,却仍不停地安抚我。

鲜血蔓延到我的手上,我再一次失去了理智,发了疯般朝谢承宴哭喊道:“是你!若不是你的步步试探,温青月怎么会有机会伤害我的孩子?!你才是罪魁祸首!”

“朕……”谢承宴的眼中一片湿润猩红,他抑制住痛苦,道,“当时大宛威胁尚在,朕并非试探,而是不能偏责了她,朕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朕只是想将大宛的势力彻底压住了再……”

我已经没了任何力气,不想再听他的任何解释,只是苍白地笑道:“皇上真的不曾怀疑过臣妾吗?”

(九)

谢承宴总以为掌握了一切,就像从前的他以为能保护好孩子一样,现在的他以为对我假装失忆的事毫不在意,我们就能重新来过。但是他忘了,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不仅仅有失去的孩子,还有怎么也消不去的猜疑。

谢承宴来铜雀宫看我的时候,正值黄昏时分,我恍恍惚惚地回忆起了很多之前的事。

想起从前的我身为霍府的掌上明珠,破例到了宫里的书院念书,却总会惹得古板的太傅连连发火。谢承辞会起身替我挡住戒尺,谢承宴则会冠冕堂皇地摆出一堆大道理,让太傅满肚子的闷气无处可发。

谢承辞与我都是爱玩儿的性子,也是京城里最盛传的一对青梅竹马,时间一长,连我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直到先帝为巩固谢承宴的太子之位,用一道圣旨将我赐婚给了他。

当时,几乎人人都以为我会难过,甚至会做出出格的事,但是只有我自己才知晓,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天,我其实高兴得彻夜未眠。

谢承辞却为了我闯入了先帝的寝宫,跪求先帝撤回旨意。先帝则狠狠地摔了茶盏,令人将他带去了军营消磨锐气。

后来,我嫁入了东宫,与太子谢承宴相敬如宾。但我天性喜闹,常常跑进谢承宴的书房,为他端茶磨墨,给他备下糕点膳食。在我不断的挑弄下,谢承宴也终于对我敞开心扉,表明心意。

记得那年刚在谢承宴的书房里发现那幅画时,我还指着画中那手握芭蕉叶、用书册掩面的女子,满是醋意地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惫懒。”

谢承宴微微红了耳垂,却捏着我的鼻子道:“是霍家女。”

那时的他还是太子,需要笼络各家势力,东宫中的女人便不止我一个。但他从来只偏爱我一人,任那些侧妃、良娣的琴棋书画如何精通,谢承宴都只与我煮茶下棋。

我自知棋艺不精,便经常耍赖悔棋,谢承宴总是压住我的手,笑道:“这次再也不许你了。”

但他所说的话,每次都敌不过我的求饶,最后的他只会一边收棋子,一边无奈地笑道:“罢了罢了,本王就放过你这一次,这府上唯有你难养也。”

时间一长,东宫中自然有人说我的闲话,但每次我都只听到了一丁点儿,谢承宴就让所有人闭嘴了。

谢承宴说过,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

再后来,谢承宴顺利登基为帝,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册封我为皇后。

但第二件事……是让谢承辞出征大宛。

所以我想要偷偷出宫拦住谢承辞,却在宫门处被谢承宴发现了,那是他第一次没有纵容我,没有笑着和我说,下次可别这样了。

或许从那时起,谢承宴心里压抑已久的猜忌就冒出了头吧……

我也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皇后,不爱动,不在明面上吃醋,不再一心只想让谢承宴开心……难怪谢承在宴会那日说,温青月像极了当初的那个霍家小姐,而不是我。

我掰着手指头,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事,最后孩子气地摇着谢承宴的手,问道:“皇上还记得这些事吗?”

谢承宴眼底微红,只偏过了头,道:“记得。”

我听见他的话,仿佛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宝,笑得无比灿烂,眼底再不见任何悲伤之色。

谢承宴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终于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儿。良久过后,他紧紧地闭上了眼,湿润的眼角像是追悔莫及。

(尾声)

纵使谢承宴堵住了所有人的嘴,皇后变得痴傻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朝野。

几日后,霍家联合百官上书,言霍家皇后神志不清,当废之。

谢承宴在朝堂上发了怒,却也不得不将我远送行宫休养。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谢承宴,他的眉眼很好看,黑亮垂直的长发被冠冕束了一半,整个人既沉默孤独,又盛气凌人。我方觉得,他至今不过登基三载,还是一个年轻的帝王。

“阿娇别怕,朕……”

他的聲音逐渐被过往淹没,我终究没听到他的后半句话,心口蓦地发疼,但我也只是对他轻轻一笑。

我终于骗过了谢承宴一次,霍家也安排好了一切,或许我会一直住在行宫,或许天高水长,去到边关,但我知道的是,那个叫霍成娇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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