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疾驰”：顿河下游的风暴

鸿渐

当苏联红军即将对困在斯大林格勒废墟中的德军第6集团军发起最后一击时，苏联最高统帅部就制定了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旨在解放北起库尔斯克，南至亚速海的顿河下游盆地，使这片重要的农业和矿产区重回苏联怀抱，这就是“疾驰”行动。

剑指顿河

苏军在斯大林格勒掀起红色风暴的1943年初，轴心军的外围战线也是一片狼藉：戈利科夫将军的沃罗涅日方面军击溃了匈牙利第2集团军和意大利第8集团军，瓦图丁将军的西南方面军则开始向沃罗希洛夫格勒和斯塔罗贝尔斯克挺进。在此情况下，莫斯科大本营决定实施“疾驰”行动，以瓦图丁所部席卷顿河下游盆地，将当面之敌推向第聂伯河，与之响应的戈利科夫所部则将进击哈尔科夫。

瓦图丁将军对解放顿河下游盆地并摧毁当面之敌的行动充满热情，他的可用兵力包括500多辆坦克和32.5万名士兵。在其麾下，哈利托诺夫中将的第6集团军和库兹涅佐夫中将的近卫第1集团军正在快速接近艾达尔河，列柳申科中将的近卫第3集团军正准备渡过顿涅茨河，施莱明中将的第5坦克集团军也在向顿涅茨河东岸移动，作为预备队的由波波夫中将指挥的作战集群则拥有西南方面军近一半的装甲力量。

司令部里的瓦图丁将军（右二）

担纲“疾驰”行动主力的是近卫第1和近卫第3集团军，这些部队将在波波夫集群和第5坦克集团军的支援下进取斯大利诺和马里乌波尔，从而将大部分德军部队围困在哈尔科夫以南的顿涅茨河沿线地带。

从理论上讲，这个作战计划大有可为。在斯大林格勒惨败的打击之下，德国人似乎正处于近乎恐慌的状态中。但这一评估并不准确。面对瓦图丁的德军经历了数周的战斗和撤退，大致是100余辆坦克和16万人的大杂烩，尽管陷入了混乱，但指挥官们正在竭力恢复部下的战斗力，他们以师和团的骨干力量为基础打造了灵活的战斗群，而且自斯大林格勒败退之后，德国人也得以缩短了自己的补给线。

在前线视察的曼施坦因元帅

德军还有一个有利因素，那就是负责这一战区的人是陆军元帅埃里希·冯·曼施坦因。作为1940年法国战役的策划者和1942年塞瓦斯托波尔的征服者，曼施坦因被认为是德军中最具有战略和战术头脑的人之一。

虽然由他指挥的南方集团军群遭受了重创，但曼施坦因已经预判苏军将在顿河下游盆地发动一场重大攻势。他知道苏军占有人力和装备的绝对优势，但他也清楚对手缺乏后备力量，而且因大大拉长的补给线而无法将攻势延续太长时间。

到1月底，多支德军部队正在顿河下游地区重新集结。第1装甲集团军在冯·马肯森将军的带领下从高加索地区撤退而来，霍特上将的第4装甲集团军也摆脱了苏军的追击，而由多个步兵师和装甲师残部组成的集合体——霍利德集团军仍保有10万人之众。曼施坦因还获得了从西欧地区赶来的增援力量，其中包括几个装备精良的武装党卫队师。

多方激战

瓦图丁在1月29日發起了“疾驰”行动，近卫第1集团军越过艾达尔河，在顿涅茨河岸打击了施密特将军的第19装甲师，后者战战兢兢地撤退。在右翼，第6集团军在越过艾达尔河后击退了德军第298步兵师。

对一线部队的进展感到高兴的瓦图丁在战役第2天就投入了波波夫集群，要求该部强化近卫第1集团军和第6集团军的结合部，并抓住机会实施更大突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瓦图丁不断从前线接到新的好消息。

年富力强的波波夫率领自己的作战集群成了“疾驰”的先锋，不过在海因里希将军指挥下，德军第1装甲集团军第40装甲军实施了第一次反击，令波波夫的兵锋受挫。第40装甲军同时还在斯拉维扬斯克附近袭击了近卫第1集团军，使得库兹涅佐夫也停止了进攻。在更远的南翼地带，近卫第3集团军则在伏罗希洛夫格勒附近顺利渡过顿涅茨河，开始攻击霍利德集团军的防线。

斯拉维扬斯克很快就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拿下此地对于西南方面军的向西推进至关重要，而只要这座城镇仍在曼施坦因手中，德军就可以持续威胁苏军的补给线，并为本方的反击酝酿机会。

战至2月4日，第40装甲军仍牢牢地控制着斯拉维扬斯克，在此期间击退了近卫第1集团军的多次进攻，库兹涅佐夫渐次投入了更多的部队，但依旧难有进展。

为了实施侧翼包抄，由阿尔费罗夫将军指挥的近卫第6军转而攻打斯拉维扬斯克以东的利西甘斯克，但他们在那里遇到了弗雷特·皮科将军麾下德军第30军的顽强阻击，交战双方在这座变成瓦砾堆的城市里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拉锯，战况十分惨烈。

2月6日，希特勒把曼施坦因召到扎波罗日的指挥部，向他详询战况。曼施泰因直言不讳地表示以现有的兵力和战术无法守住顿河和顿涅茨河之间的广大地区，他判断瓦图丁一心想要吃掉自己的部队，因此建议尽量发挥第1和第4装甲集团军的机动性，主动放弃一些不必要的阵地，以便灵活打击对手。

希特勒是个只知道“寸土不让”的人，但也许斯大林格勒的教训太惨痛了，他对曼施因做出了让步。于是曼施坦因急忙飞回设在斯大林诺的指挥部，开始向各部队发布调整位置的命令。

就在德国人准备优化部署时，与瓦图丁部相邻的沃罗涅日方面军取得了进展：第44集团军攻克了顿河畔的亚速城，接着又解放了该市以南约15千米的克拉马托尔斯克。与之相呼应，瓦图丁麾下的第6集团军于2月8日收复了哈尔科夫东南约80千米处的北顿涅茨河东岸城市安德烈耶夫卡，并且矛头随后指向西岸的兹米耶夫。

一旦攻下兹米耶夫，那么从南面进攻哈尔科夫的道路就将敞开，然而第6集团军前锋部队遭到武装党卫队第1SS“警卫旗队”装甲掷弹兵师第2掷弹兵团的阻击，多波进攻被击退，第111师损失相当严重。

焦点地带

兹米耶夫上演拉锯战的同时，斯拉维扬斯克争夺战的规模也有增无减。苏军投入了加根将军的近卫第4军，而芬克少将所指挥的第7装甲师在城郊一步不退，尽管这个德国装甲师只有35辆坦克可用，却在战斗中表现出了颇高的效率。受地面部队召唤而来的苏联空军轰炸机和强击机在四面楚歌的城镇上空盘旋，不断把致命的炸弹投到芬克的阵地上，然而德军装甲掷弹兵和工兵依然能够守住自己的阵地。

以斯拉维扬斯克为支点，第1装甲集团军得以执行曼施坦因所要求的调动。同时，德军也派出一部人马前来支援第7装甲师，到场的是巴尔克将军的第11装甲师，尽管来的只有十几辆坦克，但受到了芬克的热烈欢迎。

现在，双方都清楚地意识到了斯拉维扬斯克这一地区的价值，如果苏军攻下这里，瓦图丁就可以用波波夫集群的部队向西南部实施纵深穿插，从而大有可能切断第1装甲集团军和第4装甲集团军同曼施坦因集团军群其余部队的联系。因此，瓦图丁向该地区增派了更多部队，尤其是重炮单位。

阵地上的德军机枪手和战地记者

第40装甲军虽然实力有限，却以灵活的战术固守斯拉维扬斯克，近卫第4军的协同攻击一次次被击退。巴尔克的第11装甲师使用仅存的几辆坦克反击苏联坦克部队，致使众多T-34中型坦克在战场上剧烈燃烧。德军的战报认为有45辆苏联坦克在战斗中被击毁，这样的损失只能通过调动增援部队来弥补，而苏军向前增援的动作正越来越受到漫长补给线的制约。

瓦图丁对自己的部队无法拿下斯拉维扬斯克感到不满，他改组了自己的部队，要求波波夫集群配合库兹涅佐夫的近卫第1集团军加强攻势。不过，德军部队根据曼施坦因的计划所做出的位置调整，则让瓦图丁等人感到乐观，而在莫斯科的大本营看来，德军的调动很可能是“一场有些恐慌的溃败”，至于仍在负隅顽抗的斯拉维扬斯克，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为了避免在原地困顿太久，瓦图丁转而要求近卫第1集团军向斯拉维扬斯克西南约60千米的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转进，同时另以一支部队进取斯拉维扬斯克以西约120千米的重要铁路中心和补给场拉佐夫亚，从而彻底孤立斯拉维扬斯克的敌人。

听取战地新闻的红军炮兵们

至于斯拉维扬斯克本身，瓦图丁把攻下此地的任务交给了波波夫的第3坦克军，一旦完成这一任务，这个坦克军将与近卫第1集团军会师而进，合力朝东南方向进取斯大林诺，从而围歼顿河下游盆地的德国部队。

新的突击

正当瓦图丁准备这一方案时，他接到了莫斯科的新命令。鉴于戈利科夫的部队正朝哈尔科夫方向取得良好进展，瓦图丁理应把更多敌人装进更大的“口袋”里。新計划是组织一个大包围圈，阻止敌人从扎波罗日和第聂伯罗彼得洛夫斯克逃离，同时还要向西南纵深推进，以切断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德军。

自“疾驰”行动开始以来，西南方面军持续经历交战，而人员补充和物资补给始终极不顺畅，瓦图丁的部将们已经对战事有了一些担心，现在更是对大本营的新计划产生了怀疑。不过瓦图丁和他的部属并无更多选择，他们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

按照既定安排，苏军部队于2月11日凌晨开始向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进军，波波夫集群为此投入了180辆坦克，不过储备的燃料只够坦克再加一次油，弹药只够再补充两次。为达成使命，波波夫集中补给军需，让波鲁博亚罗夫所指挥的近卫第4坦克军充当新一轮攻击的先锋。

当面德军显然对这一变化措手不及，当日12时过后，担任前锋的近卫第14坦克旅便收复了这座城市，德国人来不及转移的燃料和口粮让精疲力竭的苏军的士气为之一振。随着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的易手，德军第1装甲集团军和霍利德集团军现在陷入了困境，而由于苏军部队开始出现在侧翼，一直坚守的斯拉维扬斯克现在也变得更加岌岌可危了。

曼施坦因要求冯·马肯森立即展开阻击，后者投入了第5SS“维京”装甲掷弹兵师，这是一支由德国人、挪威人、丹麦人、瑞士人、芬兰人、荷兰人和爱沙尼亚人所组成的混编部队，刚从高加索地区退至顿河盆地。

行经斯大利诺时，“维京”师收到了以下信息：“紧急！实力雄厚的敌军波波夫坦克集群，正在越过顿涅茨河朝南面推进，‘维京师应立即转向迎敌，朝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攻击前进。阻止波波夫坦克集群的行动。”

到2月11日的白天结束时，“维京”师位置最靠前的“北欧”团的先遣部队就攻下了180高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从高地上可以看到，波波夫集群的重兵正沿着城外的公路展开，冯·马肯森意识到“维京”师没有能力击退这样的对手，便开始调动其它部队。

第333师的两个团奉命向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展开强行军，原本在斯拉维扬斯克作战的第7装甲师和第11装甲师也向西转移，这两支部队留下的空缺由第3装甲师一部填补，毕竟控制斯拉维扬斯克仍是至关重要的。

局势危急

德军各师响应指令的速度出人意料地快，从2月12日凌晨开始，波波夫集群的补给线就遭到了猛攻，公路上很快就布满了燃烧着的苏军卡车，而围绕着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也上演了多场激战交战。

由于德军多路逼迫，过分靠前的近卫第4坦克军现在反倒陷入了被包围的境地，波鲁博亚罗夫下令近卫第9独立坦克旅突破德军在城区周边设下的封锁线，但是T-34坦克的冲击完全被德军88毫米炮反坦克炮的火力所摧垮。

近卫第4坦克军陷入了被包围的境地， 进退两难

接到急报的瓦图丁想要挽救波波夫集群，他集中了部分预备队，派他们增援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方向。当接到苏军增援部队南下的消息时，“维京”师和第11装甲师在2月14日停止攻击城区，转而在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阻击来援的苏军部队。

与此同时，苏德两军争夺斯拉维扬斯克的战斗还在继续着。冯·马肯森要求第40装甲军军长海因里希动用一切必要的资源，在压迫近卫第4坦克军的同时，阻断来援的苏军。

海因里西愤怒地表示：“那我该用什么呢？我的人已经到了极限！”

“就照我说的做，”冯·马肯森强硬回应道，“把所有东西都扔进去。我不管你怎么做，我只要求你把它做好！”

然而，决心毕竟代替不了兵力，到了2月16日，独力难支的第7装甲师余部最终放弃了斯拉维扬斯克，并向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方向撤退。对于瓦图丁将军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好消息，不过他很快就得知，由于损耗过大，控制了斯拉维扬斯克的近卫第1集团军无力追击第7装甲师。

瓦图丁所部苦战之际，沃罗涅日方面军取得了重大胜利，他们解放了工业重镇哈尔科夫。2月17日，希特勒飞往扎波罗日与曼施坦因面商对策。希特勒要求夺回哈尔科夫，并拒绝相信苏联人还有足够的兵员和装备来执行另一次可能威胁到东线德军整个南翼的行动。

曼施坦因让独裁者咆哮了一阵儿，然后提交了自己的计划，他打算夺回哈尔科夫，但不是眼下。首先得稳定住顿河下游盆地的战局，因此曼施坦因建议由豪塞尔将军指挥的党卫队装甲军立即从哈尔科夫城外向东南移动，会同第4装甲集团军打击正在向第聂伯河渡口挺进的近卫第1集团军和第6集团军，同时，以第1装甲集团军和霍利德集团军迎击波波夫集群。

曼施坦因指出，只有在顿河下游盆地的威胁完全消除后，才有可能展开重夺哈尔科夫的行动。希特勒很生气，但无可奈何，在把战场指挥的全权交给曼施坦因后，他登上专机离开了。

戛然而止

曼施坦因毫不迟疑地调整部署，第333师和“维京”师合力猛攻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而自斯拉维扬斯克而来的第7装甲师也在城北郊加入了战团。波鲁博亚罗夫的近卫第4坦克军现在完全被困住了。

波波夫严令他的第3坦克军尽快解救被围困的友军，但是当第3坦克军向南行进时，巴尔克的第11装甲师不断袭击其侧翼，苏军可用的坦克因德军火力和机械故障而不断减少。当克拉斯诺尔梅斯卡亚已基本落入德军之手，近卫第4坦克军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时候，曼施坦因又令“维京”师立即会同第7装甲师，向北迎击波波夫集群的其余部队。

波波夫请求瓦图丁允许他撤退，这一要求遭到了严拒。尽管从顿河下游盆地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斯大林和他的总参谋部仍然相信西南方面军即将取得一场重大胜利，这样的判断，基本上仍然受到斯大林格勒会战胜利的欢欣情绪的影响。

实际情况是，战至2月21日，瓦图丁的军队不仅已无力进取，而且在多处地段陷入了极大的麻烦。22日，西南方面军中实力相对完整的第6集团军受命向西推进，结果和豪塞尔的党卫队第2SS装甲军迎面相遇，哈利托诺夫中将命令他的预备队投入战斗，但也无法击退当面之敌。

与此同时，波波夫集群继续受到第40装甲军等部德军的冲击，补给供应不上，苏军的弹药和燃料都已经下降到近乎枯竭的程度。

23日，第6集团军的情况进一步变糟，其序列中的第25坦克军遭受德军“帝国”装甲掷弹兵师和第6装甲师的夹击，全军解体，幸存者在放弃装备后向东北方向败退。

第2SS装甲军的到来，事实上盘活了顿河下游盆地的德军，这支部队在24日按照曼施坦因的命令迎战近卫第1坦克军和近卫第1骑兵军，这些部队已经是瓦图丁最后的预备队了。经过一番激战，德国人取得了胜利，意识到战场严重态势的瓦图丁转令第6集团军等部立即采取防御态势。

这时，被寄予厚望的“疾驰”行动实际上已戛然而止了。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德军第1和第4装甲集团军又夺回了2月初失去的大部分阵地;战至2月27日，波波夫集群几乎被摧毁，第6集团军濒临解体，近卫第1集团军也遭受了沉重的打擊。

随着冬去春来，顿河下游盆地暂趋平静，在一场急于求成的攻势中，瓦图丁将军的部队所追求的乃是不可能达成的目标。而在交战双方重新补充实力之后，新一轮的较量，即将在哈尔科夫城下展开。

责任编辑：刘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