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进行曲之前奏

施天荣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五个人，对董事会秘书安妮说：“这边的人到齐了，把全息视频接通吧。”

他是昊月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昊月公司是一家跨国公司，注册地在基里巴斯，但股东来自世界各个国家。公司了个董事中，除施天荣外，还有中国人陈大星、沙特人阿米兹、美国人罗伯特、印度人拉赫贾南、德国人施罗德、以色列人莫法兹。公司从事在月球开采氦3业务，也是全球经营此项业务的唯一公司。今天是应施总要求召开的临时董事会。安妮接通全息视频，立刻，一个穿工装的人闪现在会议桌旁——当然这只是罗伯特的全息影像，他本人还在月球呢，罗伯特董事兼任月球基地的总管。

施天荣说：“今天是一次很重要的会议，议题已经提前一星期发给各位了。说正题之前，首先得回顾一下昊月公司的历程。21世纪初，各国竞相开始登月工程，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月球上丰富的氦3资源。天下逐鹿，唯高材捷足者先得之，谁也没想到最后的胜利者竟是我们这家私人企业。主要得益于三点：一、月球从法律上说还是无主地，不用缴纳资源税;二、公司注册地基里巴斯是个低所得税国家;三、一吨氦3的开采及运输成本为3.2亿元人民币，而目前市场价为100亿元人民币，利润为.0倍。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想不发财都难。但是……”他扫视大家，面色变得凝重，“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日前联合国已经通过了《世界反垄断公约》，将迫使那些尚无反垄断法的国家，如基里巴斯，尽快通过本国的反垄断法。按我的估计，最多一两年之后，昊月公司将被迫拆解、分立。”

“其实，科学的发展必将导致技术垄断，这是无法更改的趋势。这是因为，新技术开发的费用越来越高，比如当电脑芯片的线刻宽度缩小到0.05微米即超紫外光加工时，研发费用将达上万亿美元，是任何一个国家都无力承担的，它自然要导致技术独裁。氦3开采也是一样，且不说它所需要的巨量资金，只说产能，我们一个公司的200吨产能足以应付全球的能源需要，哪里用得着再成立一家公司！在过去，垄断常被看成是十恶不赦的事，因为垄断若和人类的贪婪本性联手，就将大大阻碍社会的进步。但人们忘了，人类也是在进步的，开明的、有社会责任心的企业家已经不再把利润作为唯一的追求目标。所以，只要企业家能高度自律，垄断完全无害甚至有益，因为它避免了无序竞争或恶意竞争，消除了人类社会的内耗。所以，我想努力促成这件事：在保证企业家高度自律的前提下，把反垄断法扔到历史的垃圾堆里。”

这个意见他私下已经同大家交流过，几个董事虽然同意他的观点，但认为这个想法太超前了。不过看来施天荣已经决心推行它。他接着说：“但我们至少应做到，把本来应缴的资源税全部回报给社会，这样能有效减少社会对我们的敌意。这也就是我今天要说的意见。”

下面是各个董事发言。由于已经有了充分的会前沟通，所以董事会很快便达成一致：吴月公司必须建立高度的自律，包括主动大幅降价和投身大规模的公益事业。

接下来施总说：“很好，关于这两点董事会已经通过了，至于公司要做的第一个公益项目，和近期应抓的舆论宣传，陈大星董事有一个很好的提议，让他说吧。”

陈大星走到屏幕前：“这个想法是我在中文网站上浏览时偶然见到的。这是个青少年网站，网上经常提一些娱乐消遣的主意。有一个主意牵涉到我们公司，我仔细看了两遍，看后发现，我们其实可以借用它的构想。现在请看有关内容的摘录。一个网名叫“乖乖龙的冬”提议，到月球上举办一次青少年夏令营，蓝色“地光”下的月面漫步;低重力跳高跳远比赛;操作太空挖掘机挖洛格里特等的竞赛项目。”

陈董事关闭了投影仪接着说：“我和施总商量，干脆借力打力，举办一场免费的月球夏令营，参加人员为50人左右，花费嘛，也就是让嫦娥一号货运飞船空跑一趟的费用，再加上货运飞船改客运的改装费。我和工程部门合计过了，50亿肯定能包圆。这样算下来，也就是每个营员1000万。”

即使对于吴月公司这样的公司来说，50亿人民币也不是小数目。其他几个董事沉吟着，没有立即回答。陈大星解释道：“施总还有一个很好的想法，我们可以先规定一个条件，即月球夏令营的参加者必须是有志于太空开发的青少年。换句话说，这50个青少年将是吴月公司未来的中坚力量，50亿元可以当作我们预投的实习费。这么一来，虽说是公益项目，但我们花的钱还是会有收获的。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吴月公司董事会的决议第二天在网上公布。公司对月球夏令营的营员只有两个要求：周岁在12岁以上、18岁以下，身体健康;立志从事太空开发。不做其它任何限制，实施网络民主投票，由网民自己报名，自己组织评选。这个决议立即在网上引发热议，一时间好评如潮。

这天施天荣回家，儿子施吴小龙主动迎上来，嘻笑着说：“老爸这回干得不错！如今在网上你的崇拜者可不少啊，老实说，连我都有点崇拜你了。”

这正是施天荣想要的社会效果，不过他没想到还有附加的家庭效果。世界首富在自己儿子眼中可从来不是伟人。施天荣在朋友中自嘲，说他在公司中是一把手，在家里是三把手，要受妻子和儿子的双重领导。这会儿他笑道：“能得到我兒子的夸奖，真是太难得了，太难得了。”

“这说明我对你没有偏见嘛，只要你真有优点，我还是能及时给予表扬的。”

“是吗？那我太感谢你了。你也打算报名吗？”

“当然！这种热闹事哪能少得了我？”

施天荣略略沉吟，从心底说，他不想让儿子报名。吴月公司这次出资50亿举办太空夏令营，最重要的目的是抵制拆解公司的压力，如果媒体抓住儿子做文章，说他利用职权让儿子坐上顺风车，那就难免干扰大方向。不过他考虑片刻，决定不干涉儿子的自由。反正儿子要参加网络评选，要在几亿网民中选中50个优胜青少年，轮到他的概率太小了。施天荣也决不会利用私权帮儿子入选。

有关月球夏令营的一切都顺利进行。货运飞船已经加装了可拆式简易座椅。罗伯特负责夏令营活动的安全，他在精心筹划之后对施总立了军令状，说可以保证万无一失。那边，网上的评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全世界有两亿青少年参与报名，各媒体竞相报道，对吴月公司的社会责任感大加赞扬。公司宣传部门喜洋洋地说：多少亿的宣传费都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啊！

几天后施天荣到月球基地去了一趟，亲自检查基地上的准备工作。月球总部设在月球南极，因为这儿差不多常年有光照，便于使用太阳能。不过他去的那天恰逢这儿的夜晚，蓝色的大月亮（地球）把水一样的明亮蓝光洒在月球的荒漠上，是那种如梦似幻的光华，漂亮极了。基地外，几十台太空挖掘机在进行露天采挖，操作手在密封驾驶舱里向施天荣招手致意。挖掘机非常安静——即使有噪声，在没有空气的月球也不能传递。坚硬的月壤被挖起来，送往基地的提炼厂，在那儿，太阳风46亿年来吹洒在月壤中的氦3将被提取，送往地球，成为干净高效的能源。

施天荣对陪他视察的罗伯特说：“这样的蓝色月光真是百看不厌啊，相信对那50个营员来说，这次月球之行会成为他们终生难忘的记忆。”

罗伯特笑着说：“我记得你的生日是1969年了月20日吧，很巧，正是阿波罗登月的那一天，你的一生注定要和月球为伴。”

施总感慨地说：“62年的变化太快了，尤其是对中国人来说。半个世纪前我还是山里的穷孩子，只知道嫦娥的神话。现在呢，孩子们都能在月球举办夏令营了！”

这时，太空车内的电话响了，说地球总部秘书安妮来电话，有急事向施总汇报：“施总，网上评选出的50个营员名单已经出来了，您猜第一名是谁？是乖乖龙的冬，那个最先提出月球夏令营建议的网民！”

“这很正常啊，他是发起者，当然容易被选上了。”

“但您知道乖乖龙的冬是谁吗？我们已经同每一位入选者通了电话，了解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他是您的儿子小龙！”

施天荣愣住了。他一直不愿让儿子在这件事上参与太深，但他绝对想不到，原来儿子既是始作俑者，又成了第一名营员！难怪这个“乖乖龙的冬”对公司的情况如此了解。现在他最担心的是：这个消息如果捅出去，肯定有人怀疑父子俩是在唱双簧，公司精心策划的这个宣传，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飞船返回时，等发射窗口耽误了几天，等到施天荣与儿子见上面时，小龙已经是严阵以待。施天荣说：“原来是你提的建议啊，是你第一个鼓噪吴月公司不交资源税，要逼着我们出血。”

小龙嘻皮笑脸地回答：“是啊，我这是大义灭亲。”

“不跟你开玩笑了，你一定要退出夏令营。编个理由，仍用那个网名退出。虽然在这件事上咱们没有任何暗箱操作，但瓜田李下，不得不防。你别忘了，美国的登月行动还曾被怀疑为造假呢。你要去月球等以后再说，我给你提供旅费。”

他猜想兒子肯定会反抗的，但出乎意料，儿子的眼睛转了两圈，非常干脆地答应了，弄得施天荣准备了一肚子的理由没了着力处。儿子答应后就平静地离开了，回到自己书房。施天荣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驾车去公司。但途中他已经隐有不安，依多年的商战经验，凡事若太顺利，往往暗藏玄机。这一回问题会出在哪呢？施天荣一向以思维敏捷著称，但如今网络上事件进行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还没等他思考成熟，秘书安妮已打来电话，让他赶紧上网看看，小龙已经把10分钟前两个人的谈话发到网上，现在网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施天荣恍然大悟，原来儿子对这次谈话早有预谋，把谈话秘密录下，在网上做了直播。直播中施吴小龙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保证他的所有行事（包括那个建议）父亲并不知情。

他说：“如今父亲大人逼我匿名退出，但我不会屈服于他的权威。君子坦荡荡，不怕别人的怀疑。现在我把所有实情全部公开，究竟我该怎么办，听大家的公断。”

施总回到办公室时，一份49人联合声明已经登在网上：

相信乖乖龙的冬的清白：施天荣董事长看似高姿态的决定，其实是对网民意志的亵渎;49人与乖乖龙的冬同进退，如果吴月公司仍坚持让乖乖龙的冬退出夏令营，我们也将退出。

三天后，入选的50名幸运者在吴月公司总部集合，当50个营员把施天荣围在中间时，每个人眼中都洋溢着对太空之旅的向往。

施吴小龙作为营员的代表，向父亲郑重地呈交了50人签名的承诺书，内容如下：

所有营员在此承诺，成年后将从事太空开发事业。如活动期间发生意外，均不要求任何赔偿。在不造成太空环境污染的前提下，请就地实行简易太空葬，永远守护着过往的旅人。

他们还对50人进行了专业分配，有人搞太空采矿;有人攻太空运输;有人研究太空营养学;有人研究太空生物学等等。其中还有一个学文科的小姑娘，她以雄辩的能力挤进这群理工学生中。她说：凡认为太空开发不需要文学的人，都是无可救药的技术至上主义者。月球基地需要飞船船长和挖掘机工程师，同样需要太空诗人！她说她来自唐朝著名边塞诗人岑参的故乡（南阳），岑参的许多著名诗句，如“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等，虽2000年后读来，仍使人血脉债张。而她愿步岑参之后尘，为人类留下壮丽的新边塞诗歌。

施天荣被她的热情打动，痛快决定让这位“太空诗人”加入其中。

儿子做事总是出人意料，在送交这份承诺书后，他随即又宣读了一份个人声明：放弃对父母财产的继承权，大学毕业之后他就自立，拒绝父母的供养。

这个声明太突然了，施天荣颇为震惊。从骨子里说，他是很传统的中国人，家业都是为儿孙打拼的。但面对儿子充满担当的决定，施天荣也想开了，他笑道：“行，我答应你。我也宣布，我们夫妻俩的财产将在去世前全部回馈给社会。我将很快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负责管理这笔善款。希望我们退休后，这个基金会由你接班。”他转向大伙，“好啦，到此为止，可以说是结束了月球进行曲的前奏，下面要进入主旋律了。请大家到公司培训中心，开始太空之旅的正式培训！”

本文节选自《王晋康少儿科幻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