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刚
每年冬天,母亲都会给我做两双崭新的棉鞋垫。上面是长长的线头,就像春日茸茸的草地。下面是密密的针脚,书写着一段綿长的岁月。日子久了,就成了习惯。
母亲把做鞋垫叫“割鞋垫”。割,其实是做鞋垫的最后一道工序,好比割小麦、收玉米一样。乡村很看重最关键的一步。
母亲先把平日节余的碎布片找出来,平铺在桌子上,然后在上面均匀地抹上糨糊,再铺好一层布片,如此三次,布片就厚厚的,像一面挡风的墙。冬日的阳光看似不紧不慢地照着,厚布片却越来越硬实坚挺了。鞋垫样子,是母亲早早画好了的。我的脚在废弃的报纸上一踩,母亲拿笔环绕着我的脚画一圈,就是最合脚的鞋垫样子。按照鞋垫样子,母亲的剪刀在厚布片上弯弯曲曲地走上两圈。把一双鞋垫的雏形对折,重叠,中间夹上四层麻袋片子,用洁白的布片包裹了,再笔直地走上一条白线。两只鞋垫,就像菜园里的萝卜和白菜,隔着一些篱笆,通过来来回回的风,倾吐着心事。
鞋垫上的图案,是母亲带着我的圆珠笔,托一位婶子画的,是盛开的桃花或者牡丹。红的、紫的、绿的、蓝的,无数根彩色的棉线在鞋垫上穿梭,仿佛母亲期许的我脚下的五彩缤纷的路。用菜刀从鞋垫对折的中间,均匀地小心地切开,两只鞋垫便做好了。割好的鞋垫大红大紫,是乡村的节日的颜色。鞋垫对折着,塞了麻布片,也就留了足够的空隙,使得线头像茂盛的草,柔软、细腻。这是任何一种布料都难以企及的品质。
我以前是个诗人。我把鞋子写作船,停泊或者航行。我把双腿夸张成了桅杆,蔑视着地平线。我记得我没有写过鞋垫。在脚底下,被油亮的皮鞋裹着,它不动声色,仿佛一直睡着,睡在乡村静谧而缓慢的时光里。
鞋垫不是诗,它是脚踏实地的生活。
母亲本不精于女红,她之所以中年以后去努力掌握割鞋垫这一繁复的工艺,完全跟我的脚有关。
以前,寒冷总能从我的脚上打开缺口,然后顺着脚心直往上走,我的身体便晾在异乡的冷漠里,双脚满是裂口。最难熬的是春天,柳树发芽以后,我的双脚仿佛也生出一种蚯蚓一样的东西,在脚底游动,奇痒无比,令我心烦意乱。严重时,我不得不赤着脚走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以缓解一时之痒。
直到有了母亲的鞋垫,我才终于习惯了异乡的漂泊。
走了这么些年,我一直走在母亲的鞋垫上。
母亲是孩子的鞋垫,磕磕绊绊、拉拉扯扯的,是一生的呵护。
选自《工人日报》,有删节
赏析
母亲的鞋垫是一种温情,里面有无穷的母爱在静静流淌。文章语言生动,作者采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用生动的语言描述了对母爱的洞察与领悟,字里行间洋溢着幸福之情。细节描写很成功,作者通过细节写出了母亲做鞋垫的经过。母爱是温暖的,沉浸其中,我们会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