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美者”

方菲

我们普遍活在这种“瘦才好看”“身材好才是自律积极”的舆论环境中，大多数不够瘦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身材焦虑的困扰，甚至有人因此陷入不健康的减肥怪圈中

一根黄瓜的热量大约有12卡路里，一个甜筒的热量大约有132卡路里，一瓶啤酒的热量大约有160卡路里……对于瘦身者来说，对每一餐摄取的食物热量精打细算是基本操作。

阿沁最近迷上了“哥本哈根减肥法”。她说：“这是网上流传的最快、狠、准的减肥方法之一，如果严格按照食谱的要求去做，十三天能瘦八斤”。

不过减肥过程有点痛苦。“哥本哈根”第一天，阿沁只喝了一杯加糖的黑咖啡当作早餐，就赶去上课了。但是上午还不到10点，她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一直撑到中午也只是吃了两个白水煮鸡蛋，一个西红柿和一小碟水煮菠菜。由于严重缺少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的摄入，阿沁有些心慌气短，实在饿得厉害，她就会猛灌自己白开水。好不容易熬到晚餐，终于有肉了——一小块牛排，以及一份加了柠檬和橄榄油的生菜，阿沁终于能解馋了。

“每天每餐的食物需要以克为单位进行精准衡量，一天最多摄入400克肉还有一些热量可以忽略不计的水煮蔬菜，或者对这些食物的量进行减半，甚至空出一餐不吃。”这么残忍的食谱，少有人能坚持下来。

一位曾经采取过极端瘦身方法的营养专家玲子告诉《方圆》记者：“如果减肥者的食谱中三大营养素摄入不符合合理膳食的摄入标准，即蛋白质、碳水、脂肪的比例为4∶4∶2，在减肥过程中会存在极大的安全风险。而且固定的减肥食谱并不适用于所有体形、体重的减肥人群，尤其对于体重基数很大的人群，强行使用之后，严重的情况可能会出现生命危险。”

自从减肥以来，阿沁也曾尝试过规律运动配合科学的饮食方法减肥，可随着对自己体重的要求越来越苛刻，她从最初吃一些相对健康的粗粮，变成回避所有主食和肉类，现在就连吃一个苹果都得思考再三。有时候为了转移饥饿感，阿沁还会刻意选择不吃早餐和午饭，直接去健身2个小时，要是饿了的话，就用水涮少量的菜吃，或者干脆直接灌水喝到饱。

平日里，阿沁给自己立下了规矩：每日的能量摄入在500大卡到800大卡。而《中国居民膳食指南（2016）》指出，成年女性的每日膳食能量需要稳定在1800大卡左右。阿沁还研究过各种减肥药物，各类减肥药的优缺点她如数家珍;网络盛传的各类减肥食谱她也多数尝试了个遍，以前还有过吃减肥药伤害到身体的情况。对于减肥的狂热，阿沁说：“我只是减肥女孩中最普通的一个，为了瘦，大家都这么干，我这样不算什么。”

美的焦虑

小美168cm，是一个明明已经95斤还非得瘦到85斤的女孩。看到网络上减肥成功的心灵鸡汤和瘦身成功的逆袭故事，她觉得自己会是下一个逆袭的人。在成功瘦到85斤后，她开始尝到过度减肥的苦果，“开心了没几天，我的身体越来越差，胆结石、脱发、多囊、胃寒、无力以及早醒伴随而来。”

因为减肥时压抑了对于食物的欲望，致使小美的身体长时间处于饥饿状态，身体各项机能开始紊乱。体会到过度减肥给身体带来的不适后，小美又不自觉地用暴饮暴食来逃避解压，一顿早餐吃了6样东西，全都是面食，胡吃海塞之后不知道是饥是饱。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月，她不断在水肿、消肿中反复循环，把自己吃到食管反流，心理健康也几度崩溃，最绝望的时候去医院开了百忧解（抗抑郁的药物）。

（圖片来源：CFP）

很多人像小美一样，因为渴望瘦身成功，会极端处理自己的饮食和运动方式，比如“管住嘴，迈开腿”这6字方针，他们会理解成“完全不吃，疯狂运动”。只要能瘦下来，可以尝试各种极端的减肥方式，包括节食，很明显，这是一个危险的做法。营养师玲子认为合理适当的减肥的确能够降低多种心血管疾病的发生率，但对身材和体形过分关注则很容易让人误入歧途。

最近一项针对上海在校大学生的调查，随机抽取了206名学生，发现有17%左右的学生患有非典型性进食障碍的症状。这是一种病情较轻的进食障碍，也可以称之为神经性厌食症，主要原因就是过度节食造成的。

进食障碍主要是一种精神心理疾病，常常表现为进食异常，对食物以及体重和体形过度关注，主要的症状表现种类有：神经性厌食、神经性贪食、暴食障碍、神经性呕吐等，长期的进食障碍会影响患者的身体健康，累及多个身体系统，其中最常见的是影响消化系统（胃肠道）的功能。

玲子在高中时也曾饱受进食障碍的苦。“因过度节食，导致学不下去，饿的时候人会发颤，满脑子想的都是食物。”

对于身患进食障碍的人而言，有的食欲比减肥前还要大但又不敢吃，身体正常运转需要食物供给，但是对苗条身材的执念又压制了身体本能的渴望。还有的已经出现了厌食的症状，对食物根本没有兴趣。

玲子说自己属于第一种情况，减肥时食欲开始变大，控制不住一顿暴饮暴食之后，心理上得到了满足，却因为消化不了开始浑身冒汗。玲子连忙向老师请假，回家翻出健胃消食片等促进胃肠消化的药物一股脑吞下。她开始陷入深深懊恼，决心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不吃任何东西，直到感觉自己凸起的腹部消下去了，她才允许自己恢复原先的正常饮食。

如此循环往复，玲子开始学着“催吐”。但是多次催吐之后，胃酸腐蚀了她的食道，“吃东西就想吐，控制不住”。后来她被诊断为“神经性厌食”，属于最常见的一种进食障碍，经常与抑郁并发。

为了挽救自己，玲子开始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进食障碍诊治中心接受救助。这是目前全国仅有的为厌食症患者提供救助的机构之一，救助手段包括吃药、心理疏导、医学检测等。

玲子说：“我住院的时候见过一个情况比较严重的病友，刚进医院时瘦到50、60斤，身体受不了，最后器官衰竭导致死亡。”

美的风险

25岁的蕾蕾和朋友陆陆续续吃了一年多的减肥药，但是她的朋友前不久住院了。吃了减肥药的蕾蕾体重从65公斤减到55公斤，但是副作用接踵而至。首先是浅眠，初期每天早上四五点就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有时每天的有效睡眠仅三四个小时。其次是烦躁和胸闷，伴随着长时间的口渴。服药一段时间后，蕾蕾发现自己对食物越来越没兴趣，头昏眼花，甚至会晕倒。

“减肥药真的会损害身体，最重要一点是会神经衰弱，有抑郁症状。每天晚上睡不着，早上很早就醒，一点小事就心烦意乱，对事情丧失兴趣。”

减肥产业链在这个时代无比庞大。任何一种食品药品手术都蕴藏着巨大的商机，然而任何过渡的渲染和消费都值得警惕。一些减肥药中的成分和影响身体健康，严重者会致命。

根据“丁香医生”医疗号，食欲控制类减肥药，有一定概率造成心肌梗死，严重会出现幻觉、幻听，还有很多食欲控制类药物，副作用普遍是失眠紧张，长期服用会成瘾，不能长期服用。胃肠道脂肪酶抑制剂类药物，俗称“阻断剂”。虽然具有排油加阻止脂肪吸收的特性，副作用是这四类药中最小的，但不代表没有副作用，可能会引起肠胃紊乱、腹痛、便秘、恶心等。

第三类促进排泄类减肥药，像减肥茶、排毒神器等，减掉的多数是水分。如果疯狂排水，肾脏压力会增大，过量服用不仅心悸失眠，怕热多汗，心脏也会出问题，甚至严重的话可能导致死亡。停下来之后不仅容易迅速反弹，而且可能导致体内电解质失衡。有效但是不可乱用的处方药，虽然有效是拿来治疗和控制特定疾病的，必须根据医生的诊断进行服用，同时监控不良反应。

在追求完美身材的道路上，还有不少人会选择抽脂手术。

小丽身高165cm，体重110斤，但她总觉得自己腿粗，最后决定去做腿部抽脂手术。“我是在北京一家正规三甲医院做的手术，抽过的部位非常痒，像蚂蚁钻心的感觉，抽完部位的皮下组织会像蜘蛛网一样，状态特别不好，刚抽脂完的两天上厕所都困难，皮肤会变黑脱皮，好几周之后才会变成原来的肤色，抽完的部位很僵硬，一块一块的感觉，皮肤也会变松”。

小丽觉得自己算幸运的了，腿瘦了一些，虽然看起来并不明显，但是有其他的“抽友”腿则抽毁了。从外观上，腿部皮肤不再平整、有一段段的褶子，走起路来腿部不受力，“像是80岁的老太太一样”。

抽脂手术是很多求美女性热衷于尝试的项目，简单来说就是在身体上的隐蔽位置开个口子，然后把脂肪吸出来。但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抽脂手术，其中心肺、肝肾功能不全、利多卡因过敏或麻醉剂代谢紊乱、局部皮肤感染灶、伤口愈合能力差等不适合做抽脂手术，而且孕妇、哺乳期妇女和未成年人等群体也不适合抽脂手术。

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主治医师王春虎介绍：“不正规的医院、整形机构往往没有手术资质、先进完善的医疗设备设施，吸脂手术存在种种安全隐患。比如手术环境较差、手术器械消毒不彻底可能会诱发的术后感染，以及麻醉风险。如果对身体多个部位进行吸脂，则需要进行全麻，这会出现不可预知的风险：在吸脂过程中将血管损伤，脂肪进入血管后被带进心脏，造成血管栓塞、肺栓塞，使求美者发生呼吸窘迫综合征;手术麻醉过量引起消费者呼吸骤停;因抽脂过量，出血过多，导致血液循环衰竭等情况。近年来就有不少麻醉致人死亡的案例。因此，纯粹为了瘦身做的抽脂手術，能不做就不必要做了。万一危及性命，实在不值当。”

什么才是美

2021年5月，中青网针对“大学生身材满意度”话题，面向全国7955名大学生开展问卷调查。结果显示，46.04%的大学生对自己的身材不满意，超过六成的高校生都曾经或者正在经历身材焦虑的问题，名列“焦虑”榜首的是腿粗和过胖。为了改变自己的身材，有33%的大学生选择节食，而在女生群体中，这个比例在40%以上。

5月底，北京第一家Brandy Melville实体店在三里屯正式营业，开业第一天就引来广大年轻女孩前去打卡，BM风来势汹汹。他们家衣服以“短、小、露”为标志，只有一个尺码，并声称绝大多数女孩都能穿。

这是一个“畸形”的标准：一个160cm的女孩，体重需要在43kg才能穿进去;即便是170cm的高个儿女孩，体重也不能过百。

尽管如此，年轻女孩们还是拿着衣服跃跃欲试，只要可以穿进去，就说明身材比例没问题。符合“标准”的女孩兴冲冲地在网络上发布照片，而在这些照片的评论区里，不难看到“好美好瘦，今晚我也要减肥，不到100斤不吃东西”“腿好粗啊，这么粗还穿短裙……”这样的言语。

店内，一些身材姣好的女孩惴惴不安地说：“哎，也不知道穿不穿得下。”她们一边怯怯地告诉朋友：“我胖成这样，还是算了。”一边把衣服放回衣架。也有女孩向同伴开玩笑：“你看她们这身材，白瘦幼，而我们？”说罢，哑然失笑。

变得更瘦，成为许多女孩进入爱美世界的唯一途径。其实不是衣服的风格有问题，而是大众审美取向的问题。白瘦幼风火爆的背后，根本性的问题是如何定义美。瘦不一定就代表美，穿衣风格本身就是个人自由，审美也不应该单一化。

然而正是因为我们普遍活在这种“瘦才是好”“身材好才是自律积极”的舆论环境中，引起了大多数不够瘦的人才或多或少都有身材焦虑的困扰，甚至还有人因此陷入了不健康的减肥怪圈中。断食、吃药、抽脂等极端做法带来的是进食障碍、抑郁症、身体伤害甚至死亡等危害，这让安全减肥这个话题重新引发了大众思考。

中国营养学会理事范志红认为：“如果已经有了过度减肥的表现，从过度减肥这种错误的理念中摆脱出来。首先因为减肥感到焦虑的时候，应该放平心态，告诉自己正常减肥的速度不会很快;其次，现在减肥方式非常多，无论是去健身房还是居家练习简单的动作也好，保持一个固定的运动频率。科学减肥是关键，一日三餐是根本，尽可能都要去吃，少盐少油少糖，少喝饮料，保证饮食，好好运动。美丽从来没有一种标准，拒绝‘瘦即是美，自信和健康，不贩卖减肥焦虑，也不为减肥焦虑，就是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