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 鹏
作曲家崔炳元先生是善于用交响乐语言讲故事的人,他出生在东北,生活在大西北,从军旅到书涯,再从教学一线到他的全身心倾情、彻底地投入音乐创作,一路走来他积累了丰富的音乐文化感悟。先生的心细、严肃,睿智的思想与高度的文化情怀,饱含热情地创作了一系列有文化底蕴、有城市文化特质的交响乐作品,诸如交响套曲《成都》、交响序曲《九曲秧歌黄河阵》、第一交响曲《盛京故事》、交响音画《姑苏人家共枕河》等。从地理视域看,他的音乐故事从东北讲到南方,从关中讲到江南,这些作品无不在用交响化的中国民族音乐语汇讲述各地的历史文化故事。
秦声秦韵之美,秦地特有的调式,混合着我们的血,激活着我们的心。秦声秦韵作为文化密码遗传于秦地人们的心灵深处,深深地影响着陕西人的魂。交响诗《秦川八百里》就是用西方管弦乐交响化的语言讲述陕西故事的典范之作。受浓郁的陕西文化的熏陶,作曲家用秦地特有的音调抒写了对八百里秦川的热爱。创作中,作曲家将秦腔极具特色的欢音调式自然而又自发的运用到了作品里。所以,这种高度的文化自信与自觉就在作品中得到了自然体现,这就像吉普赛人在乡村酒店欢歌载舞时,其中必有增二度的音调,中国江南水乡的牧童骑在牛背上信手吹弄的竹笛必然是五声音阶。奏鸣曲式在维也纳古典乐派以后,在全世界音乐界发扬光大,作为一种富于思辩性的大型曲式结构被广泛应用于世界各地的音乐创作中。其主要特点是:对比强烈的双主题呈示及主题矛盾冲突在展开部的展开;调性在呈示部中的对置,于再现部中的统一。特别适于表现戏剧性、英雄性及深刻的哲学思想和内心感受。交响诗《秦川八百里》作曲家在布局全曲时,就使用了奏鸣曲式结构。该交响诗由相对独立而又有联系的三部分构成。全曲的音乐形象都与主部主题、副部主题都有紧密联系,展开部的调性布局尤其有特色。全曲结构图如下:
呈示部(第1—44 小节),回忆历史,由大提琴奏出秦腔与碗碗腔融合的主题音调,悠久、绵长。
主部(第1—12 小节)是由并列、开放性的两个乐句组成的乐段,6+6 的对称结构。以五度的连续大跳进为基本特征,辅以二度音级进构成直线上行的线性进行,然后再以二度、三度、四度向下的解压、迂回,强化了四度进行的音程特征结构。这里,连续五度的大跳进行也体现出一种旋律进行的悠长气息。
主部主题a(第1-6 小节)6 小节,主题动机由低音谱表的低八度音C(即大字组C)音起,连续纯五度向上相生构成分解式和弦C-G-D-A 的五声调式骨干音。紧接着从A 音(即小字组a)继续向上二度进行6 次,形成上行的音阶式进行。这个旋律进行似从历史中走来的一声声悠远的呼唤。这个主题动机以简练的笔触、严谨的结构、内涵丰富的乐思、奇妙的线性音响交代出了主题的旋律构架。主部主题a,(谱例1)如下:
谱例1
主部主题a1(第7-12 小节)6 小节的陈述是在a 乐句基础上做了节奏的压缩,两个乐句是同头换尾的。a1乐句结束音在高音谱表A(即小字一组a1)上同音反复,整个弦乐组奏出三连音的叩问。“×××|× - - -”这种节奏型陈述的乐思,使人联想起贝多芬《命运交响曲》中的“命运”动机。
主部主题在呈示中,大提琴演奏中几处滑音的使用,增强了作品的抒情性,瞬间能引起共鸣,符合中国人喜欢滑音的特点,恰好适合中国人的审美需求,这也是作品能够在一开始就夺人心弦的理由。
秦腔音乐中的“欢音”和“苦音”在陕西地方音乐中是一种极具代表性的音乐现象。“欢音”旋律的表现力在于,能细致表现一种欢乐情绪,明快爽朗,欢腾奔放,慷慨激越等。
乐曲从第13 小节开始进入副部10小节(第13-22 小节),由b、b1(4+6)两个乐句组成。(副部主题b)(谱例2)如下:
谱例2
副部主题动机乃全曲的灵魂,“纯四度上行+纯五度下行+大二度上行”的音程构成。这就是秦腔音乐“欢音”调式中常用的、主要的核心音程构架形式之一。作曲家巧妙地用这个动机在副部主题中进行发展,而在第14 小节中把这个动机进行了节奏上的压缩,与秦腔中的欢音下行音阶组合,继而迂回下行,构成一段富有陕西地方戏曲元素的美妙旋律。
连接部a2 乐句8 小节(第23-30小节),使用的材料是主题a 的变体,将主部主题素材的缩减变化作为向副部b2 的连接,调性由C 调转入降E 调,七和弦的和声进行“Ⅰ7-Ⅶ7-Ⅵ7-Ⅶ7-Ⅰ7 ”不稳定、和弦的紧张度增加,音乐表现非常富有张力,也极大地增加了和声表现力。这里,连接部兼用了主部主题的发展、变化,达到了平稳地向副部主题过渡的目的。
接着再对副部b2(第31-38 小节)进行第二次陈述,这一乐句是在主题旋律b 的基础上做了节奏上的拉长扩大与展衍,拓宽了音响,乐队全奏进入,三连音、六连音、七连音交错进行,将音乐推向一次小高潮。继而休止一拍以后,进入了结束部。
美术专业出身,从事摄影10年。2013年开始研究新生儿摄影,2015年在内蒙古巴彦淖尔创办洛克儿童摄影美学馆。
结束部c(第39-44 小节)6 小节乐句,这是一个新材料,是对副部b2结尾部分的延续,并对呈示部中已经陈述过的部分乐思的总结,也可以说这是对前面音乐要素的综合。此时,结束部的音乐性格更加靠近副部主题,成为了副部乐思的补充。这里紧促的带有重音的三连音,通过全乐队齐奏把呈示部推向了高潮。
展开部,咏唱丰收,弦乐优美的咏唱,木管喜悦的“叙述”,呈现出丰收的幸福。展开部是整个曲式的第二部分(第45-120 小节),由两部分材料构成,即材料一(d+d1)28 小节两乐句组成,材料二(e+e1+e2+e3+e4)共50 小节5 个乐句组成。它在结构上带有中部的性质,作曲家在这一部分自由、广阔地进行了发挥,使乐思积极、鲜明地展开,产生了新的音乐性格和形象。这一部分的乐思发展最为紧张,主题变化也最为复杂。作曲家在这里的创作技法也体现出了多样性、自由性,与呈示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这部分的创作,还可以看出作曲家娴熟的创作技巧。
展开部的和声与调性,以展开性为其主要特点,最重要的是调性的不稳定性。展开部主要从三个方面进行展开,即引入部分、基本展开部分、再现部的准备部分。
展开部的引入部分是副部主题b2 的动机的扩展,依然保留了秦腔“4+5+2”的核心音程关系,即以结构各乐句。引入部分由(d+d1)两个乐句(即11+13=24)小节构成。
基本展开部分(e+e1+e2+e3)44小节(即第70-113 小节),基本旋律乐句e 由9 小节(第73-81 小节)构成。通过分析可以看出这是秦腔曲牌《小开门》的一段变体,基本核心动机音程关系是“4+2”即是富于秦腔音乐的核心主题动机。谱例秦腔曲牌《小开门》(谱例3)(车佳容整理提供)
乐句e的木管乐器组富有灵动地、活泼地奏出旋律部分,弦乐组在主和弦与属和弦交替的运动作为旋律层的支撑。以e 乐句9 小节(第73-81 小节)为基本材料,做了4 次变奏展开,听觉上也特别耳目一新。
从e1—e4 乐句的调性随着每次展开都做了变化,主要调性布局如图:
e e1 e2 e3 e4 9 小节 11 小节 14 小节 7 小节 9 小节a 羽 b 羽 d 羽 f 羽 d 羽
谱例3:
再现部的准备部分e4(第114-120 小节),在这个展开部中,e4 乐句用作再现部的准备部分,直接将乐句e4 的素材通过音型的模进、重复等手法结束到d 羽调式的三级音F 上。这部分的调性用同主音(即d 羽与D宫大调式)调做了代替,这里主要是d 羽调式为D 宫大调式做了准备,使主部再现有了一种透明的感觉。
作曲家在展开部的创作中,发挥了自己独特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展开乐思进行发展,对材料的选择与加工有取舍、有变化。选取了呈示部中最为核心的音程材料片段构架,结合秦腔音乐中最为常见的音程结构特点,对主题材料e 进行了展开,尤其在e3 部分以对比复调手法纵向展开主题。弦乐组与木管组的的主题形成了对比的新旋律,富于流动性,增强了新的情趣。
展开部使主题性格得到鲜明发展,作曲家紧扣主题,始终围绕呈示部的主题这一发展变化的基础,采用循环、重复、模进、倒影、分裂、综合、缩减等技术手段,并结合色彩和声连接、变化结构等其他方面使作品的音乐主题得到升华。
再现部(第121-201 小节),(见曲式分析图)憧憬未来,号角与弦乐的五度交替进行,给人以坚定的信念和饱满的力量。该作品的再现部为动力化再现,对呈示部的主部和副部都进行了动力化再现。对主部主题a 做了两次变化再现,并将每次变化再现通过连接部连接起来。尤其是对副部做的变化再现比较宏大,对副部主题b 的再现,通过5 次变化(即b2+b3+b4+b5+b6),乐句长度也不等长,主要从节奏、节拍、调式、调性、音区、配器、力度、织体到主题性格、内部结构等的改变,形成了整部作品的高潮点。
主部再现中的132 小节、136 小节,弦乐组小提琴和中提琴在G弦上演奏,G 弦上的浑厚、丰满音色有一种浓重的鼻音味道,似一位老者用陕西话娓娓道来的讲述。这种优美沧桑的旋律从G 弦上流出,加上木管组的颤音在飘荡、流动,构成弦乐组与木管乐组的交织,让人仿佛置身于八百里秦川的麦浪中,耳边又传来秦腔花脸的那一声吼唱。
再现部中的主部和副部在做动力化再现时,调式色彩也发生了变化。副部主题做了较为广泛的扩展,结构规模相比呈示部进行了扩大。呈示部和再现部的调性布局对比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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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处的色彩性乐器秦腔打击乐暴鼓,以秦腔的特殊身份进入乐队,特色鲜明,一段紧凑而密集的鼓点,将音乐推向了高潮后,全乐队演奏以八分音符和弦的强奏戛然而止。这是一个非常富有戏剧性的结尾,赋予了东方民族热烈、奔放的性格。
用西方管弦乐的语言讲述陕西故事,崔炳元先生的这个作品不仅仅是个例,在他的其他作品中也有体现,诸如交响组曲《大唐》、弦乐四重奏《兰花花》、交响序曲《九曲秧歌黄河阵》等,这些作品也都从不同的角度成功地讲述了陕西故事,作品也都受到了人们的热评、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