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君
(三亚学院外国语学院,海南三亚 572000)
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以作品的深刻主题、非凡叙事手法享誉当今文坛。在发表于2015年的小说《孩子的愤怒》中,作者巧妙地运用后现代叙事描写了成长主题,给世人呈现了包括黑人族裔在内的当今美国儿童在成长过程中遭遇的身心伤害,揭露了藏匿伤害背后的深刻的家庭和社会原因,警示人们关注儿童群体,为其健康成长创造良好的环境。
故事被设置在2013年的现代,二十三岁的黑人女孩布莱德居住在加利福尼亚。布莱德的童年创伤由她出生这一刻就开始了,由于全身皮肤黑得要命,她的母亲根本不想要她,也不想和她有任何以爱的形式的产生的关系。甜心从不允许女儿叫她妈妈,也从未触碰过她,就算是惩罚她时也是如此。“甜甜让我们看到种族关系不和谐的背景下一位黑人母亲的选择和这种选择的无奈”。作为母亲,甜心没有给女儿应有的母爱,而这种正面情感的缺失最终阻碍了布莱德对自我种族身份的正面建立,这两者恰恰是一个人立足于社会所不可或缺的。也由此,二十三岁的布莱德开启了治愈过去创伤的过程,而这要通过她对自我身份的获得来实现。
第一,小说故事里有魔幻现实主义的元素。例如,布莱德在追寻弃她而去的男朋友布克的旅途中出现反常的生理变化,她的耳洞莫名其妙消失,乳房也不见了,月经诡异地推迟了,腋毛和私处的毛也消失了,身体也缩小了。耳洞对布莱德具有特殊的意义。当年还是八岁的布莱德指证自己的小学老师索菲亚猥亵儿童,致使后者被判入狱二十五年。通过后面的叙述我们知道事实上她作了伪证,而她这么做只是为了得到母亲甜心的关爱。耳洞和“一对小小的假金耳环”(正是母亲甜心对她此举的肯定和奖励。“这些亦幻亦真的体征的变化反映了爱情的幻灭所带来的痛苦和主体性的遗失……主体性的破碎使得布莱德急切需要重新找回自我”。[耳洞的消失象征着布莱德和母亲甜心本就畸形脆弱的母女关系被割裂,而反常生理变化使得布莱德“仿佛退缩到童年时代”。这些变化与男朋友布克的离开异曲同工,象征着布莱德不再是一名独立成熟的女性,她陷入失去自我的泥潭,进而发出“我到底怎么了?”的呐喊。而追寻布克的历程也是她追寻自我的过程。莫里森运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迫使布莱德重新回到她一直以来没有勇气回忆和面对的童年,给封闭已久的记忆撕开一道裂缝,进而展开其对童年伤痛记忆的正面碰撞。
第二,《孩子的愤怒》通过六个不同叙述者的声音进行叙述。他们分别是:甜心,布莱德,布鲁克琳,索菲亚,瑞恩,和另一个第三人称叙述者。“莫里森巧妙地用多变的叙事视角,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交替出现的形式,在完整地构建了布莱德与布克童年创伤的同时,也让作品中的其他几个人物发出自己的声音”。第三人称叙述者通常作为抒发人物内心痛苦和重构记忆而存在,其主要目的是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故事。也正是因为第三人称叙述者的全知性质,它可以最多的体现小说人物的心理层面。“多视角、多声部叙事手法的运用……表明在后现代框架中,真相绝非是单一的,而是有众声喧哗、多种多样的可能性”。不同的叙述声音从不同角度讲述同一个故事,使得小说的叙述变得复杂。这就需要读者花费很大努力来理解故事,达到了增加读者参与的效果。
此外,小说并没有采用传统的线性叙事,而是采用了颇具后现代主义典型特征的非线性叙事方式。莫里森娴熟而巧妙地使用意识流叙事、倒叙、闪回时叙的叙事手法,达到叙事的陌生化、制造悬念、突出意象的效果,以此让不同人物的经历得到很好地叙述。“向他讲述的时候,那些被我埋葬的过去重新苏醒,就像最初那样鲜明”。叙述的片段化。对过去经历回忆的不断被打断创造出叙述的片段化,这也正是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写作的重要特征。
追寻布克的历程促成了布莱德的成长和自我身份的重获。同时,布克在布莱德对他坦承了当年自己作伪证的秘密后,也选择“对她‘言说’自己埋藏多年的心事,敞开心扉”。布莱德帮助布克打开尘封的记忆,使他鼓起勇气直面哥哥亚当遇害带给他的心灵创伤和精神困扰。布莱德带领布克从叛逆、孤独、困惑、绝望中走出来,两个人都实现了成长的蜕变。从这个方面来讲,《孩子的愤怒》被认为是一部双成长小说。
成长小说的一个重要特征是移动。在传统成长小说中,这种移动以从农村到大城市或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方式呈现,象征逃离创伤,或开始一段人生旅程。以布莱德为例,她从母亲的房子离开并在加利福尼亚找到一份工作,这使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移动是,当布莱德追寻布克而来到一个叫“威士忌”的地方时,由于发生交通事故,她不得不滞留在此地,跟一对嬉皮士夫妇生活长达两个月。
《孩子的愤怒》在若干章节都关注人物的心理和道德成长。布莱德对于自己的生活状态是自我矛盾的:“我年轻,成功,漂亮。我就是漂亮……所以我为什么要过得这么郁闷?就因为他离开我了吗?”。事业上的成功并不能弥补身份缺失带给她的困惑,只有找到迷失的自我,才能真正获得内心的安宁。通过布莱德、甜心和第三人称叙述者对过去的回忆,读者被不停地带回到布莱德从小时候到成年后的故事里,这也是成长小说的一个重要特征。通过这些叙述我们可以了解到她的母亲怎样虐待她:她的初潮弄脏了床单,甜心抽了她一巴掌,把她推到一浴缸冷水里。这些闪回让读者完整了解布莱德从幼年到成年的成长故事。
小说通过几个例子也清楚描写了人物对自我身份的发现和人格成长的过程。布莱德下定决心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做的。她的生活不停地深受那些离开她或拒绝她的人的影响:她的父亲在她出生时就抛弃了他们母女俩,她的母亲排斥她,当然还有她的爱人布克,在对她说出“你不是我想要的那个女人”之后就“像鬼魂一样消失了”。就连被她诬陷入狱长达二十五年之久的索菲亚•哈克斯利“也抹掉了”她。这些被抛弃的经历让布莱德对自我产生怀疑和否定,“她去追寻他,不是因为爱情,她明白。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伤痛让她取车赶往未知的目的地”,最终她意识到她是自己生活的主角。
这种成长过程并不只通过一个人物来表现。布莱德的身边缺乏黑人群体,她身边的不同人就成了她的群体并陪伴她成长。这些人有他的爱人布克,布克的姑妈奎恩,还有那对拥有幸福和谐婚姻的嬉皮士夫妇,他们也给了布莱德许多帮助。此外还有小女孩瑞恩,和她在一起让布莱德感到这种陪伴既轻松自由又亲密。
在小说的整个第三部分,作者莫里森采用第三人称叙述方式讲述布克从幼年到成年的故事。曾经布克的家庭生活丰富,父母会在餐桌上花时间教导孩子并鼓励他们思考和讨论。布克也有自己的创伤。他的创伤就是哥哥遇害这一残忍事实,当时布克才八岁大,“童年时代极其痛苦的经历使他精神上饱受折磨……对人类缺乏信任让他内心难以安宁”。他不懂该去怎样悲痛,这种悲痛也成为他此后逃避的惯用借口。布克选择离开家并永远不回去,此后他的移动就没断过。直到她遇见布莱德,但他也从不和布莱德谈论他的过去和内心的创伤。他就这么一直带着他的创伤,直到故事的结尾,他终于决定释怀过去并开始新生活。
与布莱德一样,布克同样需要旁人帮助才能他完成真正的成长。在离开布莱德之后,他开始质问自己并找出自己不对的地方,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布克一直在马不停蹄奔跑的路上,他从未真正面对和处理自己遇到的问题。同布莱德的分手才使他有机会去反省自我,也是第一次在一个地方停留下来而不是继续离开。布莱德在他治愈创伤的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布莱德的出现驱散了他的阴郁,使他从哥哥离世的创伤中解脱。
最后,传统成长小说倾向于以成长的获得而结尾,通常以一种社会契约的形式来表现,例如婚姻。当代成长小说也会缔造这样一种社会契约,但在形式上会更多样。在《孩子的愤怒》一书中,布莱德和布克的社会契约以布莱德怀孕的方式呈现。“布莱德的女性主体的最终确立是其黑色身体和身份因为怀孕而发生的变化”。“一个孩子。新的生命。不会受邪恶与疾病侵犯。被保护着,不会遭遇绑架、殴打、强暴、歧视、侮辱、伤害与遗弃。与自我憎恨绝缘。不会误入歧途。绝对清白无瑕。不带一丝愤恨。他们如此相信着”。“他们如此相信着”可以被理解为他们所缔结的社会契约以及他们必须要明白,只有积极参与这个孩子的成长才能够让孩子不收侵犯,被好好保护并自由地成长。
作者莫里森表达了“对未来社会的乐观态度”,这正是她给这部作品命名《孩子的愤怒》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