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 琛 曾繁健[江西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雷蒙德·卡佛以短篇小说集《谈论爱情时我们谈论什么》为圣衣,开创了美国文学界“极简主义”之先河,其写作风格简约而不简单,语言文字恰如其姓——Carver(雕刻师)般精雕细琢,耐人寻味。《这么多水 离家这么近》是《谈论爱情时我们谈论什么》小说集中的代表作之一,所以本文特意选取1981年的该版本进行英汉语言的对比分析。
极简主义(Minimalism)起源于20 世纪初期的西方,最初仅涉及戏剧、美术、建筑设计等领域,主张以简胜繁、以少胜多的理念。后逐渐扩散到文学领域,经过一番争议后,“less is more (更少即更多)”成为20 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短篇小说“复兴”的主打口号。虽然该做法极其大胆,但旨在通过写实的手法,追求以较少的文字达到较多的艺术效果。
《这么多水 离家这么近》讲述了男主人公斯图尔特和他的三个朋友离开家园去远方钓鱼露营,在河边意外发现了一具裸体女尸后,既没有报警,也没有马上返程,而是把女尸绑在河边,继续自在地游玩。直到尽兴后,在回程的路上才报警。结果这一事件给斯图尔特和他的妻子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并最终导致夫妻关系陷入僵局。拙文从英汉语言对比分析的角度,选取《外国文学》上刊载的爱荷华大学教授刘斌的译文作为平行文本。
(一)源语文本词汇的极简主义及其汉译策略
源语文本词汇的极简主义主要体现在谓语动词的大量使用和一词多义两个方面。英文属于静态语言,通过动词的派生、转化和弱化等手段,采用非动词的形式(如名词、形容词等)表达动词的意义;而汉语属于动态语言,主要表现为除了部分句子没有动词以外,大量的句子都不止使用一个动词。然而在小说中,卡佛却使用了大量的动词来雕刻人物形象和营造故事情境。例1:He chews,arms on the table,and stares at something across the room.He looks at me and looks away.He wipes his mouth on the napkin.He shrugs,and goes on eating.
平行文本:他慢慢嚼着,把手搁在桌上,眼盯着房间那边的什么东西。他看我一眼,又转过脸去。在餐巾上擦了一下嘴,耸耸肩,又接着吃起来。
例2:They took their flashlights and went back to the river.One of the men-it might have been Stuart-waded in and got her.He took her by the fingers and pulled her into shore.He got some nylon cord and tied it to her wrist and then looped the rest around a tree.
平行文本:他们拿上手电筒,跌跌撞撞地来到河边。其中的一位,我不知是谁,也许是斯图尔特,他会干那种事的,走进水中,抓住那姑娘的手,把她仍旧脸朝下地拖到近岸浅水处,然后把一根尼龙绳绑在她的手腕上,又把绳子系在树根上。
分析:例1 是关于一段吃饭场景的描写,句中共有八个动词,而实际动作却多达十个。例2 中出现十一个动词,其中went和got均有重复出现。此处卡佛省略了有关人物内心世界的描写,通过一系列“极简”的谓语动词,寥寥数笔,生动地表达出斯图尔特忐忑不安的情绪及男主人公和他的朋友们对裸体女尸的漠然无视和麻木绝情。
正如尤金·奈达所言:“翻译,是在接受语中用最切近又最自然的对等语言再现源语的信息,首先是意义,其次是风格。”即翻译既要实现信息意义的对等,也要力求文体风格的对等。为了与原作者卡佛的简约风格保持一致,此处采用直译,如“wipe”这个简单的动词就有“擦”“揩”“蹭”“拭”“抹”“扫”“消除”等诸多含义,关键在于译者应当反复比较、查阅资料,最后做出正确的选择。诚然,一词多义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增加了翻译的难度,这就要求译者必须结合上下文的具体语境进行恰如其分地释义。
例3 :Last Friday these family men left for the Naches River.
平行文本:到星期五下午,这四个男人启程前往纳基斯河。
分析:例3 中的“family men”,与小说中其他称呼语“men”“these men”“these killers”一样,都是代指“男主人公和他的朋友们”。然而,此处却有两种完全相反的理解:一种理解为“居家”男人或“顾家的男人”;另一种理解认为其具有反讽意味,旨在从侧面烘托出这几个“顾家”好男人的冷血及其对生命的漠视。因为有着强烈家庭责任感的好男人们,周末时不会远离家人,沉迷于享乐,在漂有女尸的湖边继续垂钓露营。
(二)源语文本句法的极简主义及其汉译策略
英语多用连接词,注重形式上的相互接应,以形统意。卡佛的小说如若按照英文的遣词造句,可以长篇大论,而作家却反其道而行之,使用极其简单、短小精悍的句子。这种句式与中文表达方式出奇一致,表现为用词少、空间大、意象模糊,引人入胜。
例4:We sit on a bench in the sun.He opens us cans of beer.
平行文本:我们坐在阳光下的一条凳子上,他打开两听啤酒,给我一听。
例5:I close my eyes and hold on to the sink.Then I take my arm across the drainboard and send the dishes to the floor.
译文:我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抓着水槽,然后一挥胳膊,将沥水架上的盘子一把扫到了地上。
分析:源语文本的句子长度均在十六个字符以内,且大多为简单句。此处可采用归化翻译策略,并适当地增译。如例4 中的“cans of beer”译成中文时就需要选择表示单位的名词“罐”或者“听”,考虑到文中场景只有男女主人公两人,所以增译数词“两”;例5 中的“drainboard”在柯林斯英汉字典中等同于“draining board”,在汉语中是滴水板的意思。但译者通过网络搜索,发现滴水板多为工业用品,而非厨房物件,所以译为“沥水架”,即厨房沥干碗筷的架子。
例6:“Don’t answer it,”he says.
“It might be your mother,”I say.
“Watch and see,”he says.
I pick up the receiver and listen.My husband stops eating.
“What did I tell you?”
平行文本:“不要接!”他说。
“也许是你母亲,”我说。
“等着瞧,”他说。
我拿起听筒听了一会儿,他停住吃。
“我说什么来着?”
分析:这一小段接电话的情景,对话简单如同“白开水”。虽没有写出具体的故事情节,但作者运用省略和留白,营造了整篇故事悬疑的氛围。对话中,男主人公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被他既不能理解也不能控制的力量所折磨,他感到羞辱、沮丧和愤怒。翻译时为了遵循极简主义的写作风格,译者选用省略和意译的策略,对原文中的“it”“what”的指代并未完全硬译出来,而是采取与原文相符的留白,其中深意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纵观《这么多水 离家这么近》全文,无论是塑造人物还是描写动作,作者都不着任何修饰,素胚勾勒出故事的大体框架后,充分运用留白和省略来制造一种张力,让人在细细阅读、慢慢咀嚼、回味良久之后突然产生出一种内爆式的顿悟,感受到平实无华的文字所蕴含的一种可怕的力量与震撼的效果。这种“不拘一格”的简约,让读者意犹未尽,同时译者在翻译时也应该做到“译”犹未尽。始于舍弃,终于意义。从生活本身出发,从最朴素的文字入手,让读者尽情领略其间简约的独特魅力。
①连淑能:《英汉对比研究》,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19—124页。
②NIDA E A.2004.Towards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③李公昭:《论卡弗短篇小说简约中的丰满》,《当代外国文学》2005年第3期,第121—1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