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蓓 [宿迁学院,江苏 宿迁 223800]
婚外情不仅是道德问题,也是法律问题。它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引诱着无数婚姻中的男男女女去碰触。艺术源于生活,以此为题的影视作品不在少数。但为了迎合大众,故事的最后,往往以“情人”的退出结局,无论其自愿与否,“出轨者”回归家庭恢复平静的生活是主旋律。
新世纪以来,许多影视作品对这种问题的处理体现了更多可供阐释的空间。改编自戴来短篇小说《茄子》的电影《好奇害死猫》及改编自殳俏同名短篇小说的电影《双食记》,都讲述了都市家庭中男性对婚姻的背叛,最终家庭走向解体。在遭遇这一不幸时,两位妻子通过不同的方式反抗,向丈夫表达了她们的愤怒。尽管不合时宜,但都演绎了“妻子的复仇”,其间也引发了我们更多的思考。
电影《好奇害死猫》改编自戴来的小说《茄子》,但两者有明显的区别。小说以“他者”视角,即经营彩扩店父子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婚外恋的故事。父子俩在参与别人故事的同时,也在讲着自己的故事。他们帮客人冲洗照片时,无意间发现一个家庭的秘密:一个有家室的中年穆姓男子与一个年轻女人发展了婚外情,他维持着家庭表面的和美,又与“情人”逍遥快活。不料他与情人不约而同地选了同一家彩扩店洗照片,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这样被老板父子俩发现。本着“救赎”的愿望,父子俩各自私下准备给照片中的年轻女孩指点迷津,由此展开了老孙和小龙这对“从偷窥者到介入者”的内心世界。当他们真的付诸行动后,却事与愿违,年轻女孩毫不在乎,并指责他们多管闲事,愤怒地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而老孙不死心,他决定把事情告诉“女主人”,但是对方的“镇静”让老孙很意外,起初她怀疑老孙告她的目的,过了几天她和丈夫一起亲密现身彩扩店,从而将真相掩盖。显然,这样的结果对带着道德与正义目的的老孙以及自认为是拯救处于“绝望”与“痛苦”中的年轻女孩的小龙来说,是一大讽刺,让他们沮丧与失落。
改编电影《好奇害死猫》由张一白执导,电影在小说的基础上做了大幅度修改。通过增删人物和情节,突出了人的欲望,包括原始情欲和偷窥欲,正如电影的题名一样,“好奇”的欲望,不仅对剧中人,而且对观众来说,也是极大的诱惑。故事改编后,更像是一个带点惊悚情节又具有警示教育作用的故事。出身并不高的郑重靠婚姻获得了社会地位和富足的生活,但是婚后他以“没有共同语言”“生活压抑”为由,与洗发女梁晓霞发生了婚外情。妻子冯千羽早就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但不动声色,并精心设计了一系列惊悚事件,让郑重误以为都是梁晓霞对千羽的挑衅,最终郑重砸死情人,自身也走向毁灭。
从这个意义上讲,电影主题不同于小说所呈现的内涵。电影保留小说中“照相馆冲洗相片的人对相片中发生婚外情的人产生好奇”这个起因,采用多重平行视角叙事,通过相片冲洗店的小妹陌陌、凭借婚姻跻身上层社会的郑重、郑重的妻子冯千羽、公寓保安刘奋斗四个人的视角展开叙述,“并在反复结构中不停地推翻故事的表象,进入更深层次的真相”。
电影中,郑重和洗发女梁晓霞的情人关系,被少女陌陌从一组洗好未标名的相片中偶然发现。郑重的妻子冯千羽在陌陌眼中,高贵优雅、温柔和善,自然是“第三者”插足婚姻的受害方。尤其当千羽(公司老总的女儿)告诉陌陌,她当初为了爱情下嫁郑重(公司普通员工)时,陌陌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千羽深情地说:“如果一个人可以通过婚姻去改变他的生活,那为什么不呢?为了让他心理平衡,家里连保姆都没请,我亲自来照顾他,我就是想用爱情来改变一个人。”显然,郑重和千羽体面的婚姻是建立在一种不对等的物质基础上,郑重主要通过千羽的家庭获得成功与财富,千羽在这个婚姻中的地位是居高临下的。这种依靠妻子的力量走捷径的方式,让丈夫郑重感到一种寄人篱下的压抑,也造成了他们精神交流的不对等。电影中有一幕,千羽提出自己的父亲想外孙小白了,想接他过去,郑重指出:“这星期已经是第三次了吧。”千羽回答自己会说说父亲,郑重直言:“算了吧,他会在董事会上说我的。小白不光是我的儿子,也是你们冯家唯一的继承人。”由此可见,其实郑重早已心生不满,敢怒不敢言。当他遇到出身贫寒又美丽体贴的梁晓霞时,不由自主被吸引,心灵的背叛渐显,最终身体也背叛了自己的妻子,毕竟郑重和梁晓霞这两个人在身份上是对等的。他会让手糙的梁晓霞在碱水中泡手,这也是真情的一种自然流露。弗洛伊德曾指出,人的行为受本能(人的内在心里)和现实原则(人的外在环境)的支配。出于本能,人追求快乐;面对现实,人的快乐又受到限定。郑重无疑处于追求快乐又受到限定的状态,权衡之后还是不敢让这种情感恣意蔓延,所以最后试图用钱结束这段恋情。
表面上看,《好奇害死猫》是一场“妻子”和“情人”之间的争斗,实则讲述了一个悬疑与真相递进交错的故事。相比小说原著,电影中的“妻子”这一形象有了明显的重构。小说中的“妻子”形象比较模糊,面对丈夫的出轨行为,选择以原谅来维持家庭的完整。而电影中的“妻子”冯千羽却个性十足,她就像一个精神分裂者,表面平静,实则疯狂。强烈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让她做了一些阴险的事情。当她发现郑重出轨后,独自躲在卫生间里哭泣,她在家庭中的女性主体地位开始跌落,尽管她和郑重仍在维持婚姻。随后,因为郑重和梁晓霞婚外恋情的继续发展,怨恨的千羽处心积虑地安排了一系列诡异事件,通过自身地位的优势,利用陌陌、刘奋斗等人一步步完成自己的计划,掌控一切。起初只是为了扼制郑重的婚外恋情,却最终导致郑重砸死梁晓霞的悲剧,最终,由一个柔弱的被同情者成为狠毒的报复者。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除了表现“婚外情”,还植入了导致婚外情的原因,即“身份”的不对等。影片中梁晓霞对郑重是真心爱恋,保安刘奋斗对千羽的暗恋也是刻骨铭心,但最后出身卑微的他们都沦为了牺牲品。现实是残酷的,不由得引人深思。此外,对比小说原著,电影在关乎人性欲望的主题上,有着更为深入的挖掘,将偷欢、背叛、报复等演绎得淋漓尽致,对那些追求刺激和新鲜的婚外情感纠葛以及窥视他人生活的群体来讲,具有很好的警示意义。其实,产生欲望这件事本身是很正常的,叔本华就认为人是欲望的动物,追求欲望的满足也是人的天性,本无可厚非。可对于社会性的人而言,如果追求欲望的方式、途径不恰当,甚至极端,那么就应坚决抵制。
一直以来,女性长辈往往谆谆教导女性晚辈:“要抓住男人的胃才能抓住男人的心。”殳俏的短篇小说《双食记》就写了通过食物报复丈夫不忠的故事。追逐“快乐原则”的公司老总陈家桥常常身体出轨,他的妻子燕子有一次偶遇他载着情人空姐COCO,因此发生了车祸,失去了腹中的孩子。燕子悲伤之余,决定复仇。她冒充美食专家顾晓繁找到COCO 并骗取她的信任,之后开始教她如何做菜,看似耐心的指导,实则是其精心设计的一场“谋杀”。陈家桥在妻子燕子和情人COCO 处分别吃下去的美味佳肴都是相克的食物,最终,陈家桥中毒并丧失行动能力、濒临死亡。
赵天宇执导的电影《双食记》改编自殳俏的同名小说,影片中身为妇产科护士长的燕子在嫁给公司老总陈家桥后,为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辞去了工作,为陈家桥做可口的菜肴,日复一日,陈家桥也念念不忘其味道的鲜美。某种程度上,食欲和性欲如影相随,两者之间似乎存在一种相对隐晦的关系。正如福柯曾指出:“性伦理与饮食伦理间这种联系是古代文化中的一个常有因素”。影片中,食物和性密切联系在一起,陈家桥背叛燕子,不断向年轻女性求欢,其乐趣在于满足自身的欲望。改编电影中突出的是情欲、占有欲等。
电影中,燕子在一次买菜回家的路上偶遇陈家桥开车载着情人COCO 亲热的场景,导致自己发生车祸,进而,她失去了孩子,甚至还被切除了子宫。随后,燕子不仅自尊心产生了极大的挫败感,不再保持贤妻的形象,还有了某种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于是,她开始采取行动、进行报复。这种自觉的反抗,“可被视为一种象征性重申女性心灵力量的举动——米蒂亚与美杜莎强而有力的复仇,在‘狂野’的潜意识领域里被释放出来”。燕子首先是冒充美食专家顾晓繁找到COCO 的住处,骗取她的信任后循循善诱,“一个女人一定要学好做菜,做菜没有定理,就像爱情,只要肯付出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所以没有会不会,只有想不想”。正为不会做饭而伤心愁闷的COCO 欣喜若狂,努力学习如何烧一手好菜。结果,陈家桥吃了相生相克的食物,犯了食物禁忌的他先是头发、眉毛开始脱落,后来发生疾病。COCO 陪着陈家桥到处求医无果后,意识到有问题的她终于发现自己一直称为“繁姐”的女人是根源所在。面对食物中毒的陈家桥,燕子强调自己可以调理好他。随后,陈家桥被囚禁于家中,这原是燕子复仇计划的完成。她曾相信陈家桥和她在结婚时所说的“我爱你,你必须相信,而且从今以后,我只爱你”,如此对他进行惩罚也是让他无法离开自己。可是,当她发现COCO 怀孕的事实后,却以放陈家桥自由为条件把COCO 骗来家中,将COCO 也囚禁于此,直到她生下孩子。由此,燕子希望用COCO 的孩子来弥补自己丧失生育能力的痛苦,拒绝了陈家桥想与她重新开始的要求,从而进入到偏执的阶段。毕竟,这“只是为了她自己赤裸裸的占有欲,为了确立她的女性本身,为了她自己,‘我要孩子,与你无关’。她从一个家庭的受害者角色变成一个近乎疯狂的女权主义者角色”。
然而,有意味的是,陈家桥有一个保险箱,被燕子打开后却发现里面藏的竟是他与多个女人暧昧后的照片,这些照片的背后还记载着他的体验,比如“看来我只有离开她,才能保持住这份恋爱的感觉,但我又想让她记住我,那就送她一套房子吧,反正女人都是很现实的动物,到时候谁也不欠谁的了……”“我从来没和空姐谈过恋爱,她们的性格总是被制服包裹住。我真想知道,她们没穿制服的时候是什么样儿?她让我去青岛见她的父母,看来又得送出一套房子了”。由此可见,陈家桥并不爱COCO,COCO 不过是他风流韵事中的一个插曲而已,这一谜底的揭晓不仅显示了陈家桥无穷尽的猎艳经历,还让爱着他的燕子和COCO 的爱情信念瞬间崩塌。影片结尾处,陈家桥走向死亡——“一个男人,怎么能吃两家饭?”可是,随着他的死去,燕子也选择了从当初求婚时的高楼一跃而下,以生命的消逝达到自我的救赎,从而强化了故事的悲剧色彩。
“传统上,女性在两个层面上发挥其功能,作为电影中男性角色色欲的目标和作为观众席上男性观影者色欲的目标”。可以说,无论是燕子抑或是COCO,她们都属于被观看的对象;而陈家桥通过选择自杀,却确认了一个相对强大的自我,仍旧确立了自己的主体位置。
福柯曾指出:“规训的话语并不能单方面建构出主体,更确切地说,如果它建构出了主体,它同时会建构出主体解构的条件。”也就是说,这一过程中或许有服从的情况,但或许还有一种主体起而反抗的情况。上述两部影片中的妻子,游走在爱与痛的边缘,在沼泽般的婚姻中都不再原谅背叛她们的男人,她们主要通过反抗与报复背叛婚姻的男性的一系列行为,逆转身为强者的形象。《好奇害死猫》中的妻子借丈夫的手杀了情人,毁了丈夫;《双食记》中的妻子借情人和自己的手杀了丈夫,也毁了自己。
综上所述,《好奇害死猫》与《双食记》这两部悬疑电影异曲同工地创作了以“女性报复丈夫”为题材的作品,共同以女性主体的姿态去深入触及婚姻中遭遇男性背叛的女性的现实处境,揭示中国传统文化对女性精神进行的禁锢,思考男性的复杂心理带给她们的伤害,表达了对此类女性命运的关注。由此,我们希望最终在婚姻中建立一种平等、自由的两性关系,这对当下社会现实中和谐男女关系的营造也有着某种积极的意义。
①李炜:《凝固的镜像,流动的生活——〈茄子〉的双重世界》,《名作欣赏》2004年第3期,第79页。
②王颖:《论〈好奇害死猫〉中的类型和反类型元素》,《电影评介》2007年第17期,第33页。
③〔法〕米歇尔·福柯:《性史》,张廷琛译,上海科技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第67页。
④简瑛瑛:《认同、差异、主体性:从女性主义到后殖民文化想象》,立绪文化实业有限公司1997年版,第48页。
⑤喻群芳:《〈双食记〉:类型与爱欲》,《当代电影》2008年第6期,第116页。
⑥〔英〕劳拉·穆尔维:《视觉快感和叙事性电影》,《外国电影理论文选》,周传基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5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