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驴(组诗)

2021-07-11 16:13津渡
扬子江 2021年3期
关键词:万古愁缰绳李贺

津渡

西瓜

它睡得深,蜷缩得紧。

如果不去牵扯那条绿色的缰绳

它可能仍旧会

在柔软的呼吸之中酣眠

抱住一团浑圆的睡梦。

但你要知道

一具有血有肉的躯体

它散发出充沛又淋漓的活力。

我想说它是一匹绿色的斑马

你当然不同意。

即便它满口褐色的牙齿,瓜叶

像是结成绺的片片鬃毛

你也想象不到:

它飞奔着,如同迷雾一样

虚化了的四肢。

事实上,正是想象力成就了这首诗

虽然,这更像是道伪命题。

你怎样分切一匹马,是先画一个

十字,還是斜切出几个

椭圆的坡面?

那陡峭又惊险的日子,不停地嘶吼

带着加速度倒退

足以还原出沉甸甸的岁月。

一片高洋茅草地

我在此工作过七年

熟悉这片草地。

尤其是午间散步

深夜加班后,在此驻足、小便

一两只刺猬和松鼠

偶尔跑过。

有时微风吹拂,太阳洒照。

有时,雨脚贴着草根

钻入泥土。

有时月亮像个拧开的瓶盖

放置一旁

草地上倾倒的,全是醉人的气息。

这像我素常写下的材料

提交的文字报表。

我为此殚精竭虑,付出

全部的精力。

但是,当割草机毫不留情地芟刈

成为一种日常

我的人生却未必如此。

每当我凝视一坪新生的草芽

露珠闪闪

一块翠绿的墓碑

便在我心里重新竖起。

行走的羊

黑暗中的灯光

引导这些羊挤紧,向前。

羊的目标一致。

像漂流的冰块,羊的脸孔浮在上面

轻轻磕碰,并不慌乱。

羊向前涌动。

下坡的时候,一条河流突然变得湍急。

一旦羊往上走

河流便又开始凝重,河谷里

挤满了石头。

羊,终于踏上了我的眼睛。

羊的蹄脚略显紧张

禁不住微微颤抖。

而湿漉漉的羊毛绞结在肚腹上

使一条河流的纹理更深,也更神秘。

但羊的蹄脚如此之轻

向前,践踏过我的胸口

竟然使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没有疼痛。

灰驴

在李贺的世界里,它的蹄脚阒寂

旦行晚归,专注于

忠实地背负锦囊,任由驱使

为那鬼才的呕心沥血略尽绵薄。

在徐渭的大写意里,重墨

点染千钧之力,蹄脚

顿跺扬驻,牵丝萦带

它步伐轻快,生机跃然纸上。

而在八大山人的愁苦与孤傲之中

它简略到,只剩下一个汉字

签名的注脚。

甜俗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黄胄的积浸之下,它的面目

开始清晰,甚至是清新——

他的确更喜欢带着稚气的驴子

小小的驴子,永远长不大的驴子。

离得越近,事物越庸俗。

或者,换句话说

越久远的作品越接近还原本质。

万物如一,如何归心,最终

要归于笔下,穷尽万古愁?

一个下午,雅姆精致的情歌:

眼珠子像丝绒,比柔心的少女

还要温顺,在阴影下

开花的路途上走着,被温柔

压伤的驴子,又如何走来?

你与逝去的人理论,促膝畅谈?

在你的记忆里,它蠢笨、臃肿

毛皮粗糙,鸣声訇訇

除了一身蛮力,乏善可陈

它粗鲁的交配方式更是令人作呕。

这样的感受,是否仅仅与你

个人的成长经历、所受的教育相关?

你确信本身,自带黔之驴的蒙蔽?

你想起一次交换,傍晚的草地

没有主人,拖着缰绳,或者

干脆没有缰绳,司空见惯

四处,像魂魄一样游荡的驴子。

同事们间或逮住一只,杀戮

它肺部生满寄生虫,比填满青草的

胃,更像一个草包。

只有一次,你似乎看到了李贺的

抑或是徐渭的、八大山人的驴子。

那是在太行山上,绝壁万仞

你从山顶偶然一瞥,一只

驮着高粱还是小米的驴子

在峡谷中穿行,灰白的背脊

悬浮,像一具漂流在江河上的琵琶

根本谈不上哀伤与否,又或者是

根本来不及。一切。万古愁。

捕诗人

脑海里的脚步那么轻

你的礼帽前倾

领带被风吹到了肩上。

那里的蜻蜓

像闪亮的钥匙满天飞

而蝴蝶们累了

麇集在岩壁上舔食盐分

多像是华丽的充电器插头。

你马上就跨过了高山

一瞬间

你扛着捕获网的侧影

像张剪纸。

你要到大海上面去了

一架黑色的钢琴

白色的琴键。

你加速地奔跑

月色从网格里漉出

你就要兜住星星的幻影啦。

一阵彩虹的电击之后

倾倒进耳廓

你那世界里奇异的颜色

开始汇聚交融。

然后你醒了,一个趔趄

直直地掉进脑海。

你的代言人沉闷地起床

坐到桌前

在纸上布下黑色的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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