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飞
剑客溺亡于一滴泪,落日坠毁于指间
小草统领高山,蚂蚁吃掉大象
善人被绑在地狱门口,恶人走向天堂
高谈阔论者,困在无边的孤独中
炼丹炉化为脓水,火焰喷出寒气
乱石长翅,白骨之上有高楼
美人痣的战场,倒下无数英雄
世间的很多花样,转眼就衰老
古墓里走出一段鲜活的光阴
拯救万物苍生的,竟然是一介凡夫
光阴剃刀
锋利隐于柔情,一夜就把黑剃光
一下就把生命之春剃光,风的羽毛
掉了一地,光阴是最冷酷的剃刀
把自我膨胀的人剃得精光
把虚荣满身的人剃得精光
名利万千,换不到它的一丝迟疑
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体内私藏的
疆土、光芒、花色、琴声等
都会被剃掉,光着来,也光着去
光阴也是最仁义的剃刀,伤口里的痛
强行披上的屈辱,欲抱走白骨的荒草
它都不会放过,剃掉沉重的部分
人间就会轻一些,再轻一些
陡 峭
山脊是陡峭的,风和鹰歌跌碎
狼牙是陡峭的,慈悲爬不上去
花香是陡峭的,英雄半途而废
大河是陡峭的,弱水离天空很远
传说是陡峭的,时光伤痕累累
人心是陡峭的,稍不留神就万劫不复
世间陡峭的部分,游荡着很多冤魂
也磨亮很多硬骨和真相
老石匠
坐在带有锋芒的石头上
望着夕阳,叹息,惊飞鸟群和云彩
指间跑出去的狮子、神仙、情人
躲在塵世的某个角落,也许是自愿的
铁锤、錾子、刻刀,流下红褐色的眼泪
眼泪一擦,记忆一片模糊,散发出怪味
再也无法驯服和调遣有野性的石头
粗糙的一生,渐渐隐去,或被抹去
给自己做的墓碑,出现无数道裂痕
索性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其砸碎
带有锋芒的石头上,落满枯叶
老石匠不知去向,黄昏空空的
再后来,带有锋芒的石头也不知去向
火车小站
只有黄昏停靠,只有记忆停靠
铁轨生锈,没说出来的心事也生锈
钟表的时针,指着远处的雪山
发黄的时光再也洗不白
信号灯,推不开挤压过来的黑夜
挡不住四处跑过来的野草,熄灭的光
横尸旷野,远去的火车逃过一劫
还没到站的火车命运难测
最干净的离别泪,落地生根
现已开花,或红,或黄,或紫,或蓝
呼喊一个背影归来,木枕从体内
掏出小蘑菇,款待失色的孤独
反季节
不是所有的花朵都献给春天
不是所有的落叶都埋葬秋天
鸟儿倒着飞,天空翻出底牌
河流穿过枯枝,歌喉找回活力
冰块在燃烧,火焰吞掉魔咒
种子在太阳的背面,推开窗子
铁匠统帅文字,书生抡锤打铁
遗忘的英雄,回到舞台中央
农妇的指尖,站着节气的反骨
不是所有的春天都花朵簇拥
不是所有的秋天都落叶缤纷
活 着
怀抱十万座高山的人,输得精光
最后被一小堆黄土收留
吞下数千公里黑夜的人,没有腐烂
反而铁骨铮铮,赢得广阔天地
终将归还
叶子的绿,云朵的暗,水的肥或瘦
飞鸟的高或低,喉咙里的机器
耳朵里的喧哗或寂静,血液里的火焰
骨子里的高贵或下贱,隐藏的笑或哭
石头里的金子,或金子里的石头
夜空中盗取的星光,瓷器中救出的
美人,断桥上捡到的爱恨情仇
颁发给生命的苦难和悲伤,或富足
这些,终将归还,背后有一只手
负责清除债务,今天不欠昨天
明天不欠今天,生不欠死,死亦不欠生
空白处,不留尘埃,不留丹青
看似打盹的时间,张嘴吞下千军万马
慈悲颂
草色盖住裸露的白骨
溪流清洗鸟鸣中的血丝
阳光没有遗弃破落的院子
大地在季节断裂处伸出手掌
人间总有一条小路能走出暗夜